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逍遥涧的,待她失魂落魄走在回九重天的路上时,停步,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三重天司命星君府。门匾上“星君府”三字高高挂着格外醒目,竟一下刺到心间,陡然掀起一片哀伤无限。

    茶茶站在星君府门前久久未曾移步,明亮的双眸蓄着眼泪,却半晌没有泪珠落下,似在隐忍。

    和风拂过,带动衣玦飘飘。茶茶抱着食盒呆呆站在门前,不知多时,直到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扇,一个身影踱步而出。

    司命似也没有想到一出门竟会遇见茶茶,他初时一愣,须臾又恢复镇静。坦然上前,对着茶茶拱手一揖:“不知小殿下造访,所谓何事?”

    他恭敬有度,于礼数上从未有过逾矩差池,可话自出口,却只剩下一片冰冰冷冷的恭敬,再无其他。

    须臾也未闻声响,司命视线上移,正落在茶茶怀中的食盒上。他眉头微蹙,却只一瞬,又拱手一揖,转身告辞。

    “司命!”

    绛紫衣袍消失在眼前,茶茶骤然转身,唤住了司命。

    司命住步,从容不迫的转身,再次拱手一揖:“不知小殿下有何吩咐?”

    又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语气,不带半分情意,彼此之间陌生得好像只剩下了九重天小殿下与司命上仙的身份,竟连朋友也不是。

    茶茶红了眼眶,眼里蓄泪,踌躇着往前一步:“我送你的东西,你……你当真就瞧不上吗?”

    司命一怔,抬头对上茶茶的眸子更是一愣。她明亮的眼眸蓄满泪水,长翘的羽睫轻轻覆在眼睑上,微微一眨,豆大的泪珠倏然而落。

    司命一时无措,听着那话,一时茫然。

    茶茶见他此般模样,竟是连承认也不愿意,心里不禁更是哀伤:“我……我……”

    茶茶张了张口,心里无限悲哀,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质问也问不出来。晶莹的泪珠落下,划出两道清晰泪痕,盈盈落泪惹人生怜。

    司命紧抿唇瓣默不作声,四下环顾,终是将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食盒上,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是我送给少嬉的,如何会在你这儿?”

    茶茶垂眸望了眼怀中的食盒,心里一痛,喃喃道:“你送给少嬉的?可、可这是我亲手做来送给你的?”

    司命蹙眉,疑惑顿生。

    “你想分给少嬉,为何不直接同我讲明?我与少嬉相识近千载,难道还会藏着掖着不肯给她也做一份吗?”茶茶委屈着上前,却让司命下意识后退,无奈,只得住步。

    “你就这样忽视我的心意,我就真的这么入不得你的眼吗?”茶茶哽咽出声,“我……我难道真的一点都……”

    “这不是游奕灵官从凡间带回的?何时竟成了小殿下的?”司命拧眉望着茶茶怀中的食盒,沉沉出声。

    茶茶亦是一愣,恍然明白过来:“这是我做的,亲手做的。我是怕你会拒绝,所以才托游奕灵官代为送来的。难道,难道你一直不知道这是我做的?”

    司命沉下脸色,未置一词。

    这默认的态度终是叫茶茶心中一喜,原来他不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这是自己亲手做给他的!

    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茶茶突地一笑,上前几步:“如果……如果你知道是我做的,你会收吗?”

    茶茶鼓起勇气问出了心里的话,一双眸子晶莹透亮,里头泪珠未消,却透着满满的希冀。

    司命一时无言,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和风拂在二人身上,吹得衣玦飘飘,带动茶茶腰间铃铛一阵清响。彼此不过几步之遥,却仿若远在两端;明明触手可碰,伸手,却又一片虚无。

    “小殿下……”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茶茶亟亟的打断他,“你只要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听你内心的声音。”

    司命垂眸,不知是思考还是愧疚,片刻,才抬起头。眸中已现一片清明,却多的是决绝:“本来以为小殿下明白,却原来,是司命没有说清楚。”

    茶茶一愣,希冀的目光顿时一暗。

    “于公,小殿下是君,司命是臣,所以自不会高攀;于私,司命成仙几千载,未曾肖想过儿女私情,即使有,”司命抬头,直视茶茶,“也不会是小殿下。”

    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茶茶眼里的泪珠悄然滑落,落到唇边,滑入口中,竟是一片苦涩。

    一颗心如石沉大海,再无了往昔的鲜活生动。怀中的食盒怦然落地,亦连同茶茶的一颗真心摔落,顷刻碾压成泥,随风即散。

    往昔那样一个活泼的小殿下竟沉默至此,她有多失望,有多伤心,司命又何尝不能理解?一如他对少嬉近千载的喜欢,却从始至终也没有得到一个回应。

    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也不能理解。

    一阵无言,终是司命觉得愧疚,即便从未回应,但一日未说清便是一日的误解,自也难逃责任。

    “小殿下深受天帝、天后的宠爱,姻缘之事亦自有帝后安排。司命才疏,不敢受托,恐小殿下愈陷愈深,还望就此止步。此言皆是司命的肺腑之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小殿下包含。”司命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茶茶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临消失在拐角之处,她方喊道:“你是不是喜欢少嬉?”

