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区刑警大队里,一行人昏昏欲睡地盯着电脑屏幕。身旁的暖气靡靡软语,更催得人想要入眠。常志沉着脸盯着眼前的杯子,不断地用茶匙搅动着里面的咖啡。咖啡里的糖块早就融干净了,可他还是在那里不住地搅拌着。毕国锋已经去往箐里大半天,无论有没有进展,都应该有消息传来才是。可是等到现在,他却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接到。常志试着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可始终听到的都是留言信箱。

    局长郝立业已经数不清来过常志所在的一号办公区多少趟,每一次都是问他们有没有毕国锋的消息。现在一大堆烂摊子铺在郝立业的面前,已经令他焦头烂额,但是毕国锋仿佛要刻意令他生气一般,竟然玩起了失踪。常志一行人看得出来郝立业是在为他的乌纱帽担忧,至于毕国锋的生命安全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细心考虑过。

    箐里一行,毕国锋虽然只是去见刘畅,但是谁又能知道这个女人不是杀害那两人的凶手。如果她真的就是凶手,那以毕国锋离去时疲惫的身体,是否能够对付的了呢?两人撕破了脸,扭打在一起,毕国锋会不会像那两个明星一样,被活活扼死,也是尤未可知。

    常志和属下一群人脸上乌云密布,尤其是常志,他已经开始对自己在毕国锋要只身一人前去箐里时,没有下定决心陪他一同前去,而感到后悔。假如真的因为自己的决定,使毕国锋遭遇什么不测的话,这肯定将成为他一生的痛处。一想到这里,常志的心脏便骤然抽紧。

    郝立业的拘捕令放在案头,手中的笔提了又放,放了又提。孔德已经来了他的办公室好几趟,提出了好几个要逮捕的对象,但是郝立业却都没有批准。现在不是做无头苍蝇的时候,如果再落下几个把柄在别人手中,那就不单单是晚节不保那么简单了。

    郝立业信任毕国锋,但是不代表他只会盲从他。前几天毕国锋拿着那份药店的监控录像来找他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周惜这件案子并不简单。但是,就断定张显就是杀害周惜的凶手,却又太草率了。娱乐圈的肮脏角落多不胜数,无论是钱权交易还是肉体交易,媒体每天都在报道个不休。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了最后关注的人都已经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只是愿意瞧热闹罢了。

    但作为局长的他,不能像绝大多数爱嚼舌根的游闲民众,主观地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进行评价。客观的真相,才是他们做刑警毕生追求的目的。可现在,那个奔赴前线的人到底身在何方呢?

    这次的案子闹得实在太大,大到局面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谁能想到,一个人会愿意用命案去博取出位的机会呢?那个张显,仅仅在被放回去几天之后,就登上了《幸运之人》的节目。要说他与周惜的死没有关联,那他这忽然而至的“幸运”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的。

    郝立业还在踌躇沉思之际,忽地听到院子里一阵猛烈的刹车声。他赶紧走到窗口向下看去,只见毕国锋的那辆桑塔纳,引擎刚刚才熄下火,车子好像出了什么故障,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刺耳噪音。郝立业脸上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他赶紧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往楼梯间跑去。

    楼上一号办公区的常志几乎在同时从窗口处发现了毕国锋的车,他所在的楼层较低,先郝立业一步下到了院子里。他见毕国锋从车里钻出,赶紧迎了上去,有一肚子的话想要急着去问他。可毕国锋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往另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毕国锋的去向一直牵动着局里众人的心,楼上的众人也个个都伸出头来向他这边张望。他们谁都没有料到毕国锋这刚一回来,就又要往外跑。就在众人疑惑之际,只见毕国锋,踏上一边的绿化带,接着竟然解开皮带撒起了尿来。

    这时,郝立业已经来到了院子里。他定睛一看,毕国锋的车里竟然没有人,于是赶紧向身边的常志问道:“他人呢?”

