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子扶胥,就像他是名字一样,是一块战车上的盾牌,坚不可摧。可是,名为始皇帝的战车一旦倒下,扶胥也就失去了价值。扶胥不是战车,仅仅是保护战车的一块盾牌;始皇帝之后的二世皇帝不需要是战车,但也绝不是一块盾牌可以代替的。扶胥信奉孔子,自然是相信子承父业、长幼有序这一套的;始皇帝却不信这个,他想要的是能者上位,就算是皇帝的位置,也该用禅让,像古之贤者一样,能者继承。这样,扶胥大子的身份并没有什么优势,可扶胥在一群守旧的老臣的支持下,依然坚持着自己有继承权。于此相对,他拿不出该有的才能与功绩,只有老臣们说的长子为嫡,当承父业。

    与大子不同,十八子倒是很随和。不拘泥于礼教,但严守律法,既能作为子承欢膝下,又能作为嗣继承家业。只是始皇帝留下的不仅是家业,还有秦。作为治天之君,无论自身有多么优秀,总是比理想中的状态欠缺一些的。以一人治天下,天下也不再是天下。十八子是始皇帝亲生的孩子,从这一点来看就已经不符合始皇帝心中理想的继承人的要求。所谓禅让,是禅让于一族之外的人,族人已经不符合条件了,亲子自然是不可能在可禅让的名单上的。

    大子与十八子文武相济,如果在新君即位之时依然能参与朝政,将会是最优秀的王臣。可是这二人毕竟是人,并不能完全摆脱旧制,辅佐他们的人也坚信着子承父业这样的传统。若是和历史书上的记载一样,始皇帝不在位,那么这二人就是争夺皇帝之位的对手。大子掌握着军队,有掌握着各种物资的治粟内史蒙恬的支持,以军队夺取皇宫易如反掌。十八子掌握着宫中的人脉,有掌管宫门的郎中令赵高协助,以宫城固守也不是没有胜算。

    按史书上的记载,大子与十八子在始皇帝死后争夺皇帝之位,大子与其一党的治粟内史蒙恬自杀、蒙恬的弟弟上卿毅也被处刑,十八子在郎中令赵高和丞相李斯的支持下成为二世皇帝。但得胜的这一边一样没能善终。丞相被二世皇帝处刑,二世皇帝死于郎中令之手,郎中令又被二世皇帝之后的秦王子婴所杀,秦王子婴又被项羽杀死,项羽兵败于刘邦而自刎,至此兵祸方定。史书上的官职与细节与现在的秦帝国相差很远,只有大概的趋势是相同的,生与死这种事实不容易改变。结果是这样,至于过程就看后人愿意怎么说了。

    在这样的洪流中,赵心儿的前世——义帝楚怀王心虽然在名义上是继子秦王子婴之后掌握天下的君主,却成了可忽略不计的存在。人微言轻,一般来说并不适合用来形容一个君主,然而用来形容义帝却恰如其分。很奇怪啊,为什么一个相当于天下之主的君主也可以被忽略?就算这位义帝真的是项羽手中的傀儡,也应该有至少一两段的文字记载。可是,义帝只是项羽的传记中附带出现过几次的名字,连具体的事迹都不曾记载。

    白衣胜雪,衣袂飘飘,黑色的长发,随风轻舞;倾国倾城的容颜,染上了鲜血,添了红妆;年轻的男子,提三尺之剑,斩断了退路。

    “朕怀心,楚皇帝也。生于秦而寸功未立,惴惴然而饮恨于黄泉。历三百九十余年,有临洮董仲颖掘我墓、开我棺,得以复生。”

    这是前世的记忆吗?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是因为男女的差别吗,前世是男性,现在身为女性,在外表与心态上差距过大而感到不协调吗?似乎也不是……公子心和义帝楚怀王虽说都是自己的前世,都是正神的弟弟,应该是同一个人。于赵心儿来说,却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前世的那位义帝楚怀王更像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只被强烈的情感所影响,却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公子心与赵心儿的记忆混乱地掺杂在一起,行为被他影响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也不知是不是赵心儿自己的意愿,不可抗拒。下一刻的自己是赵心儿,还是公子心,连自己都不能确定。义帝的记忆会突然之间冒出来,而使自己表达出与自身意识无关的情感。此身于此地,却不知此身是何身,也不知此地为何地。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偶然想起了以前在课本上学过的句子,赵心儿不自觉地吟诵起来。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听见,并且以没有听过的楚歌相和。

    “叹身之渺渺兮,见美人之于前。”

    深夜,女子独居而吟唱,陌生的男子以歌相和。于此情景,自然是要互通姓名的。秦帝国的礼教并不禁止这样的行为,秦律也不会因此被触及。赵心儿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在她所处的时代,身为主人的女子应该主动一些也是很正常的行为。

