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云、李宝兄弟俩搬完院落外的最后一大袋过冬的口粮,气喘吁吁的坐在台阶上休息的时候,天上已是繁星点点,周围葱郁的松林,四处的山峦都沉浸在淡淡星光与墨色的黑夜下,除了这座位于孤峰崖畔的经年破观,不时飘溢出几点烛火烟尘。

    “呼~阿宝,你这臭小子,搬不动,就少弄点嘛。还全捆身上,这寒冬腊月的,穿的又多,要是半道上碰见只狼啊什么的,你小子还跑得掉?”

    哈了口热气,李云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小的阿宝。

    “嘻嘻,行啦~云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昨个儿废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你拖回来,那两大包东西落在那里了,今天早上本来想叫你,爷爷突然又说你要通什么窍,是关键时期,我又怕你昨个被那闪电劈下来的玩意搞出什么毛病,今天就自己去了,碰巧张叔儿他们又犯了烟瘾,我就从藏烟的地方扯了几包出来,就地跟他们换了些过冬的米啊红薯啊菜的,又随便四处瞅了瞅,捡了点废品,这不,连拉带拽拖了这么些会才上来,本来想等你来接我,可左一个你不来,右一个你还不来,狗子那些家伙又要我三成的米才肯抬手,我一咬牙就全挪自己身上了,心想总能爬回去的,可没想我力气还是小了些,爬到天黑才上来....”

    阿宝嘴一咧,脏兮兮的小脸上泛起一对好看的小酒窝。虽然他幼小的身体已经十分的疲倦,但还是笑嘻嘻的宽慰自己的哥哥,毕竟他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的,这点苦不算啥。

    “屁!就知道你小子贪!扣!家里过冬的东西虽说不是很足,但也大差不差了,狗子他们虽然不是啥好鸟,但你咋就这么傻哟,不知道少弄点,藏在窝棚那儿,下回去弄会死?非死机摆列整这几大包,要我说,你这家伙就是死心眼儿。”

    揉了揉阿宝的同款鸡窝头,李云没好气道。

    “嘿,我本来也这样想来着,但爷爷说,打明儿起就不让下山了,说要让我们在山上静修什么道的。”阿宝显然对老道士说的啥修道就更迷糊了,他一个十岁都没有的小屁孩除了吃喝拉撒捡废品,就是玩泥巴,掏鸟窝了。

    “额....爷爷这个,却是有些....”云哥儿显然也有些头疼。

    “俩小子在外边磨蹭什么呢!进来吃饭,光阴似金不知道么?吃了赶紧随我听法习道....”

    屋里传来老道士的催促声。

    “来了....”哥俩齐声应道,都有些无奈,看来后面的日子有些经要听了。

    .......

    .......

    晚饭汤菜俱全,菜是野菜加大白菜,汤是珍珠翡翠洋芋儿红薯面条汤,一层薄薄的油沫若有若无的浮在表面。饭是昨个过夜的稀饭,一筷子下去可以,轻点,可以夹几粒陈米。

    堆满柴火的灶屋内,爷孙三人围着张吱嘎吱嘎,摇摇欲垮的四方木桌儿。

    爷爷坐一边,哥俩坐对面。

    “来,小云,师傅岁数大了,这洋芋儿红苕嚼不动,你帮我吃了。”喝了口清汤,老道士将豁了口的破瓷碗里仅有的几块可以果腹的实物倒给了云哥儿。

    “唔...不,我吃饱了,来,阿宝,都给你。”李云一个转儿,连同自己碗里剩的一大块儿红薯直接倒给旁边的阿宝。

    阿宝已经九岁多了,但坐在长凳上够着桌子吃饭都还有些吃力,要夹面条都要站着。

    “啊?都给我?这么多,我不得被撑死啊...”阿宝看着碗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饭菜,苦着小脸。

    “叫你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正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一辈子当小矮子。看以后谁嫁给你...”云哥放了筷子,扭头就是一顿骂。

    “哦,可是这个没盐味儿,也没油星子,吃了太潮人了哇。”

