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贵在拘留室内用皮带自缢身亡后,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刑警大队上级领导的耳朵里。常麓市寒冷的雨夜在1月3日的深夜22点悄然降临,他们却不得不从家温暖的被窝里爬起,赶回局里主持大局。焦虑和震怒使得接下来的高层紧急会议上,所有人的嗓门都提高了数个分贝。考虑到前面几桩案子仍处于风口浪尖,会议经过充分讨论以后做出决定,关于何贵于拘留室自杀的消息必须进行冷处理。

    这个结果在出来以后,郝立业的心情顿时变得非常复杂。身为局长的他,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责无旁贷。但是这件事追根溯源,绝对不会是他一个人的过错。甚至于真要纠察起来,他的责任也只在最末端。但是在会议上,几乎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了他。似乎何贵并非自杀身亡,而是他杀死的一般。

    郝立业退休在即,他已经将身边的一位副局推荐到了上面,等到自己退休,那人就可以顺利接他的班。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局面顿时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假如郝立业没有顺利退休,而是因为犯了重大错误而落马。那么他之前的推荐就会作废,新局长的继任者将由上面重新评估并指派。

    因此,在会议上的几个人,都纷纷看准了这次机会,想要在这次何贵自杀身亡的事情上大做文章。郝立业自问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地在局长这个位子上做着自己的工作,从来没有在别人手上落下过把柄,绝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老马失蹄的时候。

    会议一结束,郝立业就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并越过几个现在立场看起来并不坚定的人,把毕国锋叫到了自己的面前。在他的眼里,现在去追责看守人员的失职于当前的局面根本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有将这桩案子尽快处理掉,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很快,毕国锋顶着一脸倦容出现在郝立业的办公室里。还没等郝立业开口,毕国锋就自行拿过桌上放着的涟河烟抽出其中一根,叼在了自己的嘴上。郝立业皱着眉头,看着毕国锋点着香烟,并陶醉地吸了一大口后,这才开口道:“国锋,这事情你怎么看?”

    “我?”毕国锋随手抖了抖香烟,烟灰簌簌落落地掉在了地上,“发现尸体以后,常志已经给何贵家里人不知道打了多少通电话了,但是到现在都没人接。我通知箐里的同僚去他家里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的。”

    郝立业气上心头,提高音量说:“谁问你家属的问题了,我说的是嫌疑人为什么自杀,你别告诉我,他是想不开才起了寻短见的念头。他的案子我都看过了,证据压根就不足以定他的罪。”

    毕国锋歪了歪脑袋说:“何贵生前就见过两个人,一个是律师,另外一个是他的上司,名叫王继康。这自杀的诱因,多半处在这王继康身上。毕竟律师和何贵才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动机。”

    郝立业听完深吸一口气:“还是稳当点好,叫人把那个律师的底也抄一下,说不好有人存心要嫌疑人的命,花钱买通了他。至于那个王继康……他人现在在哪里?”

    “在吃鱼呢吧。”毕国锋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吃鱼?快说清楚,怎么回事。”郝立业一头雾水。

    “王继康来见何贵的时候,是常志招呼的,他说王继康问过他市内哪家店吃涟河鱼比较地道。所以我说,他走了之后应该是去找店吃鱼去了。”

    郝立业听了喜上眉梢:“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把人抓回来呀。”

    “哪有那么容易啊……”毕国锋露出为难的神色,“您不知道,现在市场上的涟河鱼还分真的和假的,但是都自称是地道的涟河鱼。要想短时间内找到王继康吃的是哪一家,可要费不小的劲。与其一家一家店去找,倒不如去王继康下榻的旅馆去等他来的轻松。”

    “你不早说。”郝立业抓起桌上的便笺刷刷写了几笔,“你照着这几家店的店名去找,我保证是最正宗的。”

    毕国锋轻“咦”了一声,接过那张便签,看到上面写着五家知名酒店的名字,其中一家距离刑警大队不过两个街区。

    “务必尽快把人带回来,知道了吗?”

