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是温顺的小兔,急了也许咬掉你的指头。

    ——鄂伦春族谚语

    在欢快、激越、高亢的《我们新疆好地方》的歌曲声中,牛万山和马玉民乘坐的火车缓缓地驶进了临时设置的小车站、也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盐湖车站。

    盐湖车站小得就像一座农家大院。但是,到处是人山人海,红旗飘扬,一派热气腾腾、催人奋进的革命景象。

    马玉民和牛万山跟着于老师下了火车,一起走到汽车售票处,各自买了去北屯和乌鲁木齐的车票。

    他们和于老师热情地告别,登上了驶往北屯的长途汽车。所谓的长途汽车就是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在车厢顶部覆盖了一张巨大的军绿色帆布。乘客坐在车厢的木地板上,再把身体靠在自己的行李上面。

    汽车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奔驰,后面扬起了一片片尘土,遮蔽了他们刚刚走过的道路和经过的村庄。

    他们一路向西,先是达到了首府乌鲁木齐。这里的天气明显地变冷了。到处是皑皑白雪和光滑的冰面。

    他们路过了昌吉回族自治州和兵团农八师的师部石河子,穿过塔城地区伸过来的沙湾县,到达了号称金三角的同属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和农7师师部的奎屯,然后转头向正北方前行,经过了石油资源丰富、井架林立的克拉玛依市,再一次踏上塔城地区的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的和什托落盖镇,然后来到了阿勒泰地区浩瀚无垠的乌伦古湖和福海县城。第5天的傍晚,他们终于到达了农10师的师部北屯。

    由于北屯没有开通前往苛苛苏垦区的客运汽车,他们只好暂时住在北屯,到处打听是否有顺路的货车。

    他们在寒冷的北屯石子街道上行走,心中却充满了热情和渴望。他们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新世界也充满了好奇。他们感到十分奇怪的是,北屯乃至整个新疆的房顶上没有像内地的房屋一样铺上一层层遮雨顺流的瓦片,只是一片光溜溜的泥巴皮和厚厚的积雪,像一只被剥去了皮帽的牦牛。房子的周围也没有砌上围墙,形成一座座院落,只有一栋又一栋整齐而孤独的房子。

    他们在看上去最宏伟的一栋平房前面停下了脚步。

    这栋房子的墙面粉刷了雪白的石灰,看上去既洁净又刺眼。整栋房子起码有50米长,只在中间开了一个大门。大门的上边镶嵌着一枚红色的五角星,下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

    农10师师部

    —1959年—

    师部的前面竖立着一排崭新的宣传栏。宣传栏上面贴着很多黑白照片和红红绿绿的图画,还有一些用毛笔抄写的文章。

    牛万山在扫盲班里学习过一段时间,基本上可以看懂报纸上的文章。他拉着马玉民走到宣传栏的前面,仔细地看着上面反映兵团战士开荒种地的照片和图画,然后磕磕绊绊地给马玉民读着上面的文章:

    “【概况】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10师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最北部,地处阿尔泰山中段西南麓、准噶尔盆地北部,分布在阿勒泰地区的阿勒泰、哈巴河、吉木乃、福海、富蕴、青河6个县和塔城地区的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境内,其中西部与苏联相邻,东部和北部与蒙古接壤,有250

    余公里的边境线。

    【地貌特征】可分为山地、平原两种。由北向南依次为阿尔泰山山区、山前冲积平原、额尔齐斯河与乌伦古河平原。垦区地势东南高,西北低,海拔高度为420——700米。

    【气候】垦区是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春旱多风,夏季短暂,冬季长达6个月,气候差异很大。

    【自然资源】水资源丰富,是新疆水资源丰实的地区之一。有额尔齐斯河、克朗河、克木齐河、别列孜克河、阿拉克别克河、乌伦古河、乌勒昆乌拉斯图河等7条主要引水河。

    野生植被有芨芨草、甘草、芦苇、梭梭柴、胡杨、白桦、沙拐枣等。野生动物有狐狸、狼、熊、河狸、水獭、雪鸡、羚羊、鹿等。

    铍、白云母、钾长石等3个矿储量居全国首位。

    黄金、铜、镍等9种矿储量居新疆首位。

    【历史沿革】1950年2月初,中国人民解放军奉命开赴阿山,一是阻止乌斯满匪徒回窜阿勒泰地区,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二是进入阿尔泰山采金,支援部队建设。

    1951年8月,骑7师先头部队进驻巴里巴盖(28团),开始大生产前的准备工作。

    1952年4月11日,正式打响了开发建设阿山垦区的战斗。

    1954年10月7日,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农10师隶属兵团建制。

    1955年1月,兵团撤销农10师建制,28团归兵团直接领导,下辖1营、2营、3营、牧场和基建大队5个营级单位。

    1959年1月,兵团恢复了农10师番号、建制和领导机构,下辖28团、29团、31团、32团、33团、34团、35团、和什托洛盖煤矿和农10师福海渔场共9个建制单位。

