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玉殒”这个词太过于文诌诌。

    真的无法表达,眼见一个人,刚才还好好的跟人打招呼,喜笑怒骂;转眼间已经如同一丝清烟就消失不见了。

    人们根本无以无意,没有料到他会那么绝决地,灰飞烟灭了。

    花粥因为正对着他,瓜瓜从车中弹跳出来时,这一扑,众人皆是以为他不过是扑向花粥;这惊人的一跳,完全料尽了他所有力气,飞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花粥不自觉身形一躱,让了出来……

    这才眼看着那一团物跃过她,中间瓜瓜甚至双臂迎接了那片光亮……

    花粥一个粽子里,扭曲身体,眼睁睁看着那个瓜瓜,先被镜子照到的位置先被融化掉,再然后沿着躯体向上,曲曲折折,犹如海水涨潮一般,席卷了整个身躯,他的脸半个先没了,再然后,一点点,鬼谲异常地笑着,先没了一只眼睛,然后都没了。

    嘴巴因为直上,所以最后剩下了一个圆桶状,呐喊的形状……

    不知道他最后想说什么?抑惑说了什么,反正作为第一顺位的观刑人,花粥没有来得及目瞪口呆,也没有来得及呼喊,她眼睛木木地看着发生的一切,脑子木木的,根本没有来得及得出结论:这是在行照妖镜刑。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淡淡的焦糊了的味道……

    前面的那圈子人,若干侍卫,有些人说了半截子的话,看到一半惊悚到忘记了说话;有正自兴奋地拉家常说闲话的,一下子四周人都噤了声,他还不知所谓的,茫然四顾,问:“怎么了?”

    却没人理会他。

    那人似是很生气,就问了一遍:“就是问问,不能问上一问吗?”

    说到一半,见大家都注视着魔镜镜前的亮光区域,他也看过去,“没事呀?干嘛一惊一乍的!”

    却再无人理他。

    众人一致后怕:“嘘,要是谁一不小心进去了,现在估计连渣渣都剩不下了!”

    生命如此脆弱,转瞬即逝的,从此人间再无瓜瓜这个人……

    “咱家倒要来试上一试!”

    正当此时,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两人,一老一少……

    一人披着黑色祭司袍,明黄船形帽子相当显眼,却是一个黑衣祭司。黑衣祭司是把身家性命嫁给姜央神的人,注定信仰与婚姻从来都是相抵触的。

    另一人则是耄耄的白衣祭司,头顶戒疤,虽是粗布麻衣,声若洪钟,挤眼弄眉,冲花粥一个恶笑。

    白衣祭司轻抚虚白的胡须,淫笑道:“尚可,尙可,既然人人得而诛之,瓜瓜千古了,老纳也可娶得!”

    不远处,那名黑衣祭司确实轻笑一声,嘲弄道:“免了吧,一树海裳压梨花?这要是嫁给你了,那不是叫人家守了活寡?”

    “哼,难道嫁给你这祭司不是守活寡吗?”耄耋白衣祭司怒视而来。

    “哈哈,等她夫君死了,咱家再还俗又如何。”年轻黑衣祭司得意的笑起来。

    周围之人,哄堂大笑,声震屋瓦……

    八爷扑身倒地,号渹大哭:“瓜瓜,好好的,何苦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

    众人纷纷试图劝阻八公,看着八公年老体衰,好不容易养了个养子,含辛茹苦,一地屎一把尿把孩子养息成人,无奈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他怎么能受得了……

    “节哀顺变吧,八公。好歹瓜瓜没有受什么罪,去得坦然——”一众老迈人等兔死狐悲,惺惺相惜,一起安慰扑倒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八公。

    “是啊,瓜瓜长成十八年来,我等俱是知道,你视瓜瓜为己出。奉若珍宝,疼惜有加……”一帮子矮小妇人,一起扯了八公,七嘴八舌地安慰老头儿。

    龘龘圣主颠倒坑洼路面上行走,四周荒僻的山野景象,时间在黑暗中仿佛静止。他踱过去,轻抚这位老臣的后脊,长身道:“八公,你切要保重身体啊!朝中诸事以后孤且还得仰仗您老人家呢?”

    “可是,灵力,瓜瓜竞然一点灵儿都没有吗?”有人这样说的时候,龘龘圣主才猛然醒悟,道:“那个灵力不浅的方公子今在何处?”

    穹隆顶下火把早已燃尽,龘龘圣主见无人应答,惊问:“孤的侍卫军呢?”

