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后背一层冷汗,她深深俯首,跪在殷沐面前,慌张地不知道作何解释。

    她偷偷往殷沐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不是殷沐一人,他身后还站着不少大臣,扶风也在后面。

    他们不应该在大殿中喝酒吗?怎么突然间都出来了?

    霁月弄不清状况,但扶风突然一下已经全部明了。

    方才在筵席间,殷沐突然说他也醉了,要出来吹吹风,于是便带着一些妃嫔和大臣往液池这儿来。一开始扶风还奇怪得很,因为殷沐的酒量不至于这么差,而且就算是真的醉了,他想吹风一个人出来就行了,为什么偏偏要叫上他们?

    现在他明白了,他就是故意要所有人都出来看见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看见霁月杀了安歌!

    她从后面望着殷沐挺直的背,恍然间如坠冰窟,冷的身体都止不住打颤。

    她怀疑过殷沐对霁月的感情是假的,但她没怀疑过他对安歌的感情,可如今看来,不管是安歌还是霁月,他都没有丝毫的情义。

    他用安歌的命,算计霁月!

    安歌脸色苍白的吓人,宁九一只手捂着安歌受伤的地方,一只手扶着安歌,痛呼道:“皇上,夫人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殷沐毫不掩饰他的心疼,忙道:“来人,快叫太医。”

    尹诺应声,立马安排一人去跑腿叫太医,又安排了另外两个人去把安歌带回景阳宫。

    至始至终,安歌都一声不吭。

    霁月越发感觉到危险,她记得扶风一再交代过,黎国律法严明,杀人偿命,除了天子都得受律法管制。她惶恐解释道:“臣妾没有杀人,不是臣妾杀的,皇上看错了……”

    这个辩解可谓拙劣,方才众目睽睽,谁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霁月一把刀扎在了安歌的腹部……对了,听说安歌还怀着景将军的孩子,再看看着她方才待的地方地上一滩血迹,估计这孩子是活不下来了……

    霁月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根本毫无说服力。

    就在霁月绝望之际,殷沐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狂笑。

    众人回头看去,便见扶风神色若狂,失声叫道:“那贱人终于死了!还有她肚子里那个野种……终于死了!哈哈……她又不是后妃,凭什么抢走皇上?!皇上是我的!是我的!”

    她又突然看向霁月,快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扶起她,道:“妹妹,妹妹你别怕,你听姐姐的话去杀了那个贱人,以后我们姐妹俩就不用再受她的欺凌了!”

    霁月惊慌失措,不知道扶风突然间是怎么了,也不敢起身。

    扶风见她不起来,突然狂暴地抓乱自己的头发,然后又指着殷沐大骂道:“皇上,你不是人!你既然娶我为妃,为何数月不踏足我的殿中,反倒日日和大臣的妻子厮混?!你这个昏君!哈哈哈,是我让妹妹替我杀了安歌的,你杀了我啊!杀了我替她报仇啊!”

    曾经风华绝代的异国公主,才到这深宫里几个月,便癫狂至此,不少人目光中都有恻然之色。

    而且扶风喊出的话语中,似乎也透露了些事。

    不少人想象出了一场大戏

    不远万里来到异

    乡的异国公主,深爱着大黎的皇帝,可皇帝却和宠臣之妻有了一场禁断之恋,为此冷落了可怜无助的异国公主。

    他们还想象到了那副画面:扶风在清冷的深宫中枯坐到天明,在日复一日的孤单寂寞中逼疯了自己,然后叫妹妹替她出头,让妹妹杀了安歌。妹妹心疼姐姐,才做出这种糊涂事。

    如此一来,似乎霁月就是从犯,真正的主犯是扶风了吧?

    殷沐冷着脸,迫视扶风。

    今日这遭,他唯一漏算的,便是扶风会装疯替霁月顶罪。

    不过,也好。

    比起心机不深的霁月,扶风似乎更有威胁,她愿意顶罪,那就满足她。

    “来人,淑妃疯了,把她送回储秀宫。”

    两名侍卫上前,强行架起扶风,将她带走,扶风还在痛骂着殷沐。

    尹诺看了一眼地上还跪着发抖,一声不吭的霁月,小声问道:“皇上,贤妃如何处置?”

