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倄当先走在前头,不时回头望望,见少嬉亦有跟上,这才放心加快了步伐。

    少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脖子上一圈红印,连吞口唾沫都痛得紧,是说什么也不肯再与子倄走在一处了。

    “你还好吗?”郁苓儿不紧不慢地跟在身侧,侧头注意到少嬉脖子上一圈红印,心中莫名有些难受。

    少嬉伸手摸了摸颈项,不免还有些疼痛,不禁更是忿忿瞪着行在前处的子倄。但她心知此事与郁苓儿无关,便也没有将气转移,只淡淡摇了摇头。

    郁苓儿心有愧疚,但有一事却不得不再一次强调:“少嬉你记住,等会不管子倄同你说什么,你切记不要把我的存在告诉她,一定要记得!”

    这话说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紧张,少嬉不免有些怀疑什么,但终究还是应了。

    就刚才,她还什么都没开始说,只顺口提了那么一嘴,就险些是小命不保。这会儿别说是让她主动提起了,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她都不会再说了,搞不好再来一个神魂俱消,那可真是玩完了。

    “哎!”

    “恩?”

    少嬉拿着眼风觑了一眼前方的子倄,见其并无任何反应,这才压低了声音:“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让我告诉他你的存在?还有啊,刚才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险些还要了我的小命!”

    想到方才,少嬉仍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至今还有些后怕。

    此事原由郁苓儿一时片刻也不知该从头说起,正思量着如何开口,只见子倄已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语气沉沉:“你在跟谁说话?”

    “我……我……”蓦然被抓了个正着,少嬉不免有些心虚,但觑见身旁的郁苓儿,一时又底气足了些,“这里放眼望去就我们两个,我不是跟你说话,难道是跟鬼呀?”

    她打定主意扯谎,就是仗着旁人看不见郁苓儿,就算知道她在撒谎,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以才有几分理直气壮。

    “哦?”子倄轻扯唇角,显然有些不信。

    “怎么,难道问问去哪儿也不行啊?”少嬉抱臂,见他抬眸望来,心里难免有几分怵意。

    “马山就到了。”子倄负手转身,再不同她多言,已兀自抬步而去。

    少嬉立在原地大大松了口气,就听身旁郁苓儿道:“此事说来话长,往后有机会,我会同你细细说明。一会儿你切记不要露馅,不然,你可能就出不了十阴山了。”

    少嬉点点头,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绕过承戲殿的偏殿,再穿过连廊,不多时,已到了一座宏伟的大殿前。

    “麓宸殿!”少嬉抬头望着顶上的牌匾,不自觉喃喃出声。

    “进去吧。”子倄回头看她一眼。

    袖袍一挥,沉重的殿门已应声而开。子倄率先迈步踏进,原本漆黑的殿宇登时随着他的进入一步步燃起烛火,瞬间照亮了整座大殿。

    少嬉站在门外踟蹰徘徊,郁苓儿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回头望着她:“怎么不进去?”

    “我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进去的好。”少嬉低头喃喃,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郁苓儿无奈一笑:“此处是魔君寝殿,应不会有事。”

    少嬉连连摇头,已下意识间退了一步。

    那厢子倄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回头一看,果见少嬉仍立在原地,不禁双眉微蹙:“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进来?”

    沉冷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少嬉顿觉是骑虎难下了,一张小脸哭丧到了极点。

    郁苓儿莞尔,有心安抚:“这里是魔君寝殿,即便他要杀你,也断断不会在此处。况且,他特意带你来这儿,想逃是逃不了的,放心,没事,进去吧。”

    郁苓儿说得肯定,少嬉心头这才有些动摇,复又抬头看向立于殿中同自己投来目光的魔君。心知是躲不过了,索性甩手大步入内,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状。

    郁苓儿摇头笑笑,抬步跟上。

    在十阴山的日子里,少嬉虽未踏足过麓宸殿,但也听说了不少有关十阴山的事情。毕竟,她身边可是有一个正儿八经的魔后。

    据说数万年前,魔君子倄挑战了上一任魔君继承了宝座,掌握了整个魔界的大权,而继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迎娶魔后,也就是郁苓儿。听说魔君广发喜帖,上至九重天,下至幽冥地府,无一不知魔君即将娶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成亲当日,魔后却突然消失了踪影。

    这事少嬉也只是从旁处听说过一嘴,后来也曾好奇问过郁苓儿,但她缄默不言,始终不肯道出其中原由,此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此处是麓宸殿正殿,原本是用作我与她的婚房,只是数万年来,一直空着。”

