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嬉捏诀,带着栖梧很快回到了逍遥涧。

    推开栖梧房间的门,少嬉径直扶着他到竹椅上坐下,再端来一杯清水给他润润喉。

    “栖梧,”少嬉扶着扶手缓缓蹲下身,仰头看着他,“我昏倒的时候,梦见师傅了。你知道吗?自师傅走了这几百年,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他,一次都没有。”

    栖梧仰头将杯里的水喝尽,听罢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屏息调理内伤。

    少嬉换了个姿势,双手抱着双膝,一时心头复杂难言:“我梦到师傅……成亲了。”

    此话一如平地一声雷,栖梧倏然睁眸,震惊的眨了眨眼,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和谁?”

    少嬉抬头,又心虚地垂下:“不、不清楚。”旋即却又面色一红,“天、天色太暗了,看、看不大清楚。”

    栖梧正纳闷着,低头看着她郏边浮现的两抹霞红,瞬间明了。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笑得一脸暧昧。

    少嬉全然不察,转又想到一事,抬头瞪着他,嘟囔着嘴控诉:“你骗我。你不是说师傅总有一日会回来的吗?可是都七百多年了,我快等来了千年劫,却始终没有等来师傅。你还是骗了我,你说话不算话。”

    “诶诶诶,你这说得可好没道理。”栖梧当即反驳,“当时你师傅走的时候可是跟你说的明明白白的,这是你师傅的主意,你可不能怪我。”

    “师傅好狠的心,一走就是几百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少嬉忿忿,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心酸,活像是个被大人无情抛弃的小孩子。

    不过也差不多了,她就两个亲人,一个还走了这么久杳无音讯,可不就是被抛弃了?

    栖梧无声浅叹,忽觉手背一点冰凉,他抬头看向窗外,竟不知何时天空已下起了绵绵细雨。几丝细雨飘入窗内,他伸出手,一丝细雨落入掌心,顷刻化成小小的水珠,随着掌心的温度化作轻烟。

    “别坐在这儿了,地上凉。”他转过头,俯下身拉着少嬉起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逍遥涧,不许再乱跑。从前懒惰了这么久,眼下也是时候将之前落下的都给补回来。”

    千年劫迫在眉睫,少嬉再愚钝也该知道此事非同儿戏。以她如今的灵力修为,若不加紧修炼,只怕到时候真是难以应付。

    “好。”少嬉乖乖点头。

    最近各种事情接踵而至,鲛珠遗失、南海秘闻、临渊阁中的《神录志》,以及那个奇怪的梦境,还有梦里女人的声音……少嬉一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总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栖梧见她还不回自己房间,遂问起另一件事:“你去南海的事情暂且不论,今日瞒着我偷偷去临渊阁又是做什么去了?”

    “啊?”少嬉惊愕抬头,未成想栖梧竟又重提此事,莫不是想要秋后算账?

    栖梧面色一沉:“你可要老实交代。”

    “这……”少嬉支支吾吾,正无措间,转念想到在七重天应付茶茶时的借口,故而照旧如法炮制,“这、这不是师傅走了太久了嘛,我想他了。听说七重天临渊阁里有本《神录志》,里头记载了十方神灵的前尘过往,我就想去看看,兴许会发现一些师傅的线索也说不定呢!”

    栖梧从鼻尖哼了一哼,显然不信。

    “真的真的,绝没有撒谎。”唯恐他不信,少嬉赶忙竖起三指作发誓状,“只不过中间出了点意外,《神录志》没有找到,我倒先晕过去了。”

    凭她如何借故掩饰,栖梧总归是不相信的。但想着即使问下去也不一定能听得一个实话,便也不再问了。

    栖梧起身,往着床榻踱去:“倘若真是这个原因,那临渊阁,你也就不必再去了。”

    “为何?”

    撩起衣袍,栖梧于榻上跏趺坐定:“你师傅真身乃是娲皇座下四大神兽之一,是上古之神。《神录志》不过是近几任天帝所编撰,又如何能有记载?”

    少嬉垂头,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不过这也不重要,总归她闯临渊阁,到底也不是为了这么件事。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便回自己的房间去吧。”栖梧闭目调息,已聚灵气绕身一周,“记住,不要再去了。”

    少嬉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栖梧已经兀自开始调息,少嬉不便再打搅,只好掩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听得房门合上的声音,原本已经入定的栖梧忽然睁开眼,眸中神色复杂,望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他……真的要回来了吗?