    “在那边。”

    郝立业顺着常志手指的方向一看,看见毕国锋正背对着他们,双手放在裆部,面前一股热气正在腾腾地向上冒。郝立业看得直皱眉头,局里的洗手间分明就在进门处不远,他却偏偏要在绿化带上撒尿。宛如一头狂放的野兽,毫无纪律性。郝立业忍住要去嚼舌的念头,等毕国锋一解完手往自己这边走,他一看见毕国锋的正脸就吃了一惊。这人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竟然憔悴成这副模样。那满颊的胡须和厚厚的眼袋,像是一个死刑犯临刑前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警察的样子。

    郝立业定了定心神后说:“车子该送去修了,异响这么严重。”

    “你看我现在有那个闲工夫吗?”

    听到毕国锋和自己呛声,郝立业心中顿时火大起来。你离开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不知道每个人都在为你担心吗?

    郝立业一瞬不瞬地盯着毕国锋:“这趟去了这么久,有什么进展吗?”

    毕国锋古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你办公室说。”

    郝立业一愣,心想:有什么发现是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讲的。于是,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跟在毕国锋的身后上楼去了。

    等到两人都进了房间,郝立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毕国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后,他这才说道:“二十四年前,我妈那件案子。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人隐瞒了什么事情。”

    “怎么……”郝立业心中吃惊,毕国锋这一趟去箐里应该是去查到周惜和孙绮丽案子的线索,怎么会一下子又问到他妈的案子上去了。

    毕国锋见郝立业答话,心中顿时明了了。二十四年前的那桩案子,果然有蹊跷。他探身向前:“当年我妈的案子,当事人要么已经联系不上,要么就是调离职位,参与过的人当中,现在只剩下你……哦,不对,还有好几个人呢,不过我要先听听你的话。”

    “毕国锋,你疯了吗?”郝立业拍案而起,“我让你去查案,你倒好,又犯了老毛病了是吧?你别忘了,你是一个……”

    “警察!我当然知道我是一名警察!”毕国锋扯着嗓门大声吼道,“那你呢,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一名警察!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你知不知道,你别告诉我,现在我在档案中看到的所有资料,已经是全部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现在不管你又发现什么东西,你要搞清楚,现在你要查的是眼前的案子。二十四年前的那桩旧案,就算那是你妈,你也要放一放。现在又死了一个夏秋红,你知不知道,事情已经不能再恶化下去了……”

    毕国锋发了疯似地冲着郝立业叫道:“那就再死一个!再死一个,凶手就会露出新的马脚,到时候不更有利于我们破案吗?”

    郝立业心脏砰砰直跳,他真不敢相信毕国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次箐里之行,在毕国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令他的心态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但郝立业又哪里知道,毕国锋当初当刑警的初衷,就是要为自己母亲的那桩案子洗雪沉冤。好不容易让他查到一些线索,他怎么会轻易放弃呢?眼下即便是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也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他现在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郝立业持续的沉默激起了毕国锋心头的怒火,他走到郝立业身边沉声说道:“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想除了你,知道事情细节的应该还大有人在吧。”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些资料他们分明都做了处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事人都已经找不到了,他又是如何……

    郝立业面对毕国锋的逼迫心中发虚,他沉吟许久后憋出一句:“有些事情知道了,对你不一定是一件好事。”郝立业眼睛落向毕国锋腰间的配枪,那黑漆漆的手柄附近,保险赫然是开着的。不知道是毕国锋无意开启的,还是为了前来质问自己而有意为之。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郝立业倍感压力。

    毕国锋压着嗓音说:“是不是一件好事,由我自己来判断,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五一十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还是到了这个时候,终于郝立业气馁地点了点头,他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接着又踱回办公桌旁,缓缓开口:“二十四年前圣诞节的那天晚上,报警中心接到报案,说是发现九山村东华路18号的一家人有家暴行为。之后,报警中心将情况汇报给所在辖区的民警,但是那天是圣诞节,警力有些不足,只好临时让你还在休假的母亲赶回来出警。”

    “捡我不知道的说。”毕国锋冷冷剜了郝立业一眼。

    郝立业紧张地搓着手:“原本出警都是以两人为一组,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可以相互配合,但是那天和你母亲搭档的那名民警生病在家不能来上班,所以……”

    “而且因为警员不够,所以我妈就一个人去了现场对吗?”

