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见过我,”傅时淡淡地道,“自然不记得。”

    旁听无资格开口的傅小灰心情都有些复杂,傅时这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他多少年都没听习惯。

    而初次见识的宣琥心情就更复杂了,他顿了顿,说:“有劳大人记得,十分荣幸。”

    傅小灰心道:“这是个人才呀。”且不提这人从头至尾都对傅时冠‘大人’之称,在知晓傅时的身份的情况下,把自己对他的那份恭敬摆的高也摆的谨慎。

    常言道隔墙有耳,傅小灰从来喊傅时也是简单‘大人’二字。再说这人应对也是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傅时接下去却不似常人那般将‘记得’这人的过往,或者说怎么个记得法简单说两句,反而让人上了壶新砌的茶,与宣琥询问起正事来。

    这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的话,显然是有其深刻含义的,傅小灰坚定的如此认为。

    “大人所问之事,是最近临华府闹得纷纷扬扬的一桩大事。”宣琥入座之后,双手接过傅时递过来的茶,脸上依旧堆着笑,“想来你们也听说了这事,我就不从头说起了……”

    傅时道:“未曾耳闻。”

    宣琥马上转口接道,“这事是这么回事……”

    话说三个月前,临华府一贾姓富商为独女招婿,循着家中旧法绣楼抛球,因着贾姓富商颇有盛名,贾家姑娘抛绣球的事儿很快传遍临华府城,待到了“抛绣球”那日,慕名而来的人如过江之鲫,将南街都挤得满满当当,其中自然是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总而言之,抢绣球的人复杂的是一言难尽。

    这绣球若是被哪个浪荡子抢了去,也不知这贾家如何认得下这女婿,不过那日的情形却不似大家想的这般,绣球刚从二楼抛出去,就有一支箭当空射来将那绣球钉到了对面酒楼二楼窗栏上,彼时有个陈姓书生,字则诚,他就在这二楼正吃着饭呢,一面还围观楼底下的盛况,没料到眨眼间那绣球落在自己眼皮底下,他也就顺手一摘,把这球拿了。

    按理说陈则诚是走了鸿运白捡了一桩好亲事,谁人不知道这贾姓富商在临华府那是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家产万贯毫不夸张,可偏偏这人不按常理来,他自称是家中有妻,当众辞婚,却不被贾姓富商应允,反而被对方强拉回府了。

    之后的发展就没甚么曲折,陈则诚被迫入赘贾家。

    两个月后,临华知府衙门口的鸣冤鼓被人敲响了,敲鼓的便是陈则诚,他告的不是旁人,正是贾姓富商,这当了他两个月的岳父大人贾宇赫。

    听到这里,傅小灰满脑子都是这不过是个富家小姐和穷书生二三事,加了些强买强卖的委屈佐料,烩成的一锅家长里短的汤吗?

    他忍不住瞥了几眼神色淡然的听着的傅时,心想,大人确定是来查案的吧?不会是离京两年近乡情怯,偏要在外头逗留逗留吧?

    当然,他也就脑子里飞快的转着,面上还是认真的作聆听状,问道:“陈则诚告那贾宇赫什么?”

    宣琥趁隙灌了半杯茶,才回道:“杀妻卖女。”

    傅小灰犯嘀咕了,你这会不会太看菜下碟了?傅时问一句话,连个水都不敢喝的一口气讲个不停歇,他不过是走了个神接了句,论字打发他?

    *

    “白果,停一下,”花以香从马车门口冒出个头来,她说着话,一边还探出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家铺子,“我好像看见他们家有个招工的牌子。”

    钱白果动作利索的一拉缰绳,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路边,她先捏着马鞭跳下车,再双手扶着花以香下了车,最后右手一抬把要下车的良玉摁回了车里面。

    “老实在里面呆着,我们问问看就回来,临华府人太多,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屁孩最招那些人贩子惦记。”

    良玉小嘴紧抿,显然是不开心,却又不敢不听,他抓着车框,眼巴巴望着她们行走的方向。

    也就三五步路远,一间茶叶铺子,匾额上书‘月记’二字,门口挂的一个红牌子上写着:招收看店卖茶叶长工一名,工钱另议。

    “香香,你是打算应募吗?还是换我来吧,我可不忍心见你在这个小铺子里卖茶叶……”

    花以香好笑道:“你会卖东西吗,之前去集市卖鸡蛋人家就是多问了两句,你就跟人吵起来,最后一篮子鸡蛋分文没卖到,被你一脚踹飞了。”

