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凌云山庄已是傍晚。

    徽州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名扬王朝内外,最是热闹壮美。每年一连三夜,花灯鼓乐,满城如醉。花灯用竹篾扎框架,玲珑剔透。多姿的灯花各式各样,上面绘有书法、绘画、灯谜,各种神话故事及其中的人物、花鸟和景象,有的成屏连片,立体的连环图,精采的图案五彩缤纷,摩肩接踵,是徽州最为盛大的节日。

    这三日,王朝四十八州贩马、运茶等各行各业的商贾,各地豪门士族世家、负笄游学的寒门儒生都多赶一些脚程,好在这一日进入徽州城。其中不乏慕名而来的胡人、塞外苍北商贾、武夫。

    这热闹景象,连那些常年幽居深山的道人、佛子都趁机下山买些极为少见的杂物。

    花灯节上鱼龙混杂,各路商贩运来的货物琳琅满目。

    这三日,花灯街两侧的青楼女子,更是忙的不亦乐乎,不断的迎来送往,投怀送抱,恨不得那些豪门公子、少爷掏空口袋,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肥肉”。春满楼上众多少女浓妆抹艳站在二楼,望着人群中走来的一行人。其中白裘少年,一身白色貂裘大衣竟无半根杂毛,一看就是江南豪门士族子弟。

    她们纷纷向这行人招手“哎呦,公子哥上来坐坐啊,里面歇歇脚、喝口茶”。

    “公子,来啊,姐姐这里那一对花灯更漂亮,欣赏欣赏吧”。

    一个四岁小孩,手指头在嘴里吮吸沾在那冰糖葫芦上的金色浓稠糖浆,咧着嘴向着楼上招手的女子挥手,楼上莺歌燕舞,长袖生风甚是热闹,他痴痴笑着,“姐姐们…真热情…”。

    婢女黄衣一脸怒容,绯红的脸蛋抬起一双眸子瞪了楼上女子们一眼。拉起这位虎头虎脑小孩的的手,紧跑两步跟上前面的白貂裘少爷。

    “咦,黄衣姐姐怎么生气了,谁惹她了?”,四岁小孩有些不解,不知道黄衣姐姐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还没去看看楼上的花灯呢”,他有些不情愿的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花魁柳如是在雁归楼受了惊吓,又在湖心岛沾染了些许风寒,就没有跟随来,自然有凌云山庄和叶家三老陪护。

    一路上一处处摊位,令人目不暇接,有凉州的上等黄石玉,代州由紫衣方丈如来开光的佛珠,江南的丝绸锦缎等等货物。

    一处摊位上,几个武枪弄棒的人,枪棒生风,招式眼花缭乱,甚是让人惊诧。

    四岁的杨虎东瞧瞧、西摸摸,一会驻足拍手叫好,一会用鼻子嗅嗅,忙的不亦乐乎。

    江湖卖艺的人中,确实不乏一些落难的江湖豪杰,为了谋生,赚个路费。不过只要稍微有些名气的武夫都不愿意在街头做这些摇头乞尾丢人现眼的事,而是转投王府门阀、世家做扈从,说不定还能赚取一些功名,以前杨泽在江州就曾经多次给那些落难江湖人士银两,资助他们度过难关,后来才听老马夫说他们都是江湖骗子。

    杨泽看了会这几个人,果然眼前几个人并不是身怀绝技落难的江湖侠客,这些花架子招式都是骗人的把戏,应该是提前演练过的,靠这个混饭的江湖郎中,也就是用来糊弄乡野村夫。

    就在这江湖卖艺的对面,一个刚刚扎起来的灯棚,拉上去一副对联,字迹歪歪扭扭。几个胡人模样的汉子,个个肌肉虬结,膀圆臂阔,袒露上身,显露出强劲彪悍的肌肉线条。手持大铜锤。对联上书“拳打徽州坐地虎,脚踢王朝过江龙”,横批“纵横四海”。

    双叉刀丁渭看了这幅刚立起来的对联,肚子气的鼓鼓的,握着双刀就要上去打擂台,被后面的淄衣和尚一把拽回。

    “一帮蛮荒无知小儿,丁老弟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这次不是出来打擂台的”,淄衣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转瞬即复归平静,看来佛法修为甚高,丁渭这才愤愤不平的将双刀收回鞘中。

