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五十年前,这长信宫该是他的,那时候他梦想在长信宫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可惜……

    那九千九百阶汉白玉台阶下,两个留着一缕飘然白胡子的老者身着大国柱官服,坐轿而入。

    两人正是国子监大国柱三朝元老荀卿、黄门阁老宋焱,两人均是象拓王朝开国“九老之一”。

    之后依次是国子监、黄门等各司文武百官依次走进长信宫大殿。

    大殿顶上镶嵌着万颗夜明珠,如同白昼。墙壁用金箔装潢,极尽奢华。就在大殿最里头,九阶汉白玉台阶上一把镶嵌玛、红蓝黄瑙宝石的王座高高耸立。王座前是一块完整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宣案,九条龙栩栩如生,绕大殿主梁盘旋而上,那王座上坐着一位刚刚行过冠礼的粉雕玉琢的黄口小儿,正是当今尚未亲政的王朝皇帝韩印,他身侧台阶下侍立着八名老态龙钟的宦官,眉目低垂,似乎入定了一般,对大殿上的事情充耳不闻。

    象拓王朝共有内侍宦官一百三十五人,与外官不同,内官按照十二阶品级晋升,以十二监为最高,而最为厉害的又称为东首。

    这八位无须低眉垂目的老者,显然是当今王朝内最为厉害的内监。

    “昨夜邸报进京,江州府再次洪灾泛滥,江州知府谭载年已押往王朝刑律司治罪;达州灾荒,边民作乱,已经连下三城,达州知府惶恐不安,企图弃城逃跑,要不是主事拦在马前拼死相谏,恐怕此刻达州府早已不是我王朝一州了……”,一旁宣令官宣读三位辅政大臣的训令。

    “哼,这达州知府除了玩女人还会干什么,昏庸无能。限一旬之内安抚难民,否则别怪朝廷不讲情面,他全家老小一百多口可都在天牢中举目期盼”,身披明黄九爪蟒袍,腰束玉带,配天子剑的靖王韩裳一脸怒容,垂眼看了看身侧大国柱荀卿、黄门阁老宋焱,两个老家伙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他望了望王座,这位马上就要亲政的小皇帝此时正一脸懵懂的看这三位辅政大臣,听他们处理朝务。

    “再厉害的武功,也抵不过这王座,这才是天下最厉害的东西”,韩裳打眼扫过,心里嘀咕道。

    朝会结束,不久一位驼背老头,样子萎靡,显得有些老态龙钟走进了靖王府。

    “天启回禀,按照钦天监和黄袍道人赵彦永提供的名单,已暗杀有龙气之人四十八人,天启损失二十三人,仅仅在江州就折戟十六人,江州似乎大有古怪”,驼背老者在中年男子身旁,他本身背部有些驼,此刻几乎躬身到地。

    “哦”,靖王没有接话,似乎早已心中有数。

    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那副巨画。

    屋内一方乌金木制成的方桌上一壶茶水正飘逸出阵阵香气。那六丈长的《天宫地府图》栩栩如生,挂在客厅正中央,卷轴垂落在绣织云锦地毯上,站在面前如身临其境,惶恐不安。老者抬头看了一眼,画上一个人正背对他们,仰望他身前的万里山河。就在这人脚下,地面千沟万壑,深不见底。

    “此图乃后唐国主皇宫内之隗宝,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奥秘?我看了十几年了,竟是一点眉目也没看出来”,韩裳低头沉吟半天,缓缓踱步到乌金方桌前。

    “苏掌印,韩印此次差遣你来是有什么旨意吗?”

    “我主子这几天想南下游玩,特来通禀靖王,他离京后王朝内外一切大事均劳烦靖王操劳了”。

    “唉”,靖王轻声叹息一声,转过身来,“这王朝如此重的担子,老夫实在是越发觉得沉重了”。

    “苏掌印,今来老国柱白保,那边有什么动静吗?”,靖王拿起婢女刚刚端上来的参汤喝了一口,挥了挥手,大堂上的妙龄婢女都退了出去,悄无声息,就像一只灵猫,来去无息。不过十二监掌印老太监知道这些女子个个都是身负绝世功夫,竟能将自身那流转的气息隐匿起来。

    “白保称年老体衰,叶落归根。没有几年活头了,恳求陛下允许他在江州苟延残喘,实在有心无力朝政”,说话的驼背老者正是当朝十二监之首的掌印太监苏虞,其“二指禅”功夫,当年硬是将不可一世的苍北刺客给逼停在五十丈外。

    有人曾说,十二监之首掌印太监苏虞,武学修为不下于百年前的南宫轶。

    “昨夜贤德妃又是独守空房吗?”