    他却没有开口,甚至没有动弹一下身体!“那个花粥作为瓜瓜的未亡人,不该灵前披麻戴孝,以尽尽妻子的责任嘛?”

    “停停——停,他们跑了——”

    “停,停,赶紧停止喧哗。温彻斯特一族即日起举行国丧,抓回那五个异教狂徒,生祭瓜瓜……”

    八公挣扎起来,扭打着想扯住龘龘圣主胳膊要,却一直说不清楚一个字,他嘴巴里胡乱喊着:“嘘——吁……”

    原来,那魔镜电闪轰鸣声中,不灵不灵流动的区域光线突然倒转,镜子里面暗影交错,几番波折终于显现出一个图像来:

    光影变幻,岁月静好,里面的白衣男子衣袂飘飘,他换着双角长髻,手脚倾长,默发俱是迎风飘扬……

    他的头自始至终都是背对着大家,似回头却又未回头。

    一众人等喊八公快看……

    镜中的瓜瓜走了,渐行渐远,衣袂翩翩间远去,穹隆顶上朝霞四起,镜中的瓜瓜就走进了那个朝霞满天里。

    八公痴痴看着,想着瓜瓜也许冲着自己的养育之恩,会是回头,看上自己一眼,终于心事虚化,一切皆是惘然——

    龘龘圣主口喻:“兹仙雨儿之女花粥,本是温彻斯特一族子民瓜瓜之妻。不想此妇不守妇道,擅闯禁地,如今却又畏罪潜逃,我温彻斯特一族,上自圣主,下至黎明,无论侍卫衙役,缴获此等五人,格杀勿论!”

    龘龘圣主说得有理,因为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逃出过这禁地。

    没有人,甚至包括一件活物……

    ……

    ……

    天宇城古老的城门,虬龙状的斑点越来越明显地掉落了。

    青黛色的大地苍茫,稍远处的海浪一浪一浪地拍打着岸边礁石——呜咽着远去……

    这位李副帅对于太子无邪有一种近乎于信仰的感情,实际上太子智斗虞帝这个故事传扬魔域大陆上上下下时,各国的年轻人越来越把太子当成了信仰。

    太子心中微微一沉,事情绝非想像得那么简单。

    他仰起头朝瞭望塔上看去,发现站在塔上的几名黑衣铁头人虽然全副武装,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着。

    一刻钟后,来到瞭望塔上的两个,终于知道李副帅关闭正城门的原因了。

    高耸威严,层层叠叠。

    从危耸破败的城门楼子望下去,高处无限寒,雪后微霁叠影重压。黑压压的人影,竟然让人有种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人如蝼蚁,一汪汪,一堆堆,一簇簇。

    难民一个个衣衫褴褛、憔悴不堪、满身污泥。

    “看在姜央大神的面上,发发慈悲吧!”一个苍老的嗓音发出了凄厉的呼唤,太子傲无邪年轻的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情节完全不似前几日的邪灵。

    邪灵面目可憎,完全是令人作呕的僵尸状,面目浮肿,青绿酱紫……

    而如今,城门外面全是素人,与自己面貌绝无差别的素人。

    昨晚,无邪本冒着被嘲笑或者被辱骂的心事,在柴房外面的院子磨磨唧唧转了若干个圈子,踮起脚尖偷看了好久。

    才发现柴房里冷冷清清,甚至连油灯的光亮都没见一个。

    他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不会那花粥生气,一下子跟了那方润玉不回这里来了吧?”

    手掌心上,蛋壳儿嘻笑打闹着蹦出来,吱吱喳喳又作揖又跪着磕了几个响头。

    “啥子意思嘛?”无邪懊恼它,把自己说得太过不堪,“什么,道歉?那是不可能的!”无邪坚决地摇晃着头,道:“本太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雄气概——”

    “叽……”蛋蛋儿展翅翱翔,手掌心的空间就展现了一副画卷,那里氤氲着一个男子的画像。

    “本太子比他高,比他瘦!”无邪气蛋蛋儿,那个画像中的方润玉公子确是气宇嚣昂,一双大眼,浓眉确是比自己的丹凤细眼睛,更显端正和刚正不阿。

    “花粥喜欢我,扮二傻妹妹时,我就是单眼皮!”无邪说得震震有词。

    蛋壳儿在无邪手掌上,又幻化了一个画像,护国公府的第二井院子,魂幡飘荡,无邪手持一柄长剑……

    “是吗?你是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花粥又问。

    周遭太多阴晴不定,花粥质询地捕捉无邪的眼,他不让她看脸,就挑头望向了上面,只留给她一个曲线美好到无懈可击的下巴颏儿。

    “是。从未。”

