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市传染病医院作为一家专门的,从建造之初开始就针对传染病的医院,在设计布局上和传统的医院有着巨大差别。
    普通的医院,病房里就是一条通道,两侧病房。而传染病院的内部病房带有三条通道。一条是洁净区,采取普通防护的工作人员可以通过这里,通过走廊两侧的病房窗户上的气密窗,向窗户那头红区的医护人员和患者传递物资。
    另外两条通道,在医院病区的顶头和中间的医生办公室交汇,形成了一个类似a字形的结构。
    孙立恩首先在二楼找到了院长办公室,然后在里面找到了一脸疲色的张智甫教授。
    老张坐在办公桌后面,表情严肃,但又带着一股无奈。
    “情况怎么样?”孙立恩连寒暄的动作都免了,他坐在张智甫教授面前,隔着桌子问道,“现在的防护物资什么的够不够?”
    “不够。什么都不够。”张智甫叹了口气,“我们现在什么都缺。缺医生、缺护士……医用级别n95还能用四天,防护服还有两天的储备……就连药都缺。”张智甫朝着孙立恩说道,“我们这里原本储备的降血糖的药物都不够了。阿卡波糖、二甲双胍,这些东西现在整个医院里一共凑出来二十盒就不错了!”
    情况再一次让孙立恩感到了震惊。作为一家大专科、小综合的综合医疗救治中心,云鹤传染病院是一所力量很强的传染病专科医院。而传染病患者大多数年龄都不算小,他们往往都患有一些基础疾病。而在医院里,患者都需要停止服用自己平常用的药,然后改用医院配发的药物对基础疾病进行控制。
    他们的储备应该很多才对。
    “药物的事情,老张你多费心。”医疗组从宋安省千里迢迢飞过来,ecmo都装了三台,但就是一粒药物都没带。孙立恩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不行就给咱们宋安卫健委打电话,要支援。”
    “诶。”张智甫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对孙立恩道,“你今儿过来,是打算去病房里先踩踩点是吧?”
    “对,看看情况。”孙立恩点了点头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四组这一次过来人手还算充裕,水平也都不错。你们把目前运转最困难的科室交给我们就行——原本的医护人员也暂时算到我们组里,让他们带着组里的医生熟悉熟悉环境。”
    “我看看。”张智甫戴上眼镜,转头看了看电脑屏幕,“这样吧,你们把北五区接下来。那边现在顶事儿的是个副高,还是从丹阳医院过来帮忙的外院医生,他已经带着其他科抽调过来的四个医生在北五区坚持了十五天了。”
    “外院的?是其他地方来支援的?”孙立恩挑眉问道,以他所知,目前来到云鹤的医疗队主要是部队系统和沪市的医生。而来支援的医生里,队伍人数最多的反而就是宋安省医疗队。丹阳医院……反正肯定不是宋安省的队伍。
    “他是郝院长叫请咨询的医生。”张智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郝院长”就是那位两年前接替张智甫教授就任传染病医院院长的新院长。在前段时间的工作中,郝院长也不幸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目前正在其他定点医院接受治疗。
    “好家伙……”孙立恩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只是过来做咨询的医生被迫带组开始治疗,而请自己来咨询的院长不幸感染。在一个举目无亲,连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医院里挑起大梁,带着几个护士和四名医生,在一整个病区里坚持了整整十五天。
    孙立恩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医生顿时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我现在就过去。”孙立恩朝着张智甫点了点头,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从院长办公室到楼上的北五区,需要换两次电梯,然后才能走到五区的门口。在门口,孙立恩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问道,“我需要进半污染区,和你们这边的主管医生谈一谈。”
    “祁医生就在里面。”保安朝着孙立恩指了指紧闭的大门然后说道,“不过我这里没有口罩,你要进去的话自己得找口罩。”
    “我自己带了。”孙立恩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医用级n95口罩,替换掉了自己脸上的医用外科口罩。“麻烦您帮我开一下门。”
    保安用自己的门卡刷了一下感应锁,然后快速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说道,“你自己进去吧。”
    在这种时候,普通人有这样的反应也算正常。孙立恩朝着这位保安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北五区病房的洁净区。
    还好,洁净区这里没有跳出来满脸的风险警告。孙立恩顺着走廊往里继续走着,结果一路上却没有看到一个人——这感觉就和云鹤的马路一样,这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继续往里走,就是半污染区了。门口没有人,那就只能往里走。孙立恩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没带个护目镜过来——现在这个防护等级,他最多只能走到半污染的黄区。那些确诊病人所在的污染红区,必须得穿戴好全套的防护服手套和鞋套,然后换上面屏才能进去。
    好在黄区还是有人在的,护士站这边有三四个人在,他们似乎都在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问题。
    “6床血氧下来了,还有没有调整空间?”
