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重镇,六朝金粉之地,一夕间被长毛攻破,这消息传到山镇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据说长毛兵悍,一举得手武汉后,仅月余即全军开拔,沿江而下,直赴金陵。

    朝廷原计划,聚歼长毛于中原的计划落空,犯了方向性错误,措手不及,急调兵阻截,据传,长毛兵至九江口、安庆府时均遭朝廷大军‘迎头痛击’,鏖战不休,其言壮哉!可是,武汉至金陵,两千里路遥,仅三十多天时日,全线尽染,推此可见,长毛势锐,朝廷所谓的阻截,弱不禁风。

    金陵城在猝不及防中易帜,若大的江南都城,仅有一万余旗兵、绿营和练勇,顷刻间灰飞烟灭,狼狈不堪。

    金陵被长毛定为太平天国‘国都’,更名为天京,发誓将传承汉人衣钵,却又敬拜上帝教,行天国制度,除披散头发外,其它行素与清朝无二,但‘天国’兵悍将勇,也是不争的事实。

    再有,沪浙闽粤几地小刀会闹事,暴民袭扰,地方府衙疲于应付,据传白莲教、天地会、南方洪教纷纷浮出水面,这世道越发不得安宁,应验了那句老话叫‘祸不单行’。

    这大清朝怎么了,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幸好山中宁静,张应泉知道,这情势还没到狂澜即倒之际,朝廷也没到油尽灯枯之时,此刻正应积蓄力量,厚积薄发。

    这几日,张应泉正琢磨着一件守城利器—手雷。是选择后世的手雷?还是选择后世耳熟能详的木柄榴弹?大费周章,其实这两款雷〈弹〉,技术难度差不多,武器性能有所不同,带木柄的榴弹,便于投掷,投掷距离远。而手雷则便携,可拓展用途。最后他确定,选择手雷,但引火方式有点像木柄榴弹,是拉阀式,这样设计的好处是,其一,简单、安全、便携;其二,方便当地雷用;其三,可改做为枪榴弹。

    香瓜型,生铁铸件,圆底,上部一突起小平顶,铁皮旋盖〈冲压件〉,旋开盖,一个与枪口外径一致的洞洞,旁边露出拖着短线的拉环,内里就是炸药与引信。其中引信最为复杂,传统的方式无法引爆手雷,须用汞材料,有约翰在,还有鞭炮厂一年多积累的经验,这已不成问题了,什么压阀式?拉阀式?洋火可往前擦着火,也可往后拉着火,原理一样,一通百通。至于引爆原理就更简单了,无非是用小鞭炮引爆大鞭炮而已,别说是小手雷了,就是大炮弹也没问题,当然了,爆炸威力与后世的手雷不能比,但在清朝,足以用‘雷’来形容了。

    试验场上,单人,举手,拉环,投掷,不远处一声金属撕裂声。

    “咣!”

    众人目瞪口呆!

    又一枪手,装弹,持枪,将手雷套在枪口上,将拉环挂在准星上,斜举枪,击发。

    “嘣!…………咣!”远处闪出火光。

    “上帝啊!”约翰连连画十字,上帝赋予人类智慧,同样赋予人类毁灭自己的能力:“我的主啊!那里出错了?”

    经测验,此手雷可人力投掷出四五十步远,当枪留弹用时,通过子弹火药推力,极限抛射〈四十五度角〉距离达一百五十步远,延爆时间在一息半,爆炸伤及炸点周边十五步范围内,可想像,这要是站在城墙上往下掷,谁还能靠近?

    守城利器,名副其实!

    张应泉好像在后世看过介绍这类‘枪榴弹’,一战时的老古董,缺点多多,根本没推广,推想也是,只能投二百步远,与子弹杀伤距离差不多,没什么新意,但这在清朝可了不得,绝对是发明创造,这就是小炮呀!

    那天中午,大虎风风火火地来找张应泉,也学会了神神叨叨。

    “大掌柜,借步说话。”

    “什么事?”

    “收到一封信。”

    “嗯?”

    “天地会的信。”

    “哦?你怎么知道是天地会的信?”

    “以前班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与江湖有牵扯,老班主也是我师父,天地会川字辈,被分为敬山堂堂主,我与二虎也拜在敬山堂下。”

    “山镇也有天地会的堂口?”

    “没有,敬山堂原本是分出来的堂,还没落地,有堂没口,师傅为堂主,师傅带着我们师兄弟,广结江湖,准备落地衢州府,好好地经营敬山堂,后来你知道,遇有不测,敬山堂,名存实亡。”

    “信呢?”

    这封信有点奇怪,属广发英雄帖的那种,许多用词古怪,属切口类,非会众根本看不懂,莫名其妙?

    “你是怎么收到这封信?”

    “巧合,前天押货去杭州府,在码头上无意间救了一名摔倒的老客,载了他一程,那老客带有天地会总堂戒指,无人时,对上切口,他并没问敬山堂的现状,只是留下这信,邀我和堂主一同与会,其他什么都不说,天地会规矩大。”

    “信上写的是什么?”

    “说下个月初三,各堂主在宁波府开会,讨论反清复明义举,还说刘总堂主已被各路举为总舵主,亲率小刀会结成统一大军,配合太平军,攻上海、浙闽。”

    “有开会的详细地址吗?”