    少嬉神游间忽听子倄开口,她当即回神,却没见得有几分兴趣,只敷衍着点了点头,唯恐自己再多说多错。

    子倄并不介意,径直走向床榻。那里,喜帐高挂、鸳被整齐,桌前一对龙凤红烛尚未燃过,正是成亲时的装扮,数万年来,竟是不曾动过。

    修长的手指抬起又落下,终是没有触到那一片红帐。子倄叹气,负手转身:“这里我一直为她留着,只是盼着,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哦。”少嬉敷衍点头,垂下头,揪着腰间的丝绦不再说话。

    终是一个人的戏台颇觉无趣,子倄沉沉望来:“本君让你来这里,不是让你当哑巴的。”

    少嬉骤然被数落,难免有些生气:“不然我能说什么?刚才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就差点儿杀了我,这会儿又要我说话了,要是一个说错,你是不是又想要杀了我?”说着摸摸颈项,满腹郁郁。

    子倄勉力压下怒火:“本君跟你保证,绝不会杀你。”

    “我不信。”少嬉背过身,压根不信。

    子倄心里突起烦躁,但到底还是忍了:“行了,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本君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真的认识我师傅?”少嬉眼中顿生精光,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有关师傅的更多消息。

    “嗯,老朋友了。”子倄走向东面一道墙,显然是不愿就此多说。

    少嬉跟上去,可见他不再有开口的意思,便也不去自讨没趣了。

    东面墙上挂着一副丹青,上头画的女子栩栩如生,一袭白衣出尘谪仙,眉目之间自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少嬉只觑了一眼便认出了画中之人:“这是……”

    “我妻子,苓儿。”子倄将墙上的丹青取下,小心翼翼放在长案上。手指轻轻触碰画中女子的脸庞,冰冷的指尖却仿若触到滑腻的肌肤,透过指尖传来丝丝温度。

    从子倄眼中溢出的深情温柔,少嬉看得心间一沉。她不由自主地转头去寻找殿中的另一抹身影,从门口经过床榻,再行到子倄身畔,最后停足,泪水盈眶,不知心中几番滋味杂尘。

    少嬉立在原地遥遥望着站在一处的两人。男子墨衣墨发,俊朗出尘,虽浑身透着一股摄人的冷意,但望向妻子的眼中,却是满溢的深情;女子岁月静好,白衣加身更添皎洁,与之站在一处,竟是毫无违和,俨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少嬉突然有些心疼魔君,明明挚爱之人就在身边,他却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能对着一幅毫无生气的丹青倾诉思念,何其悲哀!

    “魔君!”她张口一唤,在略显静谧的殿中尤显突兀。

    子倄收回心神,眸中深情尽数淡去,平静的眸中不起一丝波澜。郁苓儿也回过神,抬袖拭去眼角的痕迹。

    少嬉望着他们二人,少顷才道:“魔君刚才说,即使是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也不会杀我,那……魔君是否知道我师傅在哪儿?”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魔君一个性子转变再给自己带来危险。但奇怪的是,后者却只是单纯的看着她不曾言语,那眼神,倒像是探究,甚至是有一丝困惑。

    许久,子倄移开目光,转而将长案之上的丹青收起:“你时时与你师傅在一起,你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本君又如何得知?”

    “可我为什么觉得你们之间关系匪浅?”少嬉亟亟的问。

    子倄收画的动作一顿,转瞬却又恢复平静,亲自将画挂到了东面的墙上。

    少嬉见他有意不肯回答,心下一急,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举步上前追问:“你总说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还说你们是老朋友了,如果不是交情很深,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你想知道什么?”子倄回过头来,沉沉的目光透着寒意,六月天也叫人如坠冰窖,周身泛冷。

    “我、我……”少嬉被唬了一跳,支支吾吾半晌道不出句齐整的话来。

    郁苓儿眼见势头不对,亦上前来劝她:“少嬉快别问了。”

    “我只是想知道师傅在哪儿。”少嬉低声喃喃,语气中有着藏不尽的委屈。

    郁苓儿无奈浅叹:“你师傅去了何处连栖梧都不知晓,子倄又怎会知道?难道,你忘记方才的教训了?”

    在承戲殿中,魔君突然生气对她出手,只那么一瞬她便要死在他的手下了,这事她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好,那我换个问题。”少嬉咬咬牙,暂时将师傅的问题搁置,抬头直视魔君,“既然魔君说与师傅是老朋友,那么,还请魔君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放我出十阴山。”

    “不行。”子倄将丹青挂好,听罢只冷淡拒绝。

    “为什么?”

    “不为什么。”子倄负手于背,举步往殿外走,“你身在十阴山就得遵十阴山的规矩,本君的话就是规矩,你只能照做。”

    “难道你还想囚禁我不成?”少嬉在后面咆哮。

    子倄冷冷勾起唇边一抹弧度:“本君何须囚禁于你?凭你的一己之力,能够闯得出本君在十阴山外设下的结界吗?”

    音落,魔君已出了承戲殿。

    少嬉忿忿难平,立于原地直气得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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