    “你听我说就是了。”郝立业微微叹气,“家暴这种案子,向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事人无非是脾气火爆了点,要么就是喜欢酗酒或者滥赌。警方上门教育一顿后,大多数都会有所改正。极少数人是暴力成瘾,把人达成重伤甚至致残的。要是到了那种程度的话,就是刑事案件的范畴了。谁都没想到的……”

    “从来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是吗?”毕国锋不由地悲从中来。

    郝立业低着头不敢看毕国锋:“那天,你妈是带着配枪去的东华路18号,在现场的时候她开了一枪。”

    “什么?”毕国锋终于听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顿时精神一振,“你说我妈当年在现场还开过枪?那一枪,打中凶手了没有?”

    郝立业摇了摇头。

    毕国锋心想:是呀,如果打中了凶手的话,那自己的母亲就不会死。那个受伤的凶手更就不会二十多年音讯全无了。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郝立业顿了顿,“你不知道的是,你母亲这一枪虽然没有打中凶手,却也间接中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那是自然,若非那一枪射偏了,那个凶手哪还有机会用匕首将我妈杀害呢?”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当年,你母亲身上中的那一刀,甚至都没有伤到她的要害。如果能得到及时的救治,那她活下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法医解剖尸体后指出,她是流血过多,最后才……”

    郝立业的一番话,让毕国锋又想起了之前的猜测。身在现场的,还有那个被家暴的小女孩。如果她能及时地寻求别人的帮助,那他的母亲也就不会……

    “那一枪,正好打在那个被家暴的小女孩的大腿附近,虽然只是擦伤,但是那个小女孩被吓坏了。她们家里有电话,但是她没有选择报警,同时她也没有选择去别人家寻找帮助。你母亲就那样,倒在血泊里整整三个小时,几乎流掉了身上一半的血。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她的对讲机摔在门后面,已经不能工作了。我们判断,多半是在打斗中摔在了地上损坏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能说太巧合了。任何一个环节发生改变的话,那你母亲都还有生存的希望。只可惜……”

    “告诉我那个女孩的名字!”毕国锋咬着牙说道。

    郝立业听着毕国锋的语气的变化吓了一跳:“国锋你清醒点!这件事能怪那个小女孩吗?”

    “不然还能怪谁?怪你吗?你瞒了我二十四年!”毕国锋怒吼道。

    “可那个小女孩在那件案子里本来就是受害者,当时她才只有7岁,她被吓坏了。在那之后她还出现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你不能怪她,你怪不了她的。”郝立业抓着毕国锋的肩膀,义正言辞地喝道。

    毕国锋甩开郝立业的手:“你还在瞒我!这件案子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我已经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你了,你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郝立业看着怒气冲冲的毕国锋心中直发寒,他现在看到的已经不是一个警察,而是一个复仇心强烈的潜在犯。

    “那你说,你告诉我,为什么档案里从来没有提过,凶手是一个女人?”毕国锋挥舞着拳头,在郝立业面前来回走动,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什么女人?你是说那个小女孩的母亲?这一点档案里没有说错,她有不在场证明,凶手不是她。”

    “我没有说她,我说的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另外一个女人!”

    郝立业这才明白,毕国锋的目的还是那个杀害她母亲的凶手。一想到,毕国锋并没有迁怒于当年那个小女孩,郝立业的心总算暂时安了下去。他轻声安抚道:“无论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都不重要了不是吗?她已经消失了,不见了!整整二十四年!他妈的,你就算知道她是谁,那又怎么样,中国十几亿人,你找不到她的。”

    “这就是你掩盖事实的原因吗?你们破不了案,即便事实摆在那里,你们也不愿意去查是吗?就让它变成一桩悬案,这一悬就是二十四年!”毕国锋一拳擂在窗户上,玻璃瞬间碎成了渣子,混着他手上的血液哗啦一片掉在了地上。被欺骗的愤怒冲上毕国锋的心头,这些年他耗费无数的时间和精力,最后却徒劳无功的罪魁祸首,竟然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太难、时间太久,而是那些当初负责案件的人有意隐瞒了至关重要的部分。

    郝立业双手捂着脸,心中五味杂陈。事情又哪里像毕国锋想的那样简单呢?那一枪打出去后,一切都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当年局里在得知案发的经过之后,就像今天得知这几桩连环案一样,在震惊的同时他们不得做出艰难的决定,那件案子的信息是不得不封杀的!