    同年11月1日,农10师机关从巴里巴盖搬迁到北屯。

    1960年4月和1961年9月,农10师先后成立农机校和政干校,在上海、浙江等地招收知识青年,培养基层财会干部和农林牧业技术人员,为农10师的发展提供人才支撑。

    农10师是戈壁滩上的一颗明珠,是守卫边疆、建设边疆的铁壁铜墙。”

    第三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辆开往苛苛苏垦区拉货的汽车。好心的司机看他们穿着单薄,就让他们坐在货物的中间。

    经过了一天的颠簸,在下午,他们穿过了181团团部所在地的巴里巴盖垦区和名为牧场的一大片盐碱地,到达了苛苛苏垦区——3营营部的所在地14连。

    14连置身于牧场荒漠和苛苛苏湿地的交汇地带。东边是寸草不生10多公里长、3公里宽遍布着鹅卵石的干滩。西边是一队队高耸入云的白杨树和一块块整齐的条田,还有犹如军营一样规整的连队宿舍。

    生机与衰败、生命与死亡、希望与失望在这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形成了此消彼长的剧烈碰撞。

    接待他们的一个兵团战士告诉他们,马玉民的叔叔马海仁外出了,让他们来一间宿舍里耐心地等待。

    牛万山和马玉民忐忑不安地坐着。他们一直等到天色转暗,才等回来了穿着严严实实的马海仁。

    马海仁的个子不高,穿着一件羊皮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皮帽子。他的帽子和眉毛、胡子的上面结了一层洁白的霜花。

    实际上,他根本不是什么团长,而是连队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人。原来,他托人给家里写信的时候,写信的人把我在团场误写成了团长!这才造成了一场误会。

    马海仁带着马玉民和牛万山来到了连部,找到了正在看报纸的连长鲁长贵。

    鲁长贵原籍山东沂蒙山,从军队转业到了兵团。由于他说话直爽、性格开朗,被连队的职工们亲切地叫做鲁大炮。

    马海仁对鲁大炮说道:“连长,这两个娃娃是从甘肃老家来投奔我的。这个是我哥哥的儿子、我的侄儿子。那个是我姐姐的儿子、我的外甥子。你看能不能安排他们参加革命工作?”

    鲁大炮爽快地回答道:“当然可以。过来,过来,说说你们自己的情况。李文教员,你负责指导他们填一下工作表。”

    戴着近视眼镜的李文教员应声走过来,在桌子上铺开了表格,拧开钢笔的笔帽,谈后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牛万山。”

    “性别?哦,男。民族呢?”

    “东乡族。”

    “东乡族?东乡族是什么民族?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鲁大炮和李文教员以前都是在东部的汉族聚居区生活,对少数民族并不了解,顶多见过几个回族人,哪里知道什么东乡族?

    鲁大炮转过头来问马海仁道:“你不是回族吗?怎么外甥是东乡族啊?”

    马海仁连忙解释道:“回族和东乡族差不多。差不多。当初指导员也是不知道啥是东乡族,就给我填了一个回族的成分。”

    鲁大炮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统统写成回族。”

    从此以后,牛万山和马玉民的族别就从东乡族变成了回族。

    牛万山因为是以马海仁的外甥身份参加兵团工作的,所以连队里的其他回族和东乡族老乡都称呼他为牛姑舅。

    鲁大炮看着牛万山的身材高大,便问道:“开链轨拖拉机还是当炊事员,你到底想干哪一个工作啊?”

    牛万山白天是第一次见到雄赳赳的链轨拖拉机,对它只有敬畏,一点情况都不了解,遑论还要驾驶它?于是,他怯怯地回答道:“当炊事员吧。”

    鲁大炮说道:“好,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是我们拥有革命历史传统的兵团的新战士了。我首先代表全连的革命战士,对你们的加入表示热烈的欢迎。接下来,我要给你们好好地讲一讲当前的大好形势。

    新疆建设兵团的组成人员以我们复转军人为主、支边知识青年为辅,带有半军事化的性质。所以说,进入兵团就等于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是一名光荣的战士。

    今年的春天和夏天,苏修和我们国家关系持续紧张。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下辖的伊犁、塔城地区发生了6.7万多中国边民大规模逃往苏修的伊塔事件,也叫做5·29反革命暴乱事件。

    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区,包括伊犁、塔城、阿勒泰3个专区和直属奎屯市共计24个县市,并代管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面积35万平方公里,西北、东北分别与苏联和蒙古国为界。