    “也先押回去吧。”如今不少外人都还在,不至于当着他们的面处理家事。

    “是。”尹诺应声道。

    随后,宫中便送走了别的大臣和官眷,皇后还明示他们不许出去胡说,他们立即匆匆离宫,深怕受到牵连。

    到了晚上,太医过来看过安歌,此时已经离开了景阳宫。

    安歌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宁九端着一碗汤药,吹凉了递过去,道:“夫人,该喝药了。”

    安歌抬头冲她勉强地笑了笑,道:“我又没受伤,不用喝药了。”

    “今儿的事可真够险的,就算奴婢知道这一开始就是夫人和皇上设下的圈套,对夫人而言也太危险了,又是落水又是捅刀子的,这事儿以后可不能再做了。”

    宁九眼含微怒,抱怨道,“奴婢一直都觉得皇上缺德,如今一看真的是,为了算计这两异国公主,完全不在乎夫人的安危,今日若不是有这猪皮袋子,夫人定要受伤的。”

    那猪皮袋子是用猪脬做的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可以盛水。

    安歌腹上绑着的猪脬里装的是朱砂水,用来伪装她这“有孕”的肚子,每隔几天,太医就会给她换上比之前大一些的猪脬。今日这猪脬救了安歌一命,霁月拿一刀捅上去的时候,流出来的水还真的特别像血。

    其实安歌一开始就没有怀孕。阮司灯的表哥尸体都被烧了,查不出来是不是扶风找人做的,阮家姨父姨母死的糊里糊涂,无法查证究竟是何人把他们抓走关起来的。殷沐说得找个大罪给霁月和扶风坐实了才能处置她们,所以就和安歌商量了这个计策。

    一开始他的想法是叫安歌假孕,然后找机会激怒扶风出手,再把这个孩子嫁祸到扶风身上,这样就能治她的罪了。

    太医也是殷沐最信任的那个,他与太医交代过了。

    后来安歌发现霁月似乎真的对殷沐动心了,便改变了主意,觉得让这对姐妹离心,比她主动栽赃,似乎更好。

    殷沐对霁月的恩宠,是刻意为之。

    那一日响彻皇宫的爆竹,也是他刻意为之。

    那一匹万金的冰蝉丝,也不过是殷沐用来哄骗小姑娘的。

    仔细想想,殷沐这样的男人

    真是可怕,只要他愿意,对任何女子而言都会是一剂毒药。他有为他心爱的女人倾尽天下的资格。至于俊朗的长相,伪装出来的温雅的性格,都将这味毒药发挥到极致。

    霁月被宠上天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殷沐的他心。她应该觉悟,后宫这么多人,各个都很出色,她怎么可能会成为殷沐的心尖宠?

    可她没有觉悟,她太天真了,竟然真的以为殷沐爱她。

    “对了,夫人这几日不能见任何人了,如果这孩子真的有的话,如今该是六个月大了,流掉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起码得掉半条命。”宁九突然提醒道。

    确实,不然叫任何人看见她此时好好的,都得怀疑她受伤是假的。

    安歌点点头,依旧恹恹的。

    宁九见她如此,关切道:“夫人可是被吓坏了?”

    安歌摇摇头,轻叹道:“我就是觉得扶风和霁月挺可怜的……”

    宁九嗤笑道:“夫人可怜她们做什么?她们俩手上的血可不少,就算夫人没被她们俩给害着,那也是因为夫人聪慧。夫人就当是给被她们害死的阮司灯报仇了,她们俩活该。”

    安歌不知道该怎么和宁九说。她觉得扶风和霁月可怜,是站在一个女子的立场上。

    真心错付,被枕边人算计,还有比这个更可怜的吗?

    她再再再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初没和殷沐有什么瓜葛,幸好嫁得人是景澜。

    安歌长叹了口气,对宁九道:“明日你替我打听一下皇上怎么处置霁月和扶风的。”

    宁九应道:“是。”

    其实不用等到次日,这个时候,消息已经在宫里传开了。

    外头说安歌腹中的胎儿没了,人也在昏迷不醒,皇上不许任何人打扰,只允许太医一锅一锅地端汤药进来。

    刺杀她的事是扶风指使的,扶风现在疯了,被皇上关进冷宫,估计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霁月毕竟是动手的人,她本也该受到责罚,可突然查出她怀有龙嗣,责罚就轻了些,只是罚了半年的月例。

    这结局和安歌与殷沐一开始设计的并不一样。她以为殷沐的恩宠会使姐妹俩离心,没曾想扶风居然会替妹妹扛下一切,更没想到殷沐居然会不小心叫霁月怀上龙嗣。

    不过,也差不多了,霁月不难对付,殷沐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今后不过是后宫多养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罢了。如果是男孩,兴许还要寄养在皇后身边。

    更深露重,永寿宫里黑漆漆的,只有霁月身侧,摆着一盏幽暗的小灯。

    霁月素衣脱发,跪在宫门口,向外头磕头,口中有气无力地喊着:“求皇上开恩,允许臣妾见姐姐一面……求皇上开恩……”

    她身边的宫婢全都被换走了,殷沐也禁了她的足,叫她好好在永寿宫养胎。

    霁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姐姐在那么多人面前发疯,是为了给她争取生机。

    她不想这样。

    从小到大,都是姐姐护着她,所以这一次,她想以自己和自己腹中孩子的命换下姐姐。

    永寿宫外,人来来往往,不过多的都是看热闹的,看这短暂风光过的霁月,如今是多么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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