    “晓得了。”毕国锋赶紧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在了地上,转身就想往外跑去。郝立业见状立刻叫住了他,并把面前的烟灰缸推到毕国锋面前,往里头指了指。

    毕国锋见状尴尬笑了笑,捡起烟头放进了烟灰缸:“习惯了。”

    回到办公区后,毕国锋把手里的便签里交给手下人,让他们按照上面的地址分成五个小组分头去查。接着又叫来常志,让他马上查出王继康下榻的旅馆来。

    常志的双手在键盘上快速跳动,很快查到了王继康下榻的酒店地址。令电脑面前两人感到意外的是,王继康住的竟然是何贵和刘如虹住过的金如梦酒店。

    “组长,其他人都去查饭店,怎么我们还是去查他下榻的酒店?”

    毕国锋看了一眼常志,神秘兮兮地说:“你觉得一个外乡人,会知道我们市最地道的涟河鱼在哪家酒店吃吗?”

    常志说:“多半是不知道,但是我当时没和王继康说,不代表别人不会和他说呀。”

    “这不就对了,如果王继康问过了你,你没有告诉他,他自然要去问别人。”毕国锋耸了耸肩,“那你觉得他出了我们局子,第一个碰到的人会是谁?”

    常志想了一会后,猛地拍了一下膝盖:“出租车司机!”

    “算你聪明。”

    “可是,哪有这么凑巧,司机就一定知道呢?”

    “所以说,既然出租车司机大概率会回答不出来,或者回答得模棱两可。那王继康,选择不去的概率也会随之增加。因此,我们要找到王继康,最保险的地方,还是在他下榻的旅馆里。”

    常志这才恍然大悟,但是随后又问道:“那你派他们去酒店查干嘛?”

    “以防万一嘛,况且他们在局里闲着,郝立业看着也觉着不顺眼。”说着,毕国锋带着常志上了他的桑塔纳,两人驶上了前往金如梦酒店的大路。

    十几分钟后,毕国锋和常志在金如梦酒店前台见到了酒店的经理。可一问之下,他们却得知王继康开过房间之后,还没有回来过。毕国锋和常志面面相觑,心里都想:难道说王继康真的去吃涟河鱼了吗?正当他们犹疑不定之时,毕国锋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他的一名属下打来的电话。

    “组长,我们找到王继康了。”

    “在哪里?”毕国锋急急地问。

    “在紫星酒店。”

    “人控制住了没有?”

    “兄弟正盯着呢,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所以……”

    “做的好,你们先不要亮明身份,如果他起身要走,到时候再去控制。我和常志马上就到。”

    挂完电话,毕国锋又和常志上了车,往紫星酒店赶去。幸运的是,紫星酒店和金如梦酒店相距并不远,用不了多久,两人就抵达了现场。

    毕国锋想起便笺上的五家酒店的名字,里面恰好就有紫星酒店,顿时胸中的迷雾浓厚了几分。王继康怎么就知道紫星酒店就一定可以吃到正宗的涟河鱼的呢?

    毕国锋在酒店外和手下人碰头以后,让常志给其他几个小组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先回局里待命。接着,他问来了王继康在吃饭的房间号,自己一个人进酒店去了。

    在酒店铺满华贵毛毯的走廊里左弯右拐转,接着又穿过一个矗立着三米多高喷泉的小庭院以后,毕国锋总算在这家偌大的酒店里找到王继康吃饭的房间。只见门上面用瘦金体镂刻着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名字:摘星楼。

    毕国锋的眼睛忽然模糊了一下,门上的字从面前飘了过去。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有些疲劳了,脚底下竟然有些发虚。我有多久没有休息了?毕国锋想着这个问题。他旋即甩了甩头,用手掌在脸颊上重重地拍打了两下,并站直了身体。可倦意仍旧时不时地过来拨弄着毕国锋。

    如果让王继康看到我这副模样,那他还会把我当回事吗?毕国锋心火上蹿,有些自恼地敲了敲头顶。王继康他不是张显,在这之前他还从没见过我。他说不定会怕我,但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足够的威慑力吗?