    阿宝对下席准备去架火收拾的云哥儿表示抗议。

    “........嗯,改明儿个咱到山里去看看,运气好说不定能抓几只兔子啊乌梢蛇的,这时节应该都入洞了,估计有些不好找。不过这过年还是得弄点肉才行啊,上一次吃肉都忘了几个月前了,还是那只傻野猪自己脑子不好使我们才有机会耗死它...”云哥儿身形顿了顿,望着门外的密林出声道。

    看了眼云哥儿那瘦骨嶙峋的背影,又看了看稀里呼噜埋头扒饭的阿宝,老道士云哥儿微微叹了口气,这大冬天的哪去抓兔子?长身体的时候?这等拙劣的借口...这孩子...

    这种日子对于他们是家常便饭,今天如此,十多年来亦如此。

    老道士虽然道法高深不用食用太多的五谷,但云哥儿和阿宝可都是肉体凡胎,这一顿不吃那就是真的扎实。但光靠捡的显然是杯水车薪,云哥儿在破观不远处的荒地里也种了些作物,但这里的地形实在不适合种植,养殖,倒是抓过山里的一些野鸡野兔来试过,不过都不上趟儿。

    每日吃些野菜,红薯,捡的剩菜过活,营养确实有些跟不上,哥俩都是面黄肌瘦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们这么多年没有生过太多的病,至于是因为所谓的纯天然无污染还是老道士搞的猫腻,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老道士总是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如何如何云云,他们现在多受些苦,以后方能苦尽甘来。又经常说清心寡欲,能使身心纯净,吃些野菜树皮,亦属亲近自然。

    这种能听能看能说能写还可以煽情励志,但就是不能吃大空话对于经常游走于肠咕咕,饥辘辘的哥俩的耳朵一般会自动过滤,虽然他们本来就不是很懂这些所谓的之乎者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使老道士一颗道心已然堪近绝尘,超然于世外,对自己这两个看着顽劣其实本性纯良的孙子的贫弱境遇却是十分怜惜,但这些年,碍于某些昔年的混蛋誓言,老道士有许些不可言的神通不能施展,不若然,就是不能锦衣玉食,也可以让爷仨的粗茶淡饭多点滋味。

    好在,俩孙子根骨还算上佳,尤其是云哥儿的机缘....老道心想过个两三年等你们功夫差不多了,也可以放到外面历练一番了。

    于是他缓缓开口:“小云,收拾可以等会,宝儿,快些吃,吃完了,师傅...不,爷爷有话对你们说。”

    兄弟俩应是。

    不多时,大堂屋内,老道士再次盘于首座,座下云宝两兄弟恭敬的跪着。

    老道士微启薄唇,咳嗽了声,言出道随:“咳,人之一生,以生死最为大,最为恐惧,也最为苦。初生婴儿苦,是因其呱呱坠地,带着未知与茫然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因为未知,所以恐惧;而垂暮耄耋者亦苦,因为恐惧,因为不舍。恐惧死亡,不舍人伦亲爱,不舍浮沉功名,不舍巨富,亦或...不甘,不甘于不好,不甘于困苦流离。但我辈修道中人,须知这两者皆是虚妄。人十五,方气足,此际修行,玄门洞开,灵光初识,可习免入轮回之功。修行第一关,就是止念。然,世人每多痴愚之辈,妄念沉溺于莺歌燕舞,追名逐利,征歌逐色,乃至走失元阳,耗散真气,气弱则病、老、死、绝矣。平生愚昧,自损灵光,一世凶顽,时除寿数。所以来生而身有等殊,寿有长短。既生复灭,既灭复生。可悲,可叹,亦可笑的是念头的生灭哪里是外在的凡胎可以跟得上的,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但这些自设羁绊的人啊,这便生了妄心,有妄心便欲妄动心神,这便是所谓的执着之谓,着于万物,便是贪,贪而不得更欲之,那便是烦恼,烦恼妄想都是忧苦身心的毒药。但遭浊辱,流浪生死之间,常沉苦海之渊,超脱之真道,永失矣。