    司命脚步一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终是未置一词,化作轻烟一瞬而逝。

    茶茶立在原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却终于明白了他的心。

    她苦笑,喃喃:“司命……你终究是不曾爱过我,从未!”

    ***

    茶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瑶华宫的,她甫一踏进宫门,绿荷远远便瞧见了,当先迎了上来。见她双眼通红,脸有泪痕,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一阵担心:“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茶茶抬起头,绿荷清秀的脸庞便映入眼中。

    她怔怔望着,泪水忽而蓄满了眼眶,“哇”一声竟哭了出来。

    绿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取出怀里的帕子为她拭泪,又是一番好言安慰,却始终止不住茶茶的泪水。

    绿荷扶着茶茶进了寝宫,茶茶泪水不止,伏在桌面哭个不停。绿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在旁边守着,又不时的安慰几句,再递上帕子。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再没有什么动静,绿荷小心翼翼去唤茶茶,却见她竟已伏在桌面睡着,脸上的泪痕未干,口中却只喃喃二字……司命。

    绿荷一阵心酸,小心扶起茶茶去到榻边,待为茶茶脱鞋盖被,又端来清水为她擦拭脸颊,好一番收拾后,再三确定无误,方轻掩上门,出了寝宫。

    绿荷并未走远,而是出了寝宫沿着回廊去到六角亭,那里,早已有人在等候。

    “奴婢见过天后。”绿荷疾步上前,对着亭下之人盈盈一拜。

    亭下之人着金缕凤衣,衣袍金凤栩栩如生,头戴凤冠,华丽万千,衣香鬓影,说不出的雍容华贵。此人正是九重天天后,亦是茶茶的生身母亲。

    天后玉手轻轻一扫,立于两侧的仙娥纷纷告礼退下,随即才对着绿荷道:“起来回话。”

    “谢天后。”绿荷起身,立于原地低眉顺眼,乖巧安静。

    天后抿一口酪浆,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小殿下现下如何?”

    “小殿下自三重天回来后便一直哭泣不休,现下哭累,已睡了过去。”绿荷如是答道。

    天后沉默,未置一词。

    好一会儿寂静无声,绿荷悄悄抬头,见天后面色如常分不出喜怒,一些话在心底徘徊许久,方鼓起勇气问:“奴婢斗胆,敢问天后,此举是何用意?”

    “嗯?”天后眼风扫来,不怒自威。

    绿荷立即屈膝跪下:“奴婢并无冒犯之意,还望天后恕罪。”

    天后并未作声,似是未曾怪罪。

    绿荷一颗心如雷捣鼓,但话既已开了头,便自无收回的余地。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奴婢只是不解,天后既知小殿下钟情于司命上仙,而司命上仙却喜……既如此,天后为何还要让奴婢告诉小殿下,以送糕点转述心意?”

    她原是天后指给茶茶,近身伺候的人。茶茶是她的主子,可天后的命令她又实在不敢违抗。她只是不明白,为何天后明明知道小殿下这样做定然会碰壁,又为何还要让她提出这个建议?

    懵懵懂懂的过着虽然糊涂,但至少不会伤心至此。眼下小殿下伤心难过,就连睡着都仍是不忘念叨司命上仙的名字,可见是用了真心的。如此做,岂非不是叫小殿下更加伤心么?

    “你起来吧。”天后顿了顿,无声叹气,“茶茶的脾性,再没有人比本宫更加清楚。司命是个不错的,论样貌,论才学,论修为,他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更何况,他还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座下爱徒。能得大帝青睐,可见是有过于常人之处。”

    绿荷微微垂头,静静听着。

    岂料却继而听到天后更加沉重的叹息:“只是这孩子福薄,恐难以令茶茶托付终身。既有此种结果,又何须分早晚。”

    天后言罢,饮一口酪浆,言语之间无不是叹惋之意。

    绿荷越听越糊涂,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事,终是没有再出一言。

    送走天后返回寝宫时,茶茶尚还没有醒来。

    绿荷轻轻走上前去,见茶茶一只手露在外面,未免她受寒,便轻轻将她玉臂放回绣被之中,再掖好被角。

    望着熟睡中的茶茶,天后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那是个没福气的孩子,真是可惜了,也可惜了茶茶。”

    这是天后临走时最后留下的话。

    这话在脑海中过过无数遍,但绿荷始终猜想不透,天后这话,究竟是何意?

    耳边响起一声浅浅的呢喃,瞬间唤回了绿荷的思绪。她只以为是小殿下苏醒,正扭头去看,却见小殿下睡得极熟,不过动了动身子,复又沉沉睡过去。

    绿荷恍然失笑,又听一声呢喃,只因声音太小她并听不大真切,待凑得近了几分,方听得明白。

    茶茶在梦中,在唤“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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