    毕国锋将自己对付犯人的手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待到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后,终于敲响了房门。

    “哐哐哐。”但是没等里面的人答应,毕国锋就直接推了门进到了房间。他的面前浮现出隔壁家那只烦人的泰迪犬的模样,他在心中暗示自己,王继康就是隔壁的狗主人,自己现在上门来了。来干嘛?来弄死那只蠢狗。

    毕国锋跨进房门以后,有些意外这摘星楼的摆设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奢华,唯独墙边的火炉和一台造型夸张的留声机有些惹眼。房门对面的落地窗边,摆着一张长长的桌子,王继康就坐在桌子的一头,正酌着红酒,在大快朵颐。

    毕国锋带上门,顺手把留声机的磁头推到一边。他想不出来这群穷奢极欲的资产阶级,在这种天花板有一般房屋两倍高的房间里,吃着营养价值与普通鱼类相差无几的涟河鱼,究竟是什么感觉。毕国锋想了想,自己替换到王继康那个位置上,端着红酒装模作样小啜时的样子,顿时恶心地抖了一抖。

    王继康见毕国锋进来似乎毫无意外,他用手头的叉子指了指墙边的留声机:“皇后乐队的歌不喜欢?这么激情澎湃的声音,可不是每一个摇滚乐队都能有的。”

    毕国锋向前跨了一步,随即又停住了。他嘿嘿一笑:“你好像认识我?我到这里你一点都不意外吗?”

    “来者便是客,我非要问你是谁吗?归属和身份不应该是人们的追求,绝大多数时候,模糊的才是最美好的。”王继康在一只空的高脚杯里倒了一些红酒,“这鱼,我已经吃了五条了。但是你别误会,我不是求饱,而是在寻找味觉上的微妙变化。在今天之前,我觉得鱼的味道都差不多,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觉得这涟河鱼确有独到之处。”

    “王先生,你怎么知道这紫星酒店里能吃到正宗的涟河鱼的呢?”毕国锋咋一听觉得王继康的话里似乎还蕴含着道理,但是仔细一想却是狗屁不通。他摇晃着脑袋走上前,眼前出现了那个压根没有见过几面的邻居的面孔。毕国锋心中狂跳着,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准感觉了。

    “出租车司机喽,你还别不信,这年头的出租车司机真的啥都知道。”王继康拉开一张椅子邀请毕国锋来坐下,并把刚刚斟好的红酒推了过去:“这红酒也错,年份是比较好,但是产地就一般了。”

    毕国锋苦笑一声,亮出了自己的证件:“我在办案,不能喝酒。”

    “哟,原来是一位警官。”王继康似乎有些意外。

    毕国锋交叉双手认真盯着王继康的双眼:“你知道吗?何贵死了。”毕国锋真的希望现在有一台录像机,把王继康的接下来的表情全部录下来,好让他回去好好地研究一番。

    王继康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怎么回事,我才刚刚见了他没多久,怎么就……”

    毕国锋冷冷一笑:“你说呢?”

    “啧……”王继康微微低头作出冥思苦想的样子,过了半晌才说,“是什么急症发作了吗?我是他的上司,却都不知道他还有病在身呢。”

    出现了,他的第一句谎话!毕国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少装了吧,何贵他是自杀的!”

    桌上的盘子里还剩着的那半条涟河鱼跳了一跳,绵软的鱼肉抖到了一边。王继康张了张嘴,看了下盘子里的鱼,又看了看毕国锋。接着放下了手中的刀和叉说道:“怎么会这样?”

    没有破绽,竟然没有破绽。毕国锋观察着王继康的脸部肌肉,始终没有发现半分伪装的迹象。那他说的话呢?

    “皇后乐队……”

    “来者便是客……”

    “这鱼,我已经吃了……”

    “这酒也不错……”

    “哟,原来是……”

    “怎么回事……”

    ……

    毕国锋的大脑飞速运作着,他确定手下人没有在他来之前就暴露过行迹,那为什么王继康能做到对何贵自杀的消息,像意料之外一样呢?

    毕国锋靠到椅背上,手伸进兜里,掏出香烟点了起来,接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好像对何贵自杀的消息并不意外啊。”

    意外,怎么会不意外呢?

    毕国锋以为王继康会这样回答自己。可他没有想到,王继康竟然会说:“警官,你是不是怀疑我和何贵自杀有关系呢?”

    好一句反问,毕国锋发现自己遇到了对手。他神色渐软,深吸了一口烟后有意无意地朝着王继康喷去,烟雾冲到王继康的脸上,散了开来。王继康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但随即就消失了。

    毕国锋坦诚地说:“何贵生前就见过两个人,一个是律师林诚,另外一个就是你。你要说他的自杀和你没关系,我不信。”

    “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不会是那个律师,而是我呢?”王继康的鼻子吸入毕国锋喷出的二手烟,烟瘾也被勾了起来。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肩膀,一只手想要伸入衣兜去掏他的烟。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让他忍住了。

    毕国锋心中暗惊,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烟鬼能忍得住烟瘾的。王继康这样强大的心理,实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的。自己今天这一遭又栽了吗?他为什么会来吃涟河鱼,而没有回旅馆?他为什么在面对我的时候这样胸有成竹?

