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次实验性的尝试之后,由顾南乔参与演出的场次上座率较之其他场次尤为突出,连带着整个戏班子的演出口碑都创了新高,让铁三角的三位老艺术家相当惊喜。

    春.色满园的铁杆戏迷们无非就是附近的那些老人家们,大家茶余饭后听段小曲儿,再三五成群地纳凉绕弯溜达回家,这就算是他们平凡单调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小乐趣了。大抵因为日子过得清闲,春.色满园的剧目他们几乎都看了个遍,偶有的一番新意自然逃不过观众们刁钻的耳朵,也不吝于给予几句褒奖。

    前几年的潜移默化起了效果,范陵初对戏剧改革的接纳程度限制提高,加上平素不拘小节的李和田一口一句“乔丫头这点子不错,我瞧着应该推广推广啊”吹着耳边风,春.色满园的京剧改革也就大张旗鼓地实践起来了。

    那段时间范陵初听的最多的话,就是周遭观众对自家徒弟的夸赞。

    “嘿,老范,这就是你那小徒弟吗,不错啊,英雄出少年,唱得是真好。”

    “我说范老板,赶明儿让你家闺女和你徒弟一起唱一台,给咱们大家伙开开眼啊......话说回来,你家姗姗那么出息,乔丫头又唱得这么好,你以后可以不愁啦。”

    “这小丫头真不错,我瞧着啊,早晚青出于蓝。”

    ......

    这样的好消息,当然也传到了肖芳然的耳朵里。

    她心里替顾南乔高兴,却没有把这样的情绪流露分毫,大抵是觉得这些成就都是顾南乔应得的,她的水平合该如此。而肖芳然把自己压箱底的功夫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顾南乔,扎实的基本功和理论基础作为依托,又在顾南乔特有的灵气与悟性之下,带来了全新的可能。

    就这样又是几年,顾南乔的演出越来越成熟,她把自己对于京剧的理解融入在表演里头,给出的好点子完全让戏班子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在艺术造诣上她已经相当卓越了。

    到了现如今,肖芳然不得不承认,顾南乔很多地方都有了独特的风格。

    她已经,足以出师了。

    这样想着,肖芳然的语气终究是软了下去。

    “打从你成年开始,我已经很少干涉你和范大哥的如何经营这个戏班子了,尤其是最近一年,我管过你什么?说得多了也没意思,你有自己的想法,也未必听我的劝,而且说到底......我是愿意让你自己去尝试的。行了,春.色满园平时场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不过小事我懒得管,大方向总归不能错的,这么评选事关重大,你得让妈妈放心。”

    大抵是知道在某些问题上很难辩出是非对错,打那些口头官司也没有任何意义,肖芳然捧了起茶杯不紧不慢轻咂了一口,居然主动松了口,给了顾南乔一个台阶。

    这句话轻描淡写,可是在这段母女关系当中却是相当难得一见的。对于肖芳然这样骄傲的人来说,一丁点的让步都是十分稀罕的事情,看来是顾南乔的入情及理确实起了效果,她也确确实实愿意去体谅自己的女儿。

    短暂的沉默之后,肖芳然话锋一转,又再继续说了下去。

    “刚刚在电话里说了一半,我大半夜过来一趟,也不是跟你唠家常的。我们言归正传,这次“旧梦计划”该如何准备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听妈妈讲给你听——苏家小公子这半年一直在调查当年的旧事,还有封家的孩子施加压力,也算歪打正着帮了我们的忙。最近梅家乱得很,梅寒秋越发坐不住了,梅老爷子担心当年的事情被翻出来,也没给她太多的好脸色......尤其是最近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梅老爷子已经把确定梅家继承人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顾南乔微微抿着唇角,脑海里开始飞快权衡着当下的事由。

    梅家内部的争斗显然比她预想中的还要激烈,而梅老爷子的态度和梅寒秋的心慌,也从另一种角度验证了当年京耀大剧院事态的严峻,这背后的纠葛远比她预想中还要更深。所以,能不能得到第一手证据,也就对苏以漾更为重要了。

    这一场豪赌,在所难免。

    而在顾南乔的心底思绪万千之际,肖芳然也说到了关键之处,她反手握住了顾南乔的手,指尖的凉意丝丝缕缕传递过来,又在肌肤相交的时候化为淡淡热源。墙壁上的石英钟还在滴滴答答转个不停,顾南乔和肖芳然将彼此的目的放到了台面上,当所有的迂回和交流都淡下去之后,这场深夜突如其来的谈话至此彻底尖锐起来。

    肖芳然那双动人的美目定定看着顾南乔,语气也跟着愈发激动了。

    “所以,乔乔,这次只要春.色满园的动静足够大,你能里边彻底立出来,梅老爷子一定会明确态度的。封昙和有楚悠优,甚至于范大哥他们,以后的机会多得是,可是我们不一样,几十年了,我没有一天不再期待回到梅家,这次不能出任何岔子,你知道吗?”

