英宁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结局,她的灵力被尽数废去。明日便喝下孟婆汤,去往凡间投胎。她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冥王已经收了锁魂链。她坐在地牢的角落里,那里只有阴冷的黑暗。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从前她刚到冥界时,对那孟婆汤好奇地紧,还因自己无法尝一尝,深感遗憾。如今,她也终于有机会喝上一碗了。她一直向往热爱的凡间,从此以后,也会终身相伴了。果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嘲讽地笑自己。

    出乎她的意料,神荼竟不杀她,可她也并没有多快乐。忘记一切,她就要忘记这一切了。忘记所有的恨,也忘记所有的爱。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下凡间投胎,神荼却还继续逍遥法外,父亲便只能枉死。从此便再也不会有人替他报仇,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他的一生便只能不明不白。如此这般,她还不如一死。

    英宁抱膝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有人给她送了吃食来,极其丰盛。毕竟是她在冥界的最后一餐,若是断头饭该是多好。

    她只看了一眼,依然窝在角落里。她没有食欲,就算是送来山珍海味来,她也难以下咽。

    送餐的人见她不肯吃,走几步到她面前来。英宁奇怪,便抬起头看。这一看,便吓了一跳,她慌忙起身,瞧了一眼牢门外,看守的鬼差并不在。她吃惊问道:“我听说你已经被处死了,莫非是我听错了?你怎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你已经变成了鬼?”

    夜君轻声笑了起来,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快地道:“我哪是那么容易就死掉的?从前我能逃过一劫,这回我自然也有法子能逃过。”

    英宁十分疑惑地看着他,实在想不明白,他是该有多么神通广大,竟连天帝都能瞒过。“那你此次前来是要做什么?来救我吗?”

    夜君愣了一下,脸色也变得深沉起来:“英宁,我勉强躲过天帝的刑罚,现下身上的灵力低微。我能进到这冥界来,已实属不易。我纵使想救你,也是有心无力。”

    英宁有些失望,但也并怨他。她笑了笑道:“无妨,反正我也不会死。以后去凡间投胎,做个凡人也挺好的。”

    “英宁,你不该只做个凡人,那样太委屈你了。”夜君缓声道。

    英宁长长地叹了口气,冷声道:“可那又如何?我又能怎么办?我先下已经没有了灵力,只能任由他们搓圆揉扁。他们要我死,我便只得死。他们要我做凡人,我却只能乖乖去做个凡人。再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

    夜君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后脑,低声在她耳边道:“英宁,是我们此次太过大意,不成想竟中了神荼的计。不过,既然我们还都活着,自然不能这么轻易认输。”

    英宁趴在他胸口,语气失落,“是我的错,是我引狼入室。神荼送了只我巫灵鸟,是我蠢,拿他当宝贝。他却处处盯着我,将我的一举一动都报给神荼。所以他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将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怪你,是神荼奸诈,你不必自责。”夜君将她抱的更紧,以示安慰。

    她抬头看他,问道:“你可有什么计策?”

    夜君理了理她鬓间的碎发,她的脸上还挂着斑斑血迹。夜君一阵的心疼,他道:“我的灵力低微,要前去九阴山修炼。那里偏僻荒蛮,很少有人踏足,正适合修炼,也易于我躲藏。你就安心去投胎,等我修炼功成,我便即刻去找你。”

    英宁皱了皱眉,说道:“可那是我定不会记得你,而我也只是一个身无长物的凡人,你找到我又有何用?”

    夜君笑了笑,放开她手指轻轻一捻,便幻出一粒似花种般的东西。英宁刚想问这是何物,夜君手指一弹,那种子就自她胸口进入。她稍有痛感,啊了一声,伸手捂着胸口道:“你这是做什么?”

    “英宁,我不会害你。这是彼岸花的种子,只要种在你的身上,它就会唤起你前生的记忆。只要有它在,你就算忘了所有,总要一天也会记起这一切。”

    英宁抚摸着胸口,方才的异物侵入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她惊奇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否则我今日也不会冒险前来。英宁,时辰不早了,我必须要走了。倘若被他们发现,恐怕就要功亏一篑。英宁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等到我们再见面的,我们一起踏平这冥界。为你父亲和我父亲报仇。”夜君看着她沉声道。

    “也为我们自己报仇。”英宁语气坚定地道。

    “英宁,再见。”

    “再见。”

    夜君刚出了牢门,忽又停下,转身走到英宁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住她的嘴唇。一时间不知谁的呼吸先乱了,英宁只记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瞪着眼睛瞧着近在咫尺的夜君。他走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英俊地像从话里走出的一般。可他为何要吻她?

