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名叫咏芳街。

    街宽七丈有余,上铺百花绘纹青砖,街旁商肆俨然。

    这条街是整个江A南最繁华的一条街。

    但在这个时候,这条咏芳街却非常清冷。

    人们的确都喜欢看杀人这样的热闹场面。

    但如果你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杀,那么你便绝不会来看这样的热闹。

    乌刀堂是杭州最大的帮派。

    它盘踞此地十五载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只要他们踏上这条咏芳街,杀人的热闹便总会有。

    周刚紧握着手中那把被举过头顶的乌刀,他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愉快。

    对于这种愉快,他周围的人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晰。

    但这不重要,因为他们只在意周刚手中的刀。

    周刚大喝一声:“去死罢!”

    而后朝着戚红山的头砍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

    这并不是大刀砍到头颅的声音。

    大刀砍到头颅时一定是很沉闷的。

    因为人的脑袋里一定装了许多东西。

    有欢喜,有忧愁,有思念,有哀伤。

    总之无论砍下的刀如何锋利,发出的声音都一定是很沉闷的。

    但这一声很干脆。

    因为那并不是头。

    而是一个碗。

    一个茶碗。

    它击中了周刚的乌刀。

    破碎的碗屑洒落一地。

    但戚红山的脑袋还很完整。

    而周刚的刀呢?

    刀已不在他的手上。

    那把二十五斤的沉重的乌刀,被一个不足二两重的小茶碗击飞了出去,此时正牢牢地插在一旁的地面上。

    周刚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他的双手颤抖得不停。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干的?!”

    他顺着茶碗飞来的方向望去,只看见一个茶棚。

    茶棚里正坐着一个身着白衣、背负黑匣的男子。

    周刚怒火中烧,满面赤红,大叫道:“肖徐行,你难道想救他不成?!”

    那个茶碗真的是肖徐行掷出去的?

    是的,否则他手中的那只茶碗到哪里去了呢?

    他仍坐在那里。

    他从未离开。

    或许他早就应该离开,毕竟这件事已与他没有了什么关系。

    但他并未离开。

    或许他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戚红山,也不是因为周刚,而是因为那碗茶。

    是的,他本就在等茶凉。

    只是很不巧,这碗茶实在太烫,直到它被掷出去也没有凉。

    肖徐行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这世上的确有许多恩怨最后都会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但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怨远没有到不死不休的程度,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周刚将那双仍颤抖不止的手背在了身后。

    他忿忿说道:“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少来多管闲事。”

    肖徐行道:“这的确是你与他的事,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大事化小。”

    周刚道:“大事化小?你说得容易,但这个戚红山不仅诬陷我偷走了悼师帖,更是要害我乌刀堂满门被屠。如此阴险歹毒的卑鄙小人你为何要帮?如此的深仇大恨你又如何让我大事化小?!”

    他咬牙切齿,须发横张。

    而他周围的乌刀堂帮众更是气愤不已,骂声不断。

    肖徐行却只是轻轻笑了一笑,他笑道:“你骂他小人,而他也骂过你小人。我不知你们是真小人还是假小人,但我想你们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

    周刚问道:“哪一点?”

    肖徐行道:“其实不止是你们二人,全天下任何人都一样,无论是乞丐还是富贾,无论是白丁还是大儒,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就都有获得他人帮助的权利。”

    周刚道:“所以你仍是要帮他?”

    肖徐行道:“我不仅要帮他,我还要帮另一个人。”

    周刚狐疑道:“你还要帮谁?”

    肖徐行道:“你。”

    周刚大感意外。

    他不明白,他完全的不明白。

    不只是他,在场的乌刀堂任何一个人都不明白。

    周刚道:“你什么意思?”

    肖徐行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既帮你也帮他。”

    周刚冷笑道:“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想怎么帮我们两个人?”

    肖徐行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全因悼师帖而起,只要让戚红山把悼师帖交出来,你们两人不就可以相安无事了么?”

    听他此言,周刚怔了一怔,而后放肆大笑开来。

    “肖徐行,我还以为你这位鬼谷弟子有什么高见,没想到只是放了一声臭屁!”

    肖徐行道:“何出此言?”

    周刚道:“我且问你,如果你得到了这张悼师帖,你会不会把他贴身携带?”

    肖徐行摇摇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绝对会把他放在一个秘密又安全的地方,不可能一直带在身上。”

    周刚道:“我再问你,如果此时趴在地上的人是你,你会不会把悼师帖交给我?”

    肖徐行又摇摇头:“士可杀不可辱,你让我趴在地上如此的侮辱我,我想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把悼师帖交给你。”

    周刚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你还想帮他吗?”

    这一次,肖徐行没有摇头,而是点了点头。

    “是的,我还想帮他,甚至更想帮他了。”

    周刚大惑不解:“你为什么会更想帮他?”

    肖徐行道:“因为这件事实在很困难,而一件事越困难往往也越有趣。”

    周刚道:“好,我给你次机会让你帮。那么你就快让他把悼师帖交出来罢。”

    肖徐行道:“我的确会帮他,不过并不是让他把悼师帖交出来,毕竟我刚才也说过了,这是任何人都绝不可能做到的。”

    周刚冷笑连连,说道:“看来你不是要帮他脱困,而是要帮他收尸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哄堂大笑,口中更是止不住的嘲讽谩骂,好不热闹。

    肖徐行也笑了:“虽然我不能让他把拿走的悼师帖交出来,但我可以亲手把它找出来。”

    周刚道:“你能找出来?你要怎么找?去哪里找?难道是让悼师帖自己跑出来不成?”

    肖徐行道:“对,我的确要让它自己跑出来。”

    周刚收起来笑容,他狠狠攥紧了双拳,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异样的神色,但只是一刹那便消退。

    他说道:“好,我相信你,那你就让它自己跑出来罢。不过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不仅要杀死这个戚红山,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肖徐行缓缓站起了身,微笑道:“你放心,如果我做不到,自然任你处置。况且我本就不会什么武功,你想杀死我易如反掌。”

    周刚听他这一番话,错愕不已。

    但想来也是,无论是他在朝露夕雨楼里展露出的功夫还是刚刚掷出的茶碗,的确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高深的功法,最多不过是手脚比常人更快一些罢了。

    周刚意味深长地笑了,他说道:“我现在真的看不懂你,一点也看不懂。”

    肖徐行道:“看不懂我什么?”

    周刚道:“看不懂你究竟是聪明还是蠢。”

    肖徐行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做了什么不够聪明的事么?”

    周刚道:“岂止是不够聪明,简直蠢到家了。”

    肖徐行道:“哦?”

    周刚道:“你将自己的家底和盘托出,那么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你说你是不是很蠢?”

    肖徐行道:“如果你真的杀了我,那才是真正的蠢。毕竟你想要的并不是我的性命,而是悼师帖。”

    周刚道:“所以你其实是很有自信,自信能够找到悼师帖?”

    肖徐行道:“是的,我非常有自信,我相信我一定能够帮到你们二位。”

    周刚嗤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开始找罢。”

    而肖徐行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确要找,不过并不是现在就开始。”

    周刚问道:“那么你现在要做什么?”

    肖徐行道:“我现在要问一个问题,一个关于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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