    呸。

    丁渭朝几个胡人吐了口痰,转过头大踏步离开。

    还没等几人向前走几步,只听身后传来沉闷的几声,似乎什么打在了一堵厚重的墙上。那“纵横四海”彩棚就轰然倒地,几个擂台上的大汉像小鸡仔一样被扔下擂台。

    杨泽头也没回,笑了笑,低头抚摸着杨虎憨厚的脑袋,“打得好,就是欠揍了”。

    在灯市中心位置,一群人蜂拥到比刚刚擂台大数倍的彩旗扎成的擂台前。人群不时有人喝彩,也有喊倒彩的,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这热闹劲倒是让整条街的花灯黯然失色了不少。

    远处青楼女子更是向这边投过羡慕嫉妒的眼神。

    人群闪动,有人被从擂台上踹飞下来,衣衫褴褛,鼻子塌陷到面部,鲜血淌了一地,从地上爬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迅速挤入观赏花灯的人群队伍中,溜了。

    擂台上一位粗犷的莽汉,扯着大嗓门喊道“他奶奶的,这回合不算,老子还没准备好”。

    “哎呦,敢偷袭老子”,一声惨叫传来,“哐当”一声,先是胳膊粗的熟铜棍落在人群中,引起阵阵惊呼,接着这位大汉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擂台上跌了下来,众人纷纷闪出地方避让。

    要是被这虎背熊腰凉州武夫砸在头上,非伤筋断骨,脑浆迸裂不可。

    杨泽看到对面有一座茶楼,走累了于是登上二楼要了一壶青茶从上往下观望。杨虎一直未进过城,没见过这种热闹,从人缝中不断往前挤,踮着脚点向台上望去。

    原来是徽州一户人家比武招亲。

    王朝四十八州人才济济于灯市上,其中当然不乏身手不凡的江湖子弟。此时台上一个白衣书生,冠面如玉,衣衫飘飘,在擂台一角,一个青衣书童,文质彬彬,背着书箱,目不转睛的看着书生。

    “这位书生看似女孩子般柔弱,身手真是了得”。

    “算上这个使熟铜棍的凉州镖客,他已经将六人打下擂台了,倒是跟慕容涟漪郎才女貌,也算般配”。

    “听玉匠铺李二说是潞王世子逼的实在没办法了,慕容家老爷子才出此下策。慕容世家毕竟是名门望族,想当年慕容紫薇被潞王逼死在城门上,慕容世家与潞王府那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

    “我也听说了,好像潞王世子限三日之内将慕容涟漪送到府上。哎,那个潞王世子仗着王府权势,为非作歹,禽兽不如,强抢民女。据说这潞王世子是狼畜转世,弄回王府的女子,不出半旬,割乳而食,然后丢到豢养的狼群中将人活活咬死,尸体支离破碎。临死之前那些女子惊恐尖叫的样子,让前去收尸的东门棺材铺张三都吓瘫了,这世子还摇着玉扇哈哈大笑。只要他看好的,谁也别想逃离徽州,进了潞王府就更别想活着走出来,这次又欺负到慕容世家头上了”。

    其中一个人听着直摇头,“不是听说十天前,慕容老太爷搁下老脸,派人进京,想请当年受过老太爷一饭之恩的阁老宋焱主持公道吗?”

    “哎,别提了,据说慕容家的仆人连阁老的府门都没让进,就被阁老管家打发回来了。这潞王是世祖皇帝亲弟弟,想当年慕容紫薇被他吊死徽州城门,都无人敢管,何况如今朝廷羸弱。慕容世家作为南梁后裔皇族,当年是何等的鼎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朝中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头说句公道话,天理良心何在啊”。

    “那慕容世家豢养的门人,特别是大客卿黄鸿,三十路流星刀法威震江湖,如此紧要关头他们怎么还不出手?”

    “这就更别提了,这几天你老人家没出门,还不知道吧。慕容世家大客卿黄鸿,三招不到就被潞王府那对黑白无常要了命。我当时亲眼目睹黄鸿被从腰间斩为两截,血淋淋的惨不忍睹,其他稍微有些能耐的门人客卿都被王府亲兵追杀的逃出徽州了…唉…”,这人说的口干舌燥,端起面前一碗茶,吹去浮沫一饮而尽。

    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大约二十出头,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颇有一番土财主的气魄,背负一口剑。他走到擂台前,看了看这一人多高的擂台,思量了半天。

    这擂台没有上去的地方,这是慕容世家特意设置的障碍,如果连这擂台也上不去,还打什么擂台?