    发生边民逃亡的原因很多,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苏修的政治影响。

    苏修对新疆特别是伊犁地区的政治影响可以远溯到沙俄时代。沙皇迫使清朝签订条约,取得了在伊犁和塔城等地的特权,把经济势力迅速扩展至天山南北。

    从20世纪20年代起,苏修继续加强对新疆的渗透。30年代中期,通过全面援助和支持新疆的盛世才政权,把新疆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盛世才转而投靠蒋介石,采取种种措施迫使苏联的政治势力全部撤出了新疆。1944年夏,苏修在和中国进行建立友好同盟关系的谈判时,一方面向蒋介石做出某种友好的表示,一方面为在谈判桌上取得预想的收获,在伊犁、塔城、阿山就是今天的阿勒泰三区策动和支持反对盛世才的武装暴动。

    苏修派人担任三区政权的重要领导职务或顾问,还在民族和宗教上层人士中发展情报人员,秘密搜集各种情报。1944年至1946年,三区民族军内部排以上的军官均由苏修配备。

    1945年8月,《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后,苏修放弃支持新疆建立独立国家的方针,在幕后导演了三区政权与国民党新疆政权的和平谈判,促成了和平条款的签字。苏修虽然表面上全部撤走了在三区政权的官员、顾问以及军队的军官等,但是却将大量情报人员和秘密警察派进各部门,建立了军事情报组织。把伊犁整得像是苏修的地方。苏修领事馆决定着那里的一切。

    第二,苏修的经济渗透。

    苏修通过发展与新疆的贸易和苏侨企业不断加强对新疆的经济渗透和经济影响。1941年,新疆与苏修的贸易总额比1934增长了近8倍。

    新疆和平解放后,苏修驻迪化领事馆一再建议将新疆的省会确定为伊宁,理由之一便是新疆经济的改善主要靠的是苏修和新疆贸易的发展,伊宁是苏修和新疆贸易的重要通道。当时,新疆几乎所有的工业用品都是从苏修进口。

    苏侨协会不断在伊犁开办工商企业,占有与苏修外贸机构直接订货和贸易往来的便利条件,几乎垄断了伊宁的市场。这支实力雄厚的经济力量对当地人民的经济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

    第三,苏修文化的影响。

    苏修对新疆特别是伊犁有着深厚的思想和文化影响。伊犁地区中小学少数民族学生从三区革命时期开始使用的教材就是苏修的教科书。解放以后,由于语言翻译奇缺和对苏修的充分信任,新疆的部分民族学校甚至直接采用苏修的相应语言课本进行教学。课本上写着“祖国是苏联”、“首都是莫斯科”,甚至把新疆说成是“东土耳其斯坦”。

    实际上他们上学接受的就是苏修的国民教育,一定程度上导致了青少年国家认同感的混乱或缺失。这种教材直至1958年才全部更换。

    伊犁等地区的少数民族群众在既不懂汉文又看不到本民族文字书报的情况下,只有去看苏修提供的大量斯拉夫文的报刊杂志。塔城地区到了1959年还有68种苏修的书报和杂志。

    苏修通过新疆各地的苏侨协会、利用各种手段大力宣传苏修的优越性,加强对中国边民灌输苏修优越的思想。苏侨协会开办苏侨学校,建立青年夜校,组织苏籍干部学习苏修的报刊文件和国家建设的方针政策,加强对苏侨青年和干部的思想控制。

    10余年的苏修教育和思想文化宣传的结果是,直到60年代初期,伊犁地区少数民族孩子的心目中依然只知道苏联和莫斯科,不知道中国是什么国家,也不知道北京是哪个国家的首都。在25岁以上的知识分子中,许多人认为苏修是自己的祖国,中国是自己的第二祖国。有人还说什么:“我是苏联人。我的党是苏联共产党。我的祖国是苏联。我要回苏联去。”

    第四,跨境民族问题。

    沙皇通过与清朝签订一系列不平等的条约和界约,侵吞了中国边疆的大片领土,造成了伊犁、塔城地区历史上的民族迁徙和分离。1881年,沙俄策划和裹胁只有13万人口的伊犁地区7万居民迁入了俄国境内。因此,伊犁的各民族特别是哈萨克、柯尔克孜、维吾尔等民族与沙俄境内的一些民族形成了部族及血缘上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有着共同的语言、宗教和风俗习惯,在经济、思想和文化上保持着长期并且是极为紧密的联系。

    苏修对新疆尤其是伊犁施加影响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恢复1920——1930年代移居新疆的原苏修居民的国籍,同时在新疆的少数民族中间大量发展苏修侨民……”

    出门打开水的李文教员回来了。他打断了鲁大炮的侃侃而谈:“连长,赫鲁晓夫执政之前要叫苏联。他上台以后变成修正主义了才是苏修。”

    鲁大炮不耐烦地说道:“你们知识分子就喜欢咬文嚼字!谁不知道苏修是从苏联变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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