    听到肖芳然讲起这些,顾南乔没再犹豫,也直接切入了正题。

    “妈妈,这次“旧梦计划”,我有自己的打算,应该怎么做我会跟苏以漾还有剧团的几位前辈商量的。剧目选择和演出确定之后我会知会你,至于艺术质量,你该知道我很在意这次评选,比谁都希望这个戏班子做出成绩来。要是有人想做对春.色满园不利的事情,我第一个不会同意,总之......最后的结果不会让你失望就是了。”

    肖芳然那双盈着秋水的美目微微眯起,从眼尾勾起一道目光睨了过去,神色里的不快和讽刺几乎是藏不住的,偏偏说教的话分明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被肖女士忍住了。

    要是放在平时,肖芳然定然不会让顾南乔把话说完,保不齐还会毫不留起地冷嘲热讽几句。可是刚刚那一番交流终归起了作用,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居然收敛住一贯的脾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

    “成吧,乔乔,你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把主动权交给苏以漾,尽力配合他......换句话来说就是,这次“旧梦计划”,苏以漾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我会站在他那一边,无条件支持他想做的。”

    随着顾南乔的话音落下,肖芳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当即嗤笑了一声。她的目光由上自下地打量着顾南乔,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细枝末节的情绪,宛如在仔细分辨她这句话是随口一说,还是认真地在表达些什么。

    而等肖女士意识到自家女儿全然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不由得被勾起了三分火气,努力克制着的好脾气也尽数化为乌有。

    “乔乔,你是谈恋爱谈得没了脑子,连正常的思考都不了吗——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合着今晚你就是铁了心要气我,不想谈出个好结果了是吗?”

    似乎预想到到了肖芳然的愤怒,顾南乔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慌,只是安静地把这一番责备听完,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妈妈,你别生气,你不想听听我的理由吗?”

    “呵,理由......你说出这番话,除了被情爱迷了心窍,还能找出什么理由,难不成你还打算跟我颠倒是非黑白,硬生生掰扯出道理不成?”

    肖芳然骤然收住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即便是上了年岁依旧眉眼动人,眼尾细微的纹路像是沉淀了时光的美感,没有让她的美打上一丝一毫的折扣。

    “早前我老是听到几句唱词,还不懂其的意思——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原来真有人这么傻,还居然是我肖芳然的女儿.......乔乔,我该说你太过异想天开,还是分不出轻重缓急?为了得到梅家的认可,我苦心孤诣了几十个年头,临了你居然要把主动权交给你的那位小男朋友,你到底把妈妈放在什么位置了?”

    这番话肖芳然说得毫不客气,方才勉强忍耐的火气在此刻完全失控,那一句句质问如同锐利的刀子一般,骤然割破了全部的粉饰太平。情绪大抵总是伤人伤己,很多话就是是伤人的尖刀,虽然伤敌一千却也伤几八百,听者有意,说者心里也不舒服。

    顾南乔却是面上没见半点难堪,她从茶几上拿起了茶杯,将那点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倒掉,亲手填了一杯新水,重新冲泡了起来。整个过程中她的动作没有任何不耐,兀自按照茶道的流程认认真真地添叶加水,好像靠这样的过程平心静气,也让被愤怒支配的肖女士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

    淡淡茶香味的空气中弥漫,清淡的西湖龙井根根分明,在澄黄色的茶汤中漂浮着,香气中带着淡淡一丝苦涩,可是细细去品却是足以回味的甘甜。在终于把这一切做完,顾南乔将茶杯递到肖芳然手里,这才及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近乎于心平气和地解释了起来。

    “妈妈,你听我说.....当年京耀大剧院发生过什么,你算是半个知情.人士,当然知道苏以漾和纪家的恩怨。梅寒秋和你之间的争斗纠缠了几十个年头,那么将心比心,苏以漾和封昙那边是两条血淋淋的人命,他们怎么可能不在乎?这半年来春.色满园不断造势,给纪家逼到了避无可避,刚好可以借由这次“旧梦计划”让纪广帆露出马脚,我怎么能不帮他?”

    “这就是你给别人作嫁衣裳的理由?乔乔,你这么无私,谁会念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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