    “12床的血压有点低,问一下祁主任看看要不要调整吧?”
    “33床已经收出来了,今天是不是还要再进一个?”
    繁忙,紧张,而且气氛压抑。这就是孙立恩对北五区的第一印象。
    “你好。”孙立恩站在护士站前面发问道,“我是宋安省医疗队的,明天我们医疗队会来支援北五区,请问主管医生在哪里?”
    询问被发出,但是没有人搭理孙立恩。这让孙立恩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谬感——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正在做梦。而这次梦境的主题就是“被人无视”。
    “你好?”孙立恩再次提高了音量,试图引起注意。但这一次的尝试仍然以失败告终。
    奇了怪了。孙立恩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很疼,感觉很直接。这说明他应该不是在做梦。
    “6床血氧只有82%了!”护士站的喊叫声高了起来,并且交流的更加频繁。“马上要插管,小王你过来盯着,我进去!”
    一个医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朝着旁边的柜子跑去。他一把从里面抓出了一个正压防护头套,然后开始快速穿戴了起来。
    “不用进来了。”就在这边的穿戴基本完成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听上去就疲惫至极的声音,“6床的插管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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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晾在外面的孙立恩几次想要插话引起对方的注意,但是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没办法,这些同行们实在是太忙了。他们几乎每一分钟都在处理着和生死密切相关的事情。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心脏骤停、血压快速飙升、68岁的患者心率高达每分钟165次。他们发现问题的速度都必须很快,而他们处理问题的反应必须正确——这里的每一个患者都是确诊患者。而他们很多人……都经不起一次医生们的失误。
    孙立恩在护士台前面站了四十分钟。而这四十分钟里,他亲眼看到众多同行们组织进行了八次抢救,并且成功了七次。
    心率高达165次每分钟的那位68岁患者突发室颤,在接受了三十分钟抢救,十二次电击后仍然没有恢复窦性心律。他在早上八点三十七分被正式宣告死亡。
    过了好一阵子,两个医生踉踉跄跄的从红区里走了出来。孙立恩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姓祁的副高医生——祁这个姓不多见,他不认为北五区会有一名以上姓祁的医生。
    “您就是祁医生吧?”孙立恩快走两步,对祁镜说道,“你好,我是宋安省医疗队的医生,我们组会在明天来这里接管病区,对你们进行支援……”
    “什么?”祁医生愣了一会问道,“你是?”
    “我是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医生,我叫孙立恩。”孙立恩朝着祁镜指了指自己胸口夹克衫上的字,“我们来支援你们了!”
    在听到“支援”两个字的时候,祁镜腿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疼痛。他坐在地啜泣了起来,然后几乎是叹气似的声音感叹道,“你们……你们终于来了。”
    随后,他眼睛一闭,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从感慨到惊恐,这样的心情转变只用了不到一秒种。而造成这种变化的唯一原因,是祁镜头上的状态栏变化。
    “祁镜,男,41岁。极度疲劳(338.31.15),高血压(218.28.46),脑干出血(00.00.05),心脏停搏(00.00.03)”
    “快,抢救!”孙立恩冲到了祁镜身旁,然后扯下了他的口罩,开始全力进行起了胸外按压,“拿面罩和球囊过来,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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