    出警的时候只派遣了一位警员,警员现场开枪无误伤无辜女孩,训练有素的警员被女性嫌犯持刀杀害。这些个个都是媒体最喜欢大做文章的内容。关乎警方颜面的问题,摆在时任局长面前,他如何能不低头?

    但是在那之后的时间,局里上下又何尝没有好好去调查那桩案子呢?在仔细盘问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后,他们掌握了那个凶手的所有资料。但是,却也没能抓住她。他们不是有意懈怠,只是真凶在那天之后,就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国锋,那个案子即便是你活在那个时候,你也一样束手无策。当时,上面领导为了将案件的影响降到最低,才把所有相关的档案进行一些适当的修改。这是上面做的决定,我想你应该能理解的。”

    “等等……我有些不明白。”毕国锋忽然抬了抬手,打断了郝立业。

    “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你还有什么疑问?”

    毕国锋眼睛瞥向郝立业:“那个凶手和那小女孩一家是什么关系?”

    “表面上,应该是和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是合租关系……”郝立业欲言又止。

    “那事实上呢?她究竟是什么人?”毕国锋急急地追问道。

    郝立业捋了捋额前稀疏的头发后说:“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在和前夫离婚后,带着她的女儿与凶手合租了东华路18号的房子,两人在一起住了三年。但在案发之前,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就很少回东华路18号了。那个小女孩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凶手的照顾下。可说是照顾,其实她隔三差五地对那个小女孩拳脚相加。这才出现了,那名报案的邮差看到的,小女孩的母亲为她上药的那一幕。”

    “那个小女孩的母亲疯了吗?就那样任凭自己的女儿被人虐待,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合租人!”毕国锋难以置信,“你是不是还在说谎,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郝立业直起身子,摊着双手道:“我告诉你也没关系,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是一个双性恋,这也是她和前夫离婚的原因之一。那个凶手是她的姘头,她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她默许她打自己的女儿,这其中……这其中甚至有猥亵的成分……那一家人太恶心了,真他妈太恶心了,我找不出什么词去形容她们。你知道我们在给那个小女孩验伤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我……”郝立业一时气结,再也说不下去了。

    双性恋。毕国锋听到这个词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郝立业看着毕国锋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又在盘算着什么。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当年的事情于他而言,是早就揭过去的一页,若不是今天毕国锋问起,他多希望这些事能永远烂在他的肚子里。可究竟是谁告诉毕国锋这些事的呢?郝立业的脑海中闪现过几个名字,却又与毕国锋这几天去过的地方联系不上。

    毕国锋胸中积郁已久的那口气终于缓缓散开,他走到郝立业面前沉声问道:“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叫什么名字,现在她在什么地方?”

    “你……你真要查?”

    毕国锋点了点头:“无论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我都要去。我在我妈的尸体面前发过誓,我一定要给她一个交代。哪怕我找不到那个凶手,至少也要在这个案子上做一个了结。”

    事到如今郝立业已经没有办法,他只好在便笺上写下一串档案代码和数字档案登录密码交给了毕国锋。但在交给毕国锋之前,他还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妈的这个案子你最好私下的时间查,而且不要闹太大的动静,这里头的原因你应该……”