    少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间,一进屋便直奔床榻,一时只觉周身疲惫不堪,连动一动也甚是费力。

    躺在榻上阖目小憩了一会儿,少嬉慢慢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中梳理一遍。

    最初是她和茶茶偷下凡间,结果却误入了冥界,还不小心放出了恶魂;后来司命赶到替她们承受了三十道火雷刑,才换来冥帝同意让她们将功赎罪,而在临走时,她便捡到了鲛珠;再后来就是在人间发生的事,无外乎也只是追踪恶魂,收降恶魂,除了这些,唯一奇怪的,便是梦中的那个声音……

    少嬉忽然翻身坐起,原本乱麻麻的思绪逐渐理清。

    在临渊阁昏倒后她便陷入了梦魇之中,她梦到了师傅,梦到了司命,以及那莫名其妙的成亲夜晚……可是奇怪就奇怪在,那个女子的声音,竟然又响起了。

    少嬉默默在心里列出了所有认识的人的名单,可是光听声音,并不像是她熟悉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这样断掉,少嬉沉沉叹了口气,双手平伸,索性放弃仰倒在榻上。

    疲惫的身子躺在柔软的榻上倒是十分舒适,只是躺下的瞬间,手背似触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倒叫她手背一疼。右手探入枕头底下一阵摸索,也不知摸到了何物,拿起一看,竟是鲛珠!

    少嬉不禁大惊失色:“怎、怎么会在这里?”

    重拾鲛珠并未带来喜悦,反倒是惹来满腹困惑。

    她分明记得清楚,在拉着司命去凡间找鲛珠之前,她是里里外外将整个房间都找了个遍,甚至最后还将整个逍遥涧都翻了个遍,别说鲛珠了,就连一颗和鲛珠大小相同的珠子都没有。那么,这个鲛珠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枕头下面?

    ***

    此事过去四五天,回来的鲛珠并无任何异常,渐渐的少嬉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又随意揣进了流云锦中,不再上心。

    这事从一开始就瞒着栖梧,她便也不去没事找事,在栖梧面前照旧一字不提。近来被监督着,她的修为虽不能算是突飞猛进,却也小有所成。

    于梧桐树下跏趺而坐,聚灵力于丹田,行三十六周天,眼看就要突破瓶颈,少嬉体内凝聚的灵力忽然尽散,直累得连连喘气。

    今日日头正好,栖梧拎了壶竹叶青登上梧桐树的枝干,修长的身形懒洋洋的斜倚着,墨绿的衣玦随风飘飘,倒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模样。

    “栖梧,我又失败了。”低头看了看掌心中缓缓消散的灵力,少嬉颓丧地冲着头顶喊着。

    修长的两指高高拎着酒壶,清香的酒水顺势落入口中,入口清甜微苦,饮后又余香回味悠长。栖梧极是满足的砸了砸嘴,余光淡淡向下瞥去,唇角一撇,道:“真笨!”

    少嬉登时来了火气,怒目瞪去:“师傅不在,你算半个师傅吧。这徒弟教不好,只能说明你这师傅也不咋地。”

    “嘿!瞧你这话说得。”

    双脚一个向上回旋踢,栖梧已潇洒地起身,再稳稳地坐在枝干上,顺便再喝了口小酒:“逍遥涧统共才三个人,非言、我、你。我与非言是上神,名号在六界那可是响当当的,你别说上神上仙了,眼看着自己的千年劫都要过不去了。”

    这话说得可谓真是打击人,少嬉忿忿不平,直气得两颊鼓鼓的,可又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

    栖梧似无所察,又仰头饮了口酒:“我看你就是平时懒散惯了,眼看着千年劫将至,是避无可避了这才临时抱佛脚。奈何呀,这资质太差,又如何能够能够取得突飞猛进的成就?”

    “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少嬉强力反驳,“这修行之路本就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在短短时间内,你难道还指望我能一下子就有上仙的修为吗?”

    以她现如今的基础,即便是她天生资质极好,眼看就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勉强能够过得去千年劫就要谢天谢地了,想要达到上仙的修为,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我可没说让你一定要修成上仙啊!”栖梧伸手垫在脑后,闲闲地向后靠在树身上,“其实我和非言对你的要求也没有多高,上仙之身亦或上神之品,说到底也没有多么重要。有我们两个做你的靠山,即便你终其一生都碌碌无为也不打紧,六界之中,又有谁敢与你为难?”

    平日里被他贬低得多了,少嬉也渐渐地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早就已经刀枪不入了。可眼下听着这话,心里却有种暖暖的感觉,怎么还有点小小的得意捏!

    “认识你这么久,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少嬉羞怯垂头,积郁在心间只等爆发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阵夹带酒香的凉风扑面拂过,少嬉倏然抬头,不知何时栖梧已跳下了树。见她抬头迎面直视,微微一笑间,一指头却戳在了她的脑门上。

    “随便说两句,瞧你那得意的模样。”

    少嬉摸摸额头,甚是有些不太服气:“难道不是实话吗?不靠你,我师傅那也是威震六界的战神哎!非言上神!怎么样,听名号都能够吓人一跳吧。”

    栖梧不屑地“切”的一声,两指夹着酒壶走向崖边,不置可否。

    “不过我也不想给他丢脸。”想到师傅,少嬉一颗心不免软下了几分,“栖梧,你说,在我一千岁生辰那天,师傅他会回来吗?”

    这话随着风声一遍遍徘徊在耳畔,栖梧眺望远方,这个问题在心中也问了无数遍。

    “是啊,非言,你究竟还有多久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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