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缓缓抬起脚,这一次,没有人叫停。

    管蕊很想去看陈永浩的表情,但是因为自己也在镜头里,所以不敢乱动。

    在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宋星像是变了一个人,先前冷敛的表情生动起来,现出后宫贵妃该有的尊荣和凌厉。

    但她美艳的双眸里像是被抽干了水的枯井,没有生机,也没有半分光彩。

    陈永浩又一次放松地,靠在座椅上。

    监视器中,钮祜禄东珠踩着绣着五彩凤纹的花盆底鞋,天牢的稻草上被她狠狠地碾过。她身上,彩绣着八种不同的瓷器花瓶的吉服扫在天牢里覆盖着重重灰尘的木栏杆上,激起一阵阵灰尘。

    东珠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浓重的霉味儿。

    她的父亲遏必隆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钮祜禄额亦都第十六子,又是顾命大臣,她是坐拥着滔天的富贵降生的人,入宫前最难熬的境况,无非是家里的仆人买错了豆糕——她爱吃的是红小豆牛乳的,若是买了绿豆馅儿的,她能闹一整天。

    而今天,她走入这宛若人间炼狱般的天牢,依稀能听到刑间里传来的刑讯逼供的声音。

    她知道,她的义父鳌拜也受了刑。

    这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赐。

    东珠走到牢房门口,那牢头低着头在前面领路,一步一低头地卑微,头儿也不敢抬,可开了牢门看见牢房里瘫坐着一个石青色纱衣女子,也是一愣。

    “你什么人,怎么闯进来的?”

    女子的眸子深深地望了牢头一眼,这一动,头上金镶珠翠福寿簪上的翡翠蝙蝠翅膀尖儿微微颤了颤——那是半个月前京城千金们最时兴的首饰工艺,可是如今风头已经过了。而今流行的,是牢头身后这位贵妃娘娘手上簪的金累丝蜻蜓形钗,蜻蜓腹部、翅膀镶嵌红宝和珍珠,取其谐音寓意“大清安定”

    尽管带着过时的头饰,纱衣女子眼神里毫无仓皇,深深种在举止之中的贵胄千金的作派,令牢头也被震慑住。

    她宛如两颗翠墨般的眸子轻轻扫了扫牢头身后的贵妃,冷笑道:

    “奉太皇太后口谕,进天牢探视一等公,我是刑部的大人们送进来的,大人你不必惶恐,定罪砍头,都在我一个人身上,连累不着大人您。”

    东珠没有反应,她身后的宫女五官一震,听出眼前这个青鸾是在指桑骂槐,骂的正是自己的主子。她刚要出声,却见贵妃的余光瞟着自己。宫女心中一凉,敛目望着地面,半点声响也不敢出。

    东珠头上金饰珍珠玲珑作响,语气森凉:

    “快入秋了,青鸾姐姐还穿着纱衣,就这么坐在地上,不冷么?”

    青鸾抬起头,放肆地盯着东珠:

    “京城的天儿再凉,也不及人心凉。贵妃娘娘,我阿玛是你的义父,你入宫后的尊荣,一半也来自于我们瓜尔佳氏!”

    东珠的目光像是一片落叶般缓缓下沉,眼中星光像是被乌云遮住,语气却听不出半点不忿。

    “哦,那我今日在皇上面前的不得宠,也有一半来自瓜尔佳氏咯?”

    她缓步走向矗在牢房一脚的木架,一身白衣血痕的鳌拜就吊在那里,伤并不重,鳌拜却因为精神崩溃而十分虚弱。

    “义父,您是满洲第一巴图鲁,您说过您想帮谁当皇后,说当就能当?您教我马射箭,像教儿子一样把东珠送到了后宫,我今日的尊荣,是不是您给我的。“

    一代枭雄鳌拜,用干涩无力的声音挤出一句。

    “罪臣不敢……”

    钮祜禄东珠回头看向青鸾:

    “你阿玛说,他不敢。”

    青鸾还要说什么,东珠却迅速转过头去盯着鳌拜那苍老的脸。

    厉声道:

    “你不敢?你鳌拜有什么不敢的?位极人臣,擅权自重,倭赫擅骑御马、取御用弓矢射鹿之罪名被处死,难道罪不是你定的?又以怨望的罪名,将费扬古及其子连一并处死,家产籍没。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三人并无大罪,不过是得罪了你,皇帝批准三人各鞭一百,你却公然矫旨将三人处死。你连皇上都敢得罪,扶植我一个小姑娘进后宫争宠,不是你宏图伟略中最光鲜的一笔么?“

    影棚里一点声响也没有,但众人心中叫了那声好。

    这一大串对白念下来,字词铿锵作响,宛如铁齿钢牙撞上了铜豌豆,没有一个断句是错的。陈永浩的脸上,缓缓爬上了微笑。

    艺大的文化分第一考生,果不其然!

    鳌拜垂着头,看向东珠的眼神就像是一个老父亲,同看青鸾并无两样。

    “罪臣……罪臣是真心待娘娘,希望娘娘能遂心所愿……”

    东珠大笑,这笑声在阴暗的天牢里听起来尤为可怖。她眸子中星光,像是被尘烟熏黑。

    “真心待我?真心拿我当女儿待,就该早早告诉我皇上心里只有赫舍里芳仪,我的满腔爱意不过是一场庞大的笑话,我靠家世也换不来荣宠。真心待我,就该为了我在后宫有好日子过,放权给皇上让他亲政,而不是抗旨不尊,视皇权于无物。你劝说我这个干女儿入宫后同索尼一家斗,却给自己的女儿早早寻了一个好夫婿。把她养在深闺之中,令她岁月静好!”

    东珠指着青鸾,那绣着精美纹样的袖子抖出一阵冷风。

    “义父,你无数次给我讲过当年同睿亲王多尔衮之间的拼争,你说人这一辈子不是被动挨打,就是上马做人,你说人可以死,但是不能输。你说我就像东珠一样尊贵,绝对不能输给赫舍里。可我进了宫以后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男人的世界是上马杀敌,女人的世界只有情爱,我爱的人不爱我,我就输了,我永远也翻不回来!”

    这一声质问如凤凰浴火,蹡蹡作响。

    青鸾眼见东珠动气,知道两家人以百年计算的交情算是彻底断了。

    她现在只求让阿玛活下去。

    “你扳倒了我阿玛,皇上的心也仍旧在赫舍里身上,难道你没有看出皇上对赫舍里不是因为家世,而是发自内心……“

    她不再说下去,因为她心知这些话对此刻盛怒的贵妃俨然就是火上浇油。

    影棚里再一次归于平静,看过剧本的人都知道,接下来是东珠和青鸾的重头戏了。

    东珠俯下身来,将青鸾从地上搀起,青鸾全身颤抖,仿佛东珠那镶嵌着七宝的金灿灿的护甲是一只妖兽的爪子,随时会插入自己的心脏。

    青鸾定定地看着东珠,试图让声音沉稳下来。

    “东珠妹妹,我阿玛如果倒台,你在前朝没有助力,在后宫将更加水深火热。”

    东珠笑了,这抹笑像是被沁了毒的美人蕉。整个影棚的人都感觉背脊发冷,因为东珠接下来的这句台词,恐怖得宛如鬼魅。

    “你错了,义父如果放权,我就是大清朝的功臣,赫舍里已经怀有龙子,会水深火热的,下一个就轮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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