    “我知道了。”毕国锋充满意味地看了郝立业一眼,接着他便伸手要去拿那张便笺。

    郝立业不放心地一手按住便笺:“国锋,我希望你知道,当年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毕国锋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说:“这只有你自己知道了。”他一把夺过郝立业手中的便笺,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郝立业瘫坐在椅子里,脑海中千头万绪:自己到最后还是没有守住这个秘密。然而,现在最糟糕的还不是,这桩陈年旧案的重见天日。而是唯一能帮助自己解决眼前这些连环案的得力助手,也一同失去了。如今,自己还能依靠谁呢?想到这里,郝立业心中一阵发慌。

    另一边,毕国锋拿着便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常志一行人见到他回来集体站了起来。可是毕国锋只是摆了摆手说:“常志你现在担任大伙的领导,我有别的事情要去查。箐里那边的情况已经有同僚跟进了,如果有什么变化他们会及时告诉我们,我们现下把精力放到王继康身上。另外去把半山村孙绮丽所在的那幢居民楼的房东‘请’过来喝喝茶,她嘴里可有不少料。”说完,毕国锋便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常志在毕国锋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他受伤的右手。联想到刚才楼上传来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常志心中大感不妙。这一看便知,是毕国锋在局长办公室里与郝立业起了某种冲突。

    可他还来不及细问,毕国锋就连续下达了一大堆的命令,一时间常志也就更没法分身去管别的事情。关于那个房东,其实几天前毕国锋就暗自让他多关注了。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和手底下的人却没有发现那个房东有什么可疑。无论生活作息还是接触的人,都极其普通。联想到毕国锋肯定是这趟箐里之行收获颇丰,所以才做了这样自信满满的决定。常志当即就叫了两个人,让他们赶紧赶紧去一趟半山村,把这个房东控制起来。

    此时,身在办公室里的毕国锋心无旁骛,一门心思要将当年的那个女人揪出来。什么周惜,什么孙绮丽,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他甚至想着,如果自己真的能够把这桩案子解决,倒不如辞职来的好。局里上上下下的政治斗争,早已令他厌倦。而那个郝立业,更是在那桩二十四年前的案子上大做手脚,使得自己这些年来不知道走了多少的弯路。现在自己把那个房东甩给常志,只要他把人抓回来,无论问不问得出结果,都算是给郝立业一个交代了。

    毕国锋在电脑里输入了档案代码,调取了一份时间跨度两年之久的资料。他不由地心想:这个案子真的有那么棘手吗?随着他一页页地翻看过去,那桩二十四年前圣诞惨案的真实面目,终于缓缓呈现在他的眼前。

    与他之前看的那份公共档案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份资料要更加的详尽,细节也更清楚。许许多多他苦思不解的地方,也都慢慢地解开了。

    眼前的这份笔录里写的是,邮差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的母亲一边帮她擦药一边说:“你别怪他,要怪就怪妈妈吧。”所以那个邮差主观认定家暴的人是一位男性,而且是小女孩的父亲。但是在其后调查中,警方却发现家暴的人,也即是杀害张慧的人,其实是一个女人。因此,在后面的资料里,凶手皆用了第三人称“她”。而这些调查记录,却是毕国锋在公共资料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毕国锋越看越兴奋,直到看到了当年杀死他母亲的凶手的真面目,他整个都热血沸腾了起来,甚至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吕霜。”毕国锋盯着电脑屏幕,不住地喘着粗气。眼前这个留着短发,塌鼻梁,小眼睛的女人,就是二十四年以前杀害他母亲的凶手了。兴奋感不断刺激着毕国锋的大脑皮层,他仔细地记下吕霜所有的相貌特征,将吕霜的模样深深铭记自己的脑子里。他绝不能放过这个女人,他当年发过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个杀人凶手,现在他终于做到了。毕国锋在兴奋之余,用手机拍下了吕霜的照片,发给了他的父亲,并在短信里这样写道:我总算找到她了!