    良久,夜君终于放开她,抚了下她的唇角,低声道:“我给你送的餐食里,有你爱吃的桃花酥。”说完就匆匆出去,英宁似乎看到他脸上的一丝红晕,他是害羞了吗?

    英宁摇摇头,舔了舔唇角,只当夜君是不舍他们从此要天各一方,才会亲吻她吧,对她应该没有别的心思。

    她走到放餐食的矮桌前,上面果然有一盘桃花酥。方才灯光昏暗,她也只瞄了一眼,并未看清。她夹起一块,小口地吃着,味道还是那样香甜。想着日后还能恢复记忆,她忽然就觉得轻松了些。等着吧,她迟早会再回到这里。

    第二日,她一早就被带出地牢。望乡台上,吾期和神荼并肩而立,神色肃穆。吾期眼瞧着英宁朝他走过来,她一身白衣,虽身上都是污渍,虽有些狼狈,却仍旧难掩出尘之姿。凝脂般的脸颊上,还挂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吾期专注地盯着她,心情复杂。

    她并不看他,她说过再也不愿见他。心痛如斯,他如今也只能盼着她投胎,忘记这所有的一切,他以后也还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

    英宁走到孟婆身旁,孟婆一早就准备好了汤。白玉的碗,盛着微微有些泛红的汤。英宁对孟婆一笑:“劳烦你了。”

    孟婆眼圈有些泛红,她送过无数的鬼魂,早练就了铁石心肠。可如今亲手要送英宁,她还是于心不忍。她们一向相处的愉快,她并不愿见英宁有这样的结局。“妹妹说这样的话,便是与我见外了。”孟婆柔声道。

    “姐姐,你还愿叫我一声妹妹,那我也算没白来冥界一场。”英宁垂下眼帘,眼窝有些发酸。。

    过了片刻,英宁就要去端那碗汤,孟婆忽然按住她的手,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吗?”孟婆瞧了瞧不远处的吾期,又道:“你不和鬼王大人告别吗?他这些日子甚是担心你。若不是他,冥王也不会……”

    “他?”英宁冷笑着打断孟婆,脸色阴沉地道:“我为何要与他告别?我此生再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孟婆无奈,握着她的手腕道:“吾期那样做,也只是另一种方式的保护你。他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比你好受。”

    英宁嗤笑了一声,嘲讽道:“那我要谢谢他这么护着我了,我有今日,他也有一份功劳呢。”

    “英宁,你不要怪罪他,他也有诸多无奈。”孟婆仍然替吾期解释,只是英宁也听不进去。她的心里,现下只剩对他的恨,哪里还能看到他的好。

    英宁转身,看着与冥王站在一起,狠心背叛自己的人,虽为败寇,依然如同睥睨天下一般,厉声开口道:“钟吾期,我诅咒你不老不死,孤独终生,永不得所爱……”

    英宁的话如同霹雳一般,在吾期耳边环绕。他的心似乎被刀剐了一般,一刀一刀切得粉碎,血淋淋一片。他痛得微曲着身子,神荼一手架着他的胳膊,他才能勉强站稳。

    “宁儿,你为何要这般对我?”他嘴里喃喃,手掌捂着胸口,这样剜心剔骨的痛,他几欲承受不住。他的心裂了,再也不会好了。

    他的英宁从不会这样对他,她最喜欢对他笑。她常常窝在他的怀里,听他讲古老又久远的故事。关于冥界也好,凡间的也好,她每次都听得如痴如醉。有时听着就会在他怀里睡过去,醒来时又嗔怪他为何不唤醒她。她睡着时的姿态一定不雅观,那时他总说:“在我眼里,你什么样的姿态都好看。”

    她不会这样诅咒他,诅咒他不死不灭,永不得所爱。他所爱的人只有她,没有了她,他的生活也便不再有意义。那他和行尸走肉还有何区别,他忽然后悔了,他不该与她站在对立面,不该做了她的绊脚石。倘若时间还能重新来过,他一定会握着她的手,跟她说:“不论生死,不问前程,只守在她身边。”

    英宁冷漠地转身,终于端起了那碗汤,闭上眼睛仰头一口饮尽。眼角滑出一滴清泪,这孟婆汤的味道真差,竟是苦的。浑浑噩噩中,她似乎听到孟婆一声叹息。

    远处一阵铃声叮当,在天边缥缈的响起,再沉没。那是奈何桥上亡魂不舍昼夜的歌声……

    心静如镜,心沉如石。桥这边寂寂无声,因为心死,失了往生的记忆。桥那边哀哀苍天,因为心动,忘不掉的牵牵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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