    “我那是踹鸡蛋篮子吗,我是想一个回旋踢把那人踹到他姥姥家去。”哪知道一脚还没出去先把自家的鸡蛋篮子撂倒了。

    两人说着话,一起并肩走进了那月记茶铺,门面普普通通,里头却雅致清爽,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扑鼻而来。

    外行人看门牌,内行人才晓门道。‘月记’是一家颇有名气的茶叶店,卖各种茶叶,价格高低不等,有些珍贵的藏品是有钱也难买的。

    花以香环顾一室内的布置,新奇之余,感慨自己的见识不足,这世人眼皮子浅,只看皮相,大多被那方孔铜钱束缚了眼界。

    须臾间从内室迎出一人,和颜悦色,大肚便便,敦厚朴实,他笑着招呼道:“我是本店的点茶师傅,这会儿老板不在,两位姑娘,想要些什么茶叶呢?”

    “我们是……”

    “先看看白茶吧。”花以香往前一步来到南面货架,各色的茶罐上贴着签子,小楷字体甚是好看。

    钱白果后半句话自己吞回去了,跟着花以香身后这边瞅瞅那边看看。

    “好嘞,你们随意看,想要尝尝哪一种茶的味道,我这就替你们泡上一壶。”

    月记的点茶师傅整日跟茶叶打交道,身上是浓厚的茶叶沫子的味道,他一直站着穿堂风口,没走太近,显然是怕女客不喜。

    很小的细节,却让花以香对这家店心生好感,临时起意来试试的想法莫名变了一变,这地方能让人心静下来,她一直沉到底的心感到了一丝丝慰藉。

    大抵是她太需要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

    “麻烦替我们泡一壶银针白毫。”

    花以香一点不客气的点了茶,然后轻声叫钱白果去把良玉带进来。

    宣琥回来店里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身着藕粉色衣裙的少女在货架前细细的看着一罐茶上的签子。

    她看的十分入神,等察觉到有人的时候,宣琥已经走到她身侧极其靠近的距离。

    “这是贡眉,又称寿眉,菜茶茶树芽叶制成……”宣琥瞧见她手里拿的茶罐,便随口介绍起来,却在看见花以香转头望来的瞬间,忘词了。

    只见这少女十三四年纪,朴素的衣饰,肤白若雪,双眸莹亮含水,美貌异常,尤其是通身气息一尘不染,恍若山林里偶遇的小鹿,有几分野气,偏又这般干干净净。

    花以香眨了眨眼,将罐子放回货架,在这充溢着浓郁的茗香的铺子,很难起戒心,她略略退开半步,问道:“你是月记的老板吗?”

    少女的声气比寻常女子要多一分绵软,甚是动听,宣琥敛了几分商贾铜臭气,立马整了整自己过长的衣袖,再开口,略显风雅道:“正是,不知姑娘茶水用的可还舒心?”

    旁边的茶几上还有半壶茶,他进来就闻出银针白毫特有的茗味,汤味醇厚,香气清芬。

    “极好。”花以香此时仍觉口内清鲜凉爽,她无法招架人直白的视线太久,而且宣琥目光是个成年男人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欣赏,微微侧首,“我见店口有招募的牌子。”

    见她转首,宣琥自察失态,稍稍转眼,道:“本店长期招工,别无太多要求,能耐得住性子就可,工钱按市场价……”

    “我略懂茶艺,卖茶点茶都可以,”花以香没等他说全,主动自荐,“工钱事小,只要能提供住处容我与家人同住。”

    为了使自己的说法更有说服力,花以香退了两步将茶几上的一直烧着釜揭开盖,微沸初漾时,以水冲放茶碗,她的手腕纤细得一指堪握,十指根根如削白的葱尖。

    这样美姿容的少女着盛衣点茶,无论是人,还是茶,都有一番别有意境的美。

    宣琥想象了下那副景象,只觉得雅室之中,莫名有一派惊艳缱绻。

    “可以,有住处,若是姑娘本人,多少工钱都无妨。”

    闻言,花以香嘴角微弯,道:“我不做长久,按短工市价算吧。”

    宣琥却觉得寻常工价未免太过委屈她了,虽未问起花以香的身世来历,但以他多年看尽人情世故的经验,这般年纪又涉世未深的少女多半是偏远村落里走出来的。

    两人议价的工夫,钱白果带着良玉从内堂出来,原来是两人不似花以香耐得住等,进去里面的茶室休息了。

    宣琥最后以市价两倍的工钱聘她为月记短工,花以香还要再谈,却被钱白果跳出来拦住了,“好的,老板,我们同意。”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们带上行李随我去后院安置,天色已不早了,其他事宜稍后我们用饭时细谈。”

    事成定局,花以香慢慢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仓促的留在临华府,是天意也好,是无奈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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