    发完短信之后,毕国锋没有迫不及待地展开行动,此时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冷静。他知道,仅凭一张二十多年以前的照片去寻找一个人,这无疑是大海捞针。就算吕霜还在人世,她也会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而隐姓埋名。自己就这样毫无准备就去寻找她的踪迹,可以说是痴人说梦。毕国锋顺着档案一页一页向下看去,开始沿着当年警方的调查方向,慢慢开始在脑海中拼凑起这个已经消声灭迹二十多年的女人。

    值得引起毕国锋注意的是,吕霜的姘头,也就是那个遭受家暴的小女孩的母亲,相貌比她的姘头吕霜要好的多。资料中,这个名叫岑千阙的女人唇红齿白,两颊生霞,一头波浪卷烫发显得生气勃勃,显然是正当她最青春的时候照下的。

    毕国锋调出了岑千阙的个人资料,查到她是在1993年8月离的婚,前夫是一个名叫马默攀的商人,两人结婚十年,育有一女,离异后女儿由岑千阙抚养。在1994年12月25日圣诞家暴案发生之后,其女的抚养权则回到了马默攀的手中。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岑千阙没有再婚。直到一年以前住进了常麓市南山区的康宁疗养院,这也是资料上显示的最后一项信息。

    毕国锋看完这些,打定了主意要先去拜访这个名叫岑千阙的女人。因为,也只有她是吕霜在消失之前关系最密切的一个人,从她的身上肯定能探听到不少有用的线索。毕国锋现在脑海中还萦绕着一个难以忘却的念头: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圣诞节,那个本该被拯救的小女孩,究竟是不是有意让他的母亲死在她的面前的?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想要调查个清楚。可弄清楚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做?向她复仇吗?毕国锋心中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一个是渺无踪迹的吕霜,而另一个则是随时都能找到的女人。他心中的天平忽地摇晃了起来,那二十四年的仇怨不断倾倒下来,令他神智一度陷入了停顿。

    “铃……”手边的座机响了。

    毕国锋只是瞟了一眼,但却没有一点想要接起的意思。他随手抄起那一沓资料,大步朝着办公室外走去。现在一切的疑问也只有那个女人可以解答了,毕国锋扭了扭脖子,确定腰间的配枪的状态,一切都已经蓄势待发。

    包括常志在内,办公区的属下已经走了大半,想必是赶去半山村执行任务了。毕国锋向其他人交代了几句之后,迅速离开办公大楼,往自己的桑塔纳跑去。这时,毕国锋的手机响了。他恼怒地挂断了来电,接着便将手机关了机。现在谁都别想来阻止他查她母亲的案子,这一刻他已经等得太久,不能再等下去了。

    可当毕国锋正想发动车子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扑到车子的发动机盖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刘律今。毕国锋只好摇下车窗:“刘教授,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怎么不能是我?”刘律今一脸不满,他随即拉开车门,自顾自坐进了副驾驶室。

    毕国锋瞪着眼睛看着刘律今:“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就这样坐上来?”

    “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刘律今用一个问题回答了毕国锋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是您。”毕国锋说的是实话。

    刘律今沉吟不语,随后拉上了安全带,并向前抬了抬下巴。意思像是在说,无论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赶快开车吧。

    毕国锋侧过身子问:“是郝立业让你来的?”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我今天不能让你一个人离开局里。”

    “我这是要去查我妈的案子,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实话告诉你吧,当年杀害我妈的凶手我已经查到了。她的名字叫吕霜,你看,这里是全部的资料。”毕国锋说着,将怀里的资料扔到了刘律今的面前。

    刘律今拿过资料又还了回去:“我担心的可不是你……”

    “够了!”毕国锋断喝一声,“我等了这么多年,就等得这个时候,谁都别想拦着我。我告诉你,假如她是清白的,我自然没有冤枉她的必要。但那个人如果真的有问题,那我也一样不会放过她。”

    “你……”刘律今怔怔地看着毕国锋,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他瞥向毕国锋腰间的配枪,心头突突狂跳。想起郝立业刚刚悄悄和自己说的话,刘律今感觉自己的四肢一片冰凉。

    坐在左边的毕国锋不再说话,他打开副驾驶座前的格子,将之前郝立业给他的那包涟河烟拿到手中。他抖了抖手腕,朝里面一看,烟盒里还有数根香烟。毕国锋咂了咂嘴,将烟盒揉成一团抛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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