    毕国锋眉头紧蹙,又将矛头重新对准了王继康:“那名律师在今天之前,与何贵完全素不相识,他没有诱使何贵自杀的动机。况且何贵的案子,定罪的机会并不大,律师也没有伪造事实,让何贵感到害怕的能力。”

    王继康听完哈哈大笑,他伸手将刀插入涟河鱼的后腮跟着利落地解下了一块肉,放到嘴边:“这块可以说是鱼身上最鲜美的部位,但是我不喜欢它的形状。所以……”王继康富有深意地望了毕国锋一眼,将那块鱼肉用纸巾包成了一团,扔到了地上。

    毕国锋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你妈没有教过你,不要浪费粮食吗?”

    “哦?”王继康抽了抽嘴角,“看样子,你得到相当优秀的母亲教育了。”

    一提到母亲这两个字,毕国锋登时火起。他用手指指着王继康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逮捕你。以致人死亡的罪名!”

    王继康把毕国锋的手指推向一边:“警官,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刚才自己也说了,何贵他是自杀。既然是自杀,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该死,真是该死!毕国锋的脑海中蹦出一枪打死王继康的画面,他的手摸向自己的后腰,那里正放着他的配枪。但是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王继康这是在故意激怒他,他绝不能上他的当。

    “王先生和我走一趟吧,我想既然你是无辜的,那么应该不会害怕才是吧。”毕国锋站起来身子,斜眼看着王继康。

    王继康意外地看着毕国锋,仿佛没有料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么快就失去了胜负的悬念。他随即接着咧嘴一笑,按了一下墙上的呼叫铃,跟着说道:“警民合作自然是公民的义务了,不过你要等我埋完单。”

    几分钟后,王继康付完账单,跟着毕国锋走出了紫星酒店,但是手上却没有戴手铐。对于这种客气的做法,在酒店外等候的常志有些不解。但既然是毕国锋亲自做出的决定,那他也没有什么好多嘴的。于是,便把后座让给了毕国锋和王继康,自己则坐到了驾驶座上。

    王继康看到自己的待遇,心中欢喜得不行,接着还吹了一声口哨。他掏出了口袋中的香烟叼在了嘴上:“想必两位是不抽的,我也就不和你们客套了。”

    常志透过后视镜看着毕国锋乌云密布的脸,还有王继康过着烟瘾时,轻松舒畅的表情,顿时明白了刚才酒店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于是一路无话,加紧了油门往局里开去。

    等到了局里,将王继康交接给同事之后,毕国锋整个人莫名其妙地馁了下来,那股对付张显时无可奈何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与周惜、孙绮丽、刘如虹三人有关的嫌疑人,一个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在狱中自杀。所有和案子有关的线索似乎冥冥中有人故意破坏,要将这三件案子变成悬案。

    可是周惜、孙绮丽和刘如虹三人之间的共同点究竟在哪里?仅仅是因为他们都是娱乐圈里工作吗?毕国锋的脑海中闪过何贵生前和他提到的马导,假如说这个人确实存在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

    不……我太想当然了。毕国锋捏着自己的山根,暗骂自己愚蠢。那些话,只能当做何贵为自己开罪的愚蠢理由。况且,何贵还没有来得及做心理测试就自杀了。又有谁能证明他说的那些话不少疯话呢?

    毕国锋脑中转过一个地名:情人咖啡厅。如果何贵说的是真的话,那么自己在哪家咖啡厅里,应该能找到那天何贵与那个所谓的马导见面的监控录像。想到这里,毕国锋不禁精神一振,心情大为好转。

    “组长,王继康已经带进审讯室了,接下来是你亲自去问笔录吗?”常志跑到毕国锋的身边问道。

    毕国锋摇了摇头:“不用了,除非他自己认罪,否则我们拿他没有任何的办法。他和何贵见面的时候,又没有任何设备进行录音录像,他只要抵死不认,我们就没有证据证明是他迫使何贵自杀的。”

    常志颓丧地歪了歪头:“他妈的,就这样放过他,也太便宜他了。”