    众人以为他一定有什么高明手段出场,结果只见他踩着搭建台子的竹竿费力的爬上去,还不忘掸去身上沾染的灰尘。

    台下立时响起一片唏嘘讥讽之声。好歹前面几个人都是飞上去或者一跃而上,这种上擂台的方式众人倒还是第一次见。

    杨泽扫过一眼,那个胖子身上衣服有些寒酸,褪色的青色布衣略显小了,紧绷着,一双细滑的眼,从背后抽出一柄剑,剑柄精光闪亮,一看就是剑的主人经常舞动摩挲剑柄所致,仔细看去却是极为普通的铁剑。

    躲在擂台后的的少女,轻轻扶起珠帘,向外张望。虽然仅仅露出半边清瘦的脸庞,却引起台下一声声赞叹。

    “国色天香可与日月争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个书生摇头晃脑的从老夫子书中人想着溢美之词。

    慕容涟漪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忧愁,“这胖子如同一头行走的肥猪,万一他打赢了那位俊俏的玉面书生,自己难道真的要嫁给他?”,想着想着不仅缩回手掩面轻声哭泣。一个中年妇女走过去轻声的安慰她几句,慕容涟漪的父亲脸上更是愁云密布。

    “难道红颜真是祸水吗?”。

    胖子先是朝人群躬身,然后笑眯眯看着那位白衣飘飘,儒雅书生拱手道,“兄台有礼了。咱先说好了,打人不打脸,踢人不踢裆,小弟只是上来切磋武艺的,点到为止,要不我就再爬下去了”。

    “把他扔下来”,人群中不知哪个好事之徒喊了一声,众人一阵唏嘘,随即爆发出笑声。

    胖子也不恼,望了望人群笑了笑,“那位兄台,有本事先让你来”,那个刚刚喊了一声的淮菜饭馆掌柜,像一只乌龟一样把脑袋缩回人海中,再也不敢冒泡。

    那个白衣书生鄙视的看了胖子一眼。

    胖子盯着白衣书生,书生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胖子闭目祈祷“剑仙祖师爷,保佑弟子今日旗开得胜”。

    胖子如喝醉酒一般,颠颠倒倒,身形晃动,一柄铁剑幻化成无数剑光向白衣书生刺了过去,招式颇为惊奇。

    白衣书生背负双手,凌空而起,躲过这凌厉的剑势,足尖轻点胖子肩膀越到他的身后。

    “想不到这书生竟有如此厉害的轻功”,杨泽心中暗自叹道。

    白衣书生身形尚未落定。

    胖子头也未回,剑招变幻,由刺为扫,回身长剑横扫,剑声如啸,竟隐约有撕裂破空的剑气之声刺入众人耳中,那长剑立时剑罡大增,上、中、下三路封死了白衣书生的身形,白衣书生感觉到绵绵不绝的狠辣剑罡从四面八方斩向自己。

    白衣书生没想到这位步履蹒跚的胖子竟然能使出如此精巧的剑术。

    咔嚓。

    书生右手轻按腰间,手中多了一柄如游蛇般灵动的软剑。

    白衣书生左手并指捏成剑诀,周身元气陡然爆发,无比刚烈,一脚踏出,右手软剑斩出,雷霆万钧之势,众人耳膜似乎被软剑破空发出的啸声刺得炸开。胖子心头一跳,急忙催动铁剑便挡,却挡了个空,白衣书生软剑向上挑去,胖子铁剑被挑起,飞上半空!

    “梅花天衍挑剑诀”,杨泽过目不忘,在犇牛洞中遍阅天下武学秘籍,对于天下剑术早已熟悉,心中嘀咕道,“是荆州望庭山不外传的最高剑术”。

    白衣书生面无表情,长剑向前刺出,胖子刚刚被挑到半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口软剑便已然刺中他的心口,将他刺得倒飞出去,胖子轰然砸入对面茶楼一堵墙之中,墙上一个大大的人字,墙砖上裂纹延展而去。

    咔嚓。

    白衣书生手中软剑入鞘。

    台下人群一个个惊呆了,张大嘴巴看着擂台上白衣飘飘的书生,说不出话来,一片鸦雀无声。即便是双叉刀丁渭也惊诧的扭过头去,被刚刚这爆裂的一剑吓了一跳,半口茶水直接吐了出来。不知谁喊了一声“好”,人群中立时一阵雷鸣般的轰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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