    老道士一口真气悠而绵长,不休说道,说道世人沉沦之时发出喟叹之感。

    兄弟对视一眼,大黑眼珠子对小黑眼珠子,不知听懂没有这么艰涩的东西。

    阿宝整一个小迷糊脑子里除了云就是雾,不过云哥儿不知是真的想老道士说的那般开了窍还是怎么的,虽然老道士说话不能再文绉绉的了,他竟然隐隐有些听懂了爷爷这番对生死轮回之道的阐述,因为听懂了些,所以有问题。

    “师傅,听您这番说法,我都有些不敢往外面去了,这人世间真有这么苦么,既然苦,可不可以不苦?”李云恭敬道。

    老道士见他问得诚恳,没有敲他,而是笑了笑耐心解释道:“这...却难啊。转转不悟而世世堕落,则失身于异类,透灵于别壳。至真之根性不复于人,傍道轮回,永无解脱。或遇真仙至人,与消其罪,除皮脱壳,再得人身。方在痴病愚昧之中,积行百劫,升在福地,犹不免饥寒残患。遍逦升迁,渐得完全形貌,尚居奴婢卑贱之中。苟或复作前孽,如立板走丸,再入傍道轮回。这命数要脱去,却是不易。何况这些人身在局中不能自拔,真常之性消失殆尽,这轮回就是机械的重复无休之欲,跟行尸走肉有何二别?阴魄荼毒至深,命魂失位,若无上师开示,又无坚志,何以成道?但最苦莫过于这些人儿天真以为脱苦于山外,逍遥于红尘,却实困此山而不自知...”

    “那...我和阿宝也是人,既然生在了世上,也会贪恋活着,也会怕孤单的死去,尤其是饿死冻死...这是不是就代表我们也要苦一辈子,甚至...苦好几辈子?”想到自己和阿宝现在这有些黯淡的人生以及那被乌云遮盖的未来,李云心情有些复杂。

    老道士自然知道云哥儿心里的不适,但他没有跟之前般说破,而是带着淡然的笑意继续道:“按照你们之前各自的命理,理当如此。不过,你们不是遇到了老道我么...”

    阿宝小同学这时又不解了,他歪着小脑袋疑惑道:“遇着您咋了,还不是一样该翻垃圾还得翻,该饿还得饿。”

    “怎么说话的...”李云眉头微皱,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说这么明白啊,爷爷好歹对他们有提携养育之恩。

    “呵呵,无妨,宝儿这乃是稚童之言,倒是真诚。这些年虽然没让你们过的好些,但,嘿,遇着老道我么,自然...是不一样的嘞...”

    老道士说话总是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阿宝还是很直接:“哪不一样?”

    李云却是有一些懂了,看着老道士依旧慈祥却仿佛神光内敛的那张枯瘦老脸,他试探着问:“难不成,您是书上那种人?”

    书上的人,自然也是人,只不过可以是普通人,也可以是不普通的人,甚至是不普通的......仙人。

    老道士微笑不语。

    然后他盯着李云缓缓道:“难不成,你以为你们现在听的是什么?”

    云哥儿听实在了,没想到爷爷居然不是那种只会骗人的神棍,居然好像是真的那般人物。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座山比较高,老道士也没有承认自己是不是那一类人。但,现在,有人知道。

    “不过...您好像没显露过什么神通,我也没见过您像书里那些人一样高来高去的...”

    虽然爷爷不久前才透露给了自己和阿宝加持了一些保命的符啊啥的,而他和阿宝这些年似乎也确实托了那两道宝咒的福,缓慢而稳定的长大。但和太古洪荒山海、上古封神西游等传传说里,那些腾云驾雾,一日之内游遍三山五岳,翻手成云,覆手为风雷,袍袖一挥,星沉地动的逍遥散人、魁伟仙神些比,面前这位既不会飞,也不能移山填海的普通老人似乎明显不是很符合,貌似也...没那么逍遥。这是李云还遗留的一点疑惑,当然,也是最大的疑惑。

    “咳,咳咳,你小子,那些民间技巧之书上的东西怎么能全信,不过这飞举之功乃是成道后最基本的东西,你师傅我难道还不会?至于搬山断江之术,留形住世于人间,陆地神仙之能便能轻易做到,你师傅我身为超然于那处的.....额,反正比这些劳什子的品级高太多就是,怎么可能做不到?这不飞有不飞的缘由,神通不显也并不代表不会,更不代表永远不显,你小子可听懂了?”