    “天地会有自己的暗记符号,去了宁波仔细观察就能看到。”

    地下组织都是这样,神神叨叨。

    “我们凑个热闹,一起看看去!”张应泉来了兴趣,他不是对天地会感兴趣,而是对地下组织感兴趣,他一直希望建立一个情报组织,将来一定有大用,暂时借用某现成的组织也行呀!

    天地会组织并不十分严密,它与南方洪教、白莲教,还有北方漕帮都有交叉,在民间下九流人群中繁衍甚广,据说也勾连上地方官府,在百姓中煽动性极大,是官府决心铲除的地下组织之一。

    张应泉手持礼帽,一身洋装打扮,那头发造型,比洋人还他妈洋人。宁波开埠之地,假洋鬼子不少,扮一扮也不妨。大虎也不俗,一身西洋猎装,拎一西式马皮箱,只是多了个辫子,暴露出清国人的身份,太明显不过,一主一仆,出入洋行的主。

    一踏上宁波码头,这两位就发觉那里不对劲,有官府的探子盯着周围的一切,不是在盯张应泉他们俩,而是在盯周边的人,可以理解,他们这份打扮太地道,没毛病,所以探子们的许多动作并不躲避他们,尽数暴露在两人眼前,不是他们受过什么特殊训练,只要不是傻子都觉察得出来,而那些背监视的人,却不定知道。

    行不多远,一老者欺身过来低声道:“跟我来!”

    “师父?”

    “闲话少说,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这里要出事!”

    “……”

    此人正是大虎的师父谭正川。

    自土匪把谭老班主绑进山里,因看其岁数大,被安排在一个制烟膏的作坊里,这地方在匪寨中央,看守严密,突一日寨中起火,又枪声大作,他乘救火档口偷跑出山寨。

    谭老班主逃离山寨后,即去杭州府欲寻会友帮忙,一来二去耽搁不少时日,本准备纠集一众人,再进山寨,寻找班里的幸存者,想不到,时日不长,土匪就把绑来的苦力遣散干净,班里众人四散,再也无从探寻,不过他不经意间在杭州府码头发现了大虎,因当时不好相认,只探得这是山镇来的人货。

    于是,一日谭老班主悄悄地扮成山客来到山镇,突然又看到二虎还有西门佳,非常激动,计划相认后,一起带走,突然发现,他们在山镇并非是苦力,无论从他们的穿戴,还是面容气色,都说明他们生活得非常好,自己的想法是否自私了点?知道自己给不了后生们更好的生活,不如不见。于是,谭老班主又悻悻然离开山镇。

    没想到谭老班主在宁波码头又见到大虎,本来可以不认,可随行的总堂的老者指认说,那穿猎装的洋后生是他邀请来开会的人,大吃一惊!这大虎什么时候自己卷进天地会中?会中出了叛徒,会议临时取消,这消息已经来不及散发了,但大虎不能不救……。

    “怎么回事?”张应泉问。

    “内线透露,会里出了叛徒,巡捕房早就布下了网,会议取消,刘丽川总舵主已提前去上海,组织小刀会正式起事。”谭老班主搞清楚了张应泉的身份,也很恭敬。

    “我们能帮你做点什么?”

    “有什么办法吸引巡捕注意力,我们正准备疏散码头上的其他不知情人员。”

    “巡捕房在那里?”大虎问道。

    “干什么?不会去袭击巡捕房吧?”

    “嘿嘿!等着。”大虎坏笑两声音,对张应泉说道:“大掌柜,汉章洋行离这里不远,完事后咱们去行里碰头。”

    “咣!……咣!……咣!……咣!”

    不多时,巡捕房那边发出了刺耳的爆炸声音,外面一片混乱,张应泉坐在汉章洋行的大班椅上笑了。

    会没参加成,全当是试手雷来了,听说死了不人,小一半是鬼佬,巡捕房已经不能办公了,要整修,说是乱匪竟然炮击了巡捕房,用的还是当世最先进的开花弹,上帝啊!这宁波府全乱套了,巡捕房成了人间地狱。

    没错,这就是大虎的杰作。

    大虎与张应泉出门时,各带了两颗手雷,后来都放在大虎身上了,这四颗手雷,一颗也没糟蹋,全喂进了巡捕房。

    为了吸引巡捕们的注意力,大虎围着巡捕房转了一圈又一圈,发现一批巡捕入内听训,好像布置什么任务,机会来了,他闪到墙拐角,看到四周无人,摸出手雷,一颗接着一颗的往里扔,四声巨响后,拍拍屁股走人,里面咋样了?谁知道?爱咋咋样!

    返回山镇的途中,又见到谭老班主。

    “我老了,在杭州堂只是客居,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准备重启敬山堂?”

    “不了!我也看透了,这反清,反来反去,洋人得益,复明又如何?百姓还不是一般苦?”

    “老班主,此话通透!”

    “张大掌柜,收我这个老头子么?我想跟着徒弟们混口饭吃,想好好看着大虎二虎还有西门佳他们,安安静静地生活几年。”

    “行呀!正想请你老出山呢!”

    “我?请我做什么?”

    “重启敬山堂!”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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