    “怎么?你还仇富吗?他这种人如果骨子里真的坏,到时候恶人自有会有恶人磨的,也用不到你费心。但是,他要是个好人的话,我们做警察的,也绝不能冤枉他。”

    常志难得听到毕国锋和他讲大道理,在他心里毕国锋这时应该到审讯室里大发脾气,顺便在王继康的身上踹上两脚,再打上两巴掌才对。这么能忍得住,倒是让他有些错愕。毕竟,这些年跟着毕国锋以来,他没按规矩办事的时候占了绝大部分的时间。

    毕国锋看着常志那副表情,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掼了一下他的脑袋:“别愣着了,感觉去做笔录吧。”

    常志答应了一声,便往里头走去,但是走了两步又回过来说:“组长,孙绮丽的母亲—刘畅的档案还在你的桌子上,你记得看。”

    毕国锋这才想起了这回事,于是赶紧往里头走去。可还没等他看两页,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毕国锋只好接了起来:“喂,什么事?”

    “是我,何贵的尸体刚刚剖完,要来看看吗?”电话那头是刘律今的声音。

    听到这何贵消息,毕国锋顿时起了兴致,他随即倒了满满一杯黑咖啡,接着就往地下实验室赶去。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但是刘律今还在局里,说明是上面临时喊来的。按照刘律今的年纪,其实他早就可以培养自己的接班人,自己则退居二线。但是法医这个行业向来是人才稀缺,局里头来了好几个助理,但是在实习期过后却都选择了离开。到头来,法医还是由刘律今一个人担任。虽然辛苦是辛苦了点,但是好在他身体状态好,这么多年以来没生过什么大病,所以上头倒也不在意他对解剖尸体的工作大包大揽。

    毕国锋在实验室里见到刘律今的时候,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墙边的电视里,放着一首抒情歌。毕国锋咋一听,发现这声音十分耳熟。等到转过头来看到画面时,才发现电视里正在播邓丽君的MV。

    “来了?”刘律今看了毕国锋一眼,看到毕国锋眼睑发沉,一脸疲态的模样,着实有些吃惊。

    “嗯?”毕国锋沉浸在电视里邓丽君的姣好容颜上,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你不是对电视节目不感兴趣吗?”刘律今疑惑地戳了戳毕国锋的后背。

    毕国锋侧过了身子,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我小时候,我妈老听她的歌,还挺怀念的。”

    “是吗……”刘律今指了指手术台上的何贵,“你猜猜这人体重只有多少?”

    “80斤总有吧。”毕国锋看着眼前这具形销骨立的尸体,宛如猪肉市场上悬在案头的排骨,只是这骨头周围的肉,就少得多了。

    刘律今微微点头:“差不多,这人只有78斤。”

    80斤也不到吗?毕国锋寻思:同样是一个圈子的人,与那王继康想比,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毕国锋一想到王继康那脑满肠肥的模样,那颗烂牙就恨得发痒。

    “刘教授,何贵的死因有什么疑点吗?”

    “疑点倒是没有,死因是窒息导致的脑死亡,血液里不含任何可疑成分,身体处了腹部的阑尾手术伤口和脖子上的皮带勒痕以外,没有其他伤痕。”

    “您喊我下来就说着些啊?”毕国锋听完刘律今的报告后不满地抗议道。

    刘律今看了毕国锋一眼,对他忽然变得这样浮躁有些讶异。但随即想到毕国锋多半是上头因为何贵的缘故又向他施压了,所以也没有生气,反倒好心地提醒道:“累了就去歇歇,你这副模样,还怎么查案。”

    毕国锋最不喜欢听到的话,偏偏从自己最处得来的人嘴里说了出来。他皱了皱眉头说:“事情还多着呢,哪能歇啊。”

    “怎么?又有新线索了?”刘律今收起手套忙问道。

    “也算不上线索吧,就是有些东西,要去确认一下。”

    “哦……”刘律今心想现在两个嫌疑人,一个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另一个无缘无故在拘留室里自杀,所有解开谜题的轨道似乎都走到了终点,也难怪他现在这样焦躁。

    毕国锋告别刘律今上到地面,在回到办公室的途中,他遇到了被释放的王继康。王继康见面便摆出那副笑嘻嘻的面容:“毕警官,你好呀。”

    “你怎么知道我姓毕?”