    老道士显然被李云的话噎着了,老脸有些挂不住,但说道究竟家系何处,仙籍几品的时候,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没有出口,却是一言高之带过。

    “那您说的奉道数十是咋回事?还有您说的在归隐这山里之前那些什么如何风光的俗尘俗事儿又是咋回事?明显您这岁数对不上啊,要说您是从天而降的也不咋像啊,毕竟您不会飞...”

    云哥儿显然有些不吃这套敷衍的神棍惯用说辞。

    至于阿宝,一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一直保持黄土截身姿态的爷爷,居然说自己是经常从云哥儿枕头底下偷摸过来的小人书里画的那种家伙,水灵儿的小眼睛里直白写着,虽然我还小,但不傻。

    如果现在还是是古代,无论是在先秦,还汉末,亦或是唐宋元明清里任意一个朝代,或许在这座灵气逼人,曲径通幽的偏隅之地,有外界人员误打误撞造访此地,听到先前诸番言论,或许会犹如醍醐灌顶,而后痛定思痛,弃世间浮华,视恩爱如寇仇,决意小隐山林,发出“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的彻悟之语。

    问题是,在经历了那场破四旧,牛鬼蛇神靠边走的浩大事件后,国内久经千年的本土道教已然式微,这点从这间道观现在的惨淡情形可窥一斑。

    而且,现在的社会即将迈入崭新的世纪,人们都信科学,云哥和阿宝虽未经受正统教育,这片山区也很偏僻,但他们或多或少接受了现代气息的熏染,老道士虽然隔三差五对他们进行潜移默化的神棍学说灌输,但骨子里他们是现代人生的种。

    老道士再而三被鄙视,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的教学能力了,心道当年那些收的俗家记名弟子,哪个不是像伺候祖宗似的巴结他?学了个一招半式的皮毛便是烧高香了,哪像现在这般求大孙子告二孙子的死拉着学,倒成了他是个叫卖的了。

    抚了抚额头,老道士雪白的眉头挑了挑,压了压火气道:“差不多得了啊,别逮着不放。两个臭小子,我还能害你们不成?这化凡之理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也别一心想着什么怪力乱神,飞天遁地的,老道我要交给你们的,可是直指性命大道的真丹之法...”

    “啊?不能想书上说的那样随心所欲,学了除了活得久,那还是得一辈子捡垃圾,这不活受罪么?”云哥儿挠挠头。

    “爷爷,阿宝困了,想睡觉...”阿宝揉揉眼。

    老道士:“.....”

    不气,我不气,要淡定,咱是高人。

    “唉,还是娃娃,要不是看你兄弟两个对我还算孝顺也着实可怜,这等可望而不可求的长生秘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难企及分毫,你们却像是街边买大白菜似的,还挑三拣四的,师傅我还要不要面子?要不是囿于对那人的承诺,时候未到,老道我还真想施展一番让你们见见什么叫清静仙法。但现在不行,宝儿还小提前听听侵染下也还尚可,倒是小云你,这丹法你倒是可以上道了,至于你说的那些...你随我静修,以你的资质,不消三年五载,便可炼尽体内阴滓,既时,纯阳圣胎可期,阴浊,重于下,阳清,轻于上。真到了那一步,神通何物?飞又何难?”

    老道士想到云哥儿还不懂得法门道理,只好继续解释,毕竟他现在只能进行口传心授的说解教育,没有亲身示范,这俩喜欢上蹿下跳的猴儿能乖乖坐听道,也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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