    傲无邪颓然倒下,坐在了雪地上,晚上天冷,雪本是白天太阳融化了许多,但这怡红院后院阳光毕竟少些,所以就又上了冻。

    不仅上了冻,而且还坑凹不平,尖头刺一样刺痛了无邪的屁股。

    他问蛋壳儿:“你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当护国公卧室的秘密被花粥知道了……”

    本被无邪一顿,掌心上一个趔趄,蛋壳儿就坐了滑滑梯,它也摔倒了,如同主人一般以无邪的掌心为地,席地而坐。

    它摇摇头,双手托腮,泛着绿鼻涕虫的光辉。

    无邪问:“你怎么最近颜色有点绿,而且还绿汪汪的!”

    “……吱吱”蛋壳儿不屑一顾地坐直,几条前面的足相互搭着,如同无邪的两条腿。

    无邪焖嗯一声,道:“嗯,学我!”

    蛋壳儿摇摇头,双掌一摊,一手指指自己的头,无邪问:“你的头怎么了?绿了?”

    蛋壳儿气得跺脚,笑主人笨,又用前是指指主人的头。

    傲旡邪算是彻底明白了,说:“好啊,连你都说我头上发緑,要被戴绿帽子了!”

    蛋壳儿跳下手掌,振翅高飞,屁股上一盏点了,为主人引路。

    无邪一路狂追,气得跳脚。

    追追停停,就进了花粥的小柴屋。

    他又观察这间屋子,两边有窗,两边有门;方便从外面进货,以供里面取暖或者其他。半边墙上堆满了柴火。

    “这花粥做个女奴还是称职的……”一日与花粥未见,自己仿佛人生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一个下午,他都不知道自己都干了点啥。

    在垅上遇见花粥本来是很关心她从护国公府逃脱之后,身体如何。因为自己奔出去追随花粥而出时,恰逢护国公和严伯岑路过,自己引开了他们同时,才知道那厢已然得手,弄到了花粥三小罐子的灵血。

    花粥垅上应该还救了方公子。

    护国公府上自己眼见花粥和惠儿抬着的方公子已经淹无声息,自己返回垅上时节,那方公子既然又活蹦乱跳地抱着花粥……

    “我不是当时气极了吗?”无邪嘴里说的是自己,心里却由此及彼,想到了那一吻。

    温柔绵长,无邪的手指不自觉抺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湿润,柔滑,一下子带动全身血液都涌向了下腹部,疼痛难熬,嘴巴一拱,就拱进了花粥床上的那床薄被子里。

    有股子异香,若有若无地在唇齿之间徘徊不前。

    摸摸曾曾,辗转反侧,头脸拱起,状如一只驼碑的老乌龟。就觉得那花粥无处不在,风里有,瓦上霜里也有,迷迷糊糊又觉得她可能回来了。

    背子里有你,自己唇齿间更是有你。

    气里哐哐,门外不知是什么人,男人的嗓音,女人的嘻笑声,听着像是铁蹄踏破木制地板的吱喳声,由远而近……

    “不,啊不。那位公子,你可千万别吱声……要不……”有个锦衣华服的肥硕女子摇着丝巾扇,急忙站起来,冲着窗外唱了一句,道:“花……粥来了,放玫瑰花哦?”

    几嗓子喊出去,俱是无人应声。

    “屁。你就知道玫瑰花,放驴钱儿……”那个男声及脚步声未听到花粥回话,终于站住了。好像返身回到了前面。

    “嘘!嘘……没事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就是煮粥了……”傲无邪翅着二郎腿,躺在柴房里花粥的床上,蹑着嗓子,学着平素花粥的腔调唱到。

    那边的老鸨儿忽然噤声了,时空突然静止了。

    “花粥,死花粥,野哪儿去了!客人要的花粥呢……这两天再敢跑出去,我打断你的腿……”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那老鸨儿居然没听出来,这不是女奴花粥的声音。

    无邪嗯嗯呀呀,越发大胆地学花粥,含糊其辞地应承着,一头哄进另一个小耳房,劈柴生火煮粥,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随后被认出来之类的,因为粥熬好了自是可以放篮子里,由叫“什么”的那条狗叨走的——

    所谓相思,不外乎喜欢就是睡你的床,假装活成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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