    “哦……你忘了?你不是给我看过你的证件吗?”王继康伸出一只手来,“这次也算圆满解决事情了,你说呢?”

    毕国锋厌烦地看着王继康,心里压根没有想要与他握手的想法。在他眼里,这件案子还远没有到解决的时候。可是自己毕竟现在还不能把眼前这个惹人嫌恶的胖子丢进牢房,所以毕国锋还是象征性地伸手和王继康轻握了一下。

    王继康见毕国锋没有驳他的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那我这就不打扰了,你先忙……”说完,王继康便朝着大楼外面走去。

    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能听到屋顶上有些水滴滴到地上的轻微响动。王继康朝着外面的公路走去,似乎是要去叫出租车。毕国锋看着他臃肿的背影,心里踌躇着:如果我能找到王继康见完何贵后搭的出租车,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就可以证明紫星酒店,确实是王继康从那个出租车司机的嘴里获知的。但是即便是那样,又能证明什么呢?证明他说谎吗?可这至多只能说明,这个王继康在这件事上没有和自己说实话。却也不能够说,王继康为自己辩驳何贵自杀与他无关的那套言论是假的。

    对于王继康来常麓市的真实目的,毕国锋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但是他冥冥中却感觉到,王继康这个人绝不简单。在这几桩案中案里,他肯定扮演了某个特殊的身份。

    夜里十二点后,毕国锋依旧没有休息。他今天已经决定不回家去,要在办公室里通宵达旦。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常志和毕国锋手底下的人都在熬夜加班。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敢轻易松口说说出“休息”二字。

    隔壁的孔德一组,在周惜和孙绮丽的案子上莫名其妙地被上面将他和毕国锋绑定在了一起。现在的情况已经变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何贵究竟是不是杀害周惜、孙绮丽、刘如虹三人的凶手,在现在何贵自杀的情况下,只要新的受害人不再出现,那么上面就只会把他作为唯一嫌疑人来对待。也就是说,只要孔德和毕国锋谁能先掌握何贵的犯罪证据,那么那个人就是破这个案子的第一功臣。

    在这个局里政治斗争剧烈的特殊时期,孔德不得不将往日里的恩怨搁在一边。他一边安排手下人尽快联络何贵的家属,另一边则时不时地暗示毕国锋自己愿意合作的意图。但结果却是,派去箐里的属下也和毕国锋这边一样,没有找到何贵的家人。只是在他的故居里,找到一大堆的医院广告和药物账单。现下,孔德只能派出组中大部分警力都被派去一家一家的医院寻找何贵母亲的踪迹,但进度却是慢得让他心头上火。而另一面火上浇油的是,毕国锋对他还是往日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是说各查各的,有需要就合作,但是想要动用他那边的警力,就劝孔德赶紧断了念想了。

    三名娱乐圈演员被害案,在接近百余人,四个分局的支持下,一连多日毫无进展。现在唯一嫌疑人自杀身亡,更是为案件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而涉入这些案件的所有人,无论活人、死人,还是好人、坏人。却仍旧在沿着自己各自的轨道越行越远。

    1月4日的早晨6点,常麓市南山区刑警大队院子里,地上结的冰放射出初生的太阳,发出黄澄澄的微光。鏖战了一夜的警员在难捱的困倦中,终于俯在桌子上睡着了。孔德一早便去一个街区外买来了两大袋的咖啡豆,一袋放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另一袋则趁毕国锋还在酣睡的时候,放在了他的桌旁。

    就当孔德就要离去的时候,毕国锋的案头座机忽然响起。急促的铃声惊醒了办公室里的众人,几人轻声呓语,几人瞌睡连天。唯独毕国锋,猛地弹起身子,抓过话筒说道:“喂!”

    “你好,这边有人报案,我看涉世人员和你们之前的案子有关联,所以给你转过来了。”电话是报警中心打来的,这意味又有人死了。

    妈的!毕国锋暗骂一声,他歪着脑袋夹着话筒,一手拿过便笺和笔,急急地记下事发地点。可当他写到姓名的时候,却猛地停住了。

    毕国锋迷惑地回过头,看到孔德就站在他身后,此时正好奇地盯着他看。片刻的停顿过后,毕国锋慢慢放下话筒,这样说道:“周惜的母亲夏秋红,在家里割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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