    “秦皇后趙嬴。”

    “楚王孙怀心。”

    “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子?田疆古冶氏。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

    东周时齐相国晏子用两只桃子使三位有功之士自杀,三国时汉丞相诸葛孔明用对外作战使忠志之士无暇相斗。同样是以牺牲他人生命的方式使国家安定,同样是以人臣之身留名于青史,虽有杀伐之罪,但全忠臣之名。晏子忠于齐,所忠者是国而非君,即使在位之君并不称职,为了国可事此君;孔明忠于玄德,所忠者是君而非国,即使所在之国并无天命,为了君可守此国。源于葛天氏的诸葛孔明,记得葛天氏的部分文化,也传承了一些古老的技术。山野之人为仙,本该是这乱世的旁观者,偏偏因为一些不能割舍的情感而下山。为何入山?入山成仙。为何下山?下山为人。一遍一遍的扪心自问,一次一次坚定而不变的自答,有意无意,在此时此刻都是无意义的。

    下山之仙,虽然很难再成为仙,但终是与人不同。卓尔不群显得自大,融入群体泯然众人。所谓“山人”,正是这样的人。看似常人,绝非常人;论何非常,不见非常。不似仙鹤立于鸡群这般醒目,也非群鸡之族类。处此两难之地,但断了归路,为俗事而疲以奔命,以寿命与修为事君——那个将他拉下山来、令他陷入如此境地的俗人。至此,绝无回到山上的可能,直到将此身埋入黄土。

    “山人自有妙计。”这是孔明常说的话。自称为“山人”,是想显得与众不同吗?几乎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也包括那位将仙拉下山的玄德。唯有子龙一直认为这是下山之人的意思,孔明是山野之人,下山之后不忘本,自称“山人”。虽然子龙并不了解这背后的实际含义,但至少字面的意思是理解了。所以,子龙是特别的,不同于一般人,但放在人群中无法看出不同之处,正如“山人”。

    12岁的小学生葛天明,现在是葛天氏的首领。他吟唱着与时代不符的诗歌,古衣无冠,被发跣足,在此除夕之夜脱离了群体,陪着男装的少女,迎接秦帝国的新年。

    “‘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呢……小鱼,我们合一曲好不好?葛天氏的骨笛和陶唐氏的五弦琴一起演奏,来年一定可以什么都顺利的!”

    “五弦……你怎么知道的?”少女放下了手机,神情有些严肃。周瑜学习过五弦的曲子,但是用来演奏的乐器是七弦的琴。因为自周时起,就已经没有五弦琴了。原来的琴是五弦的,周文王加一弦,周武王又加一弦,遂为七弦,七弦琴就是古琴,琴为“情”,情之所在,托物言之。随着文明的发展,琴添了弦,情也添了种类,“人心不古”是正常的现象,如果千年万年过去了,人心依然不变,那么文明又要怎么发展?

    “小鱼家里的事当然要知道啊!最喜欢小鱼了~”葛天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张五弦,正是陶唐氏的五弦,琴虽加弦,情可流传。

    周瑜接过五弦,神色柔和了一些,专心地调音。葛天明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这时候的周瑜是听不到他讲话的,所以,即使很漫长、很无聊也要耐心地等。既然选择了小鱼,就要无怨无悔地走到最后,葛天明永远都是葛天明,不是什么其他的人或物可以改变或替代的。

    “好吧,那就合一曲。”

    “小鱼同意了,太开心了~先等等,我去找几个人过来唱歌跳舞~”

    “你去吧。我先练习一下。”

    “嗯嗯,我很快就回来啦~”

    周瑜并没有在意葛天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在意他什么时候回来。此刻,周瑜全心全意地投入五弦的练习中,对音乐的痴迷,对五弦的执着,已经到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人或物能入她的心。所以,她所依赖的只有手机。假装自己正看着手机而思心中所思,让人不会打扰她。

    此生此身为女,对感情的重视多过了维持理智。或许是这个原因,她对于前尘往事耿耿于怀。能理解语言和文字后,又因今生所接触到的有关前世的文学作品与记忆不同而动摇,对近在咫尺的葛天明产生了误解而异常冷淡。对孙策的记忆,因“小霸王”这一本与此人无关的外号,执着地将前世未曾谋面的霸王放在了心中本该属于另一个人的位置。找错了人,放错了感情,即使是真爱,何异于“叶公好龙”?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陶唐氏之歌配以五弦琴,陶唐氏农耕劳作的景象似乎就在眼前,从事劳作的人却是见过的。不是陶唐氏的人,是在盛夏时节穿着葛衣的外族。葛衣,葛天氏……诸葛……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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