    “恩”。

    “据我多年围猎经验,这贤德妃乃胯下尤物,可惜了,这韩印放着剥壳的荔枝都不咬一口,如此的鲜嫩。又不是老虎,竟然连屁股都不敢摸一把,都说虎父无犬子,这韩印似乎也太......”,韩裳抚摸着手中的玉玺,其中龙鳞一张一合,隐隐有声张之气,竟毫不避讳这十二监之首的东首,对自己的主子一番评价。

    “后宫之大,你也算是三朝元老的内侍老臣,你也过足瘾了吧”。

    苏虞面无表情。

    韩胤灭七国后,登基为帝,象拓王朝为了制衡士族阶层,打破阶层利益束缚。实现文人治国的士大夫官制,授予寒门士子黄门头衔,以区别于国子监那些清流贵族,让大批寒门士子有机会进入王朝庙堂内,从而以改以往士族一家独大、难以制衡的局面。文人特别是寒门士子更是将自身荣辱与国家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朝政顿时活跃起来。

    “新党和旧党相互揭发,互相倾轧,他们背后隐相宋焱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自言自语的说,苏虞没有接话,几十年来他深居王座之旁,早已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于朝局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也不是他该插话的事情。

    “苏虞,你身为大内十二监之首,江湖上恐怕罕有敌手吧?”。

    苏虞没有接话,他早已经听见三个黑衣人正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附在屋脊上,而且各人手中均持有一柄青钢剑。

    那三名黑衣人为首的是一位羊角胡老者,他从进入王府开始,越走越心惊,如履薄冰。

    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原本以为靖王府守卫森严,没想到竟然如此松懈,轻而易举就闯进府中靖王下榻之处。不过空气中静的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让人感到莫名的窒息,静的太可怕。

    “《天宫地府图》……?”,羊角胡老者不敢相信自己今日运气竟然如此之好,竟然一下子就在如迷宫一般的靖王府找到了这幅图。

    三人浮在岩脊背上大气不敢喘。

    他因为激动,握着青钢剑的掌心,渗出汗水,将红色的剑穗都打湿了。

    靖王将玉玺递还给苏虞,头也没回,缓缓道,“进来的三位,怎么不下来聊聊?”,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显然对于他们三位不速之客的到来颇为不满。

    三个人原本准备一扑而就,将这个锦衣玉服的靖王和驼背老太监刺死,靖王的话让他们心里一惊,知道已经暴露。再不等待,剑光霍霍,三柄青钢剑刺出,两柄刺向靖王,一柄刺向驼背太监。

    韩裳稳稳未动,眼看两柄青钢剑就要刺到他的后心,他却泰然自若。

    就在这白驹过隙的瞬间,驼背的掌印太监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嘴角微微翘起。

    三人耳中听到人的骨节“咔咔”暴响,如同爆竹一般噼里啪啦作响。只见刚刚还佝偻腰躯的掌印太监腰脊直立,身如鹄鸽,早无老态龙钟的样子。

    中指和食指迎着剑光戳了出去。

    为首的羊角胡老者心中暗喜,“以双指迎剑,除非达州拈花寺的紫衣如来金刚罩,难道这老者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躯”,他心中一惊,先声夺人的气势一下子如泄气的皮球无影无踪,手上动作自然慢了半分。

    “咔嚓”清脆声响,血一滴滴的沿着双指,落在地上。

    三个人瞬间被双指的罡气炸裂,形成一团血雾,纷纷落下。

    “哈哈,二指禅,果然名不虚传”,靖王刚刚身形连动也没有动,那柄青钢剑已经触及他身后的衣衫,他都泰然自若,仰头大笑。

    “人都说十二监功夫诡异莫测,你这双指恐怕没少浸染鲜血吧”。

    “在王爷面前献丑了。只是老奴有一事不明,他们是谁派来的?”,苏虞知道这靖王府虽然安静无比,但却有无数躲在暗处的高手,外松内紧,时刻拱卫着韩裳,这三个人显然是靖王让他们放进来的。

    “天下想杀我的人何其多,问也是白问,早晚要灭了他们这群逆臣贼子”,他拿起如玉如意递给苏虞,“到了江州,记得把这个交给白保。”

    苏虞又恢复老态龙钟样子,驼着背,一脸恭顺接过如意,始终没抬起眼看这位高深莫测的王爷一眼。

    翌日,长信宫,一架马车驶向官道,扬长而去。

    马车上一个少年,一袭白袍,手中拿着玉佩,把玩着,身边坐着一位驼背的老太监,车外两个身着劲装的马夫正全神贯注的驾车,官道上荡起弥漫尘土,四匹马均是上乘的宝马,铁蹄踏在官道的黄沙地上,嗒嗒作响。

    “主子,这次出宫,去什么地方?”,说话的正是十二监之首苏虞。

    “江州,武当山赵永礼和钦天监汪道昆早就各自上疏,说此地龙气直射牛斗。我倒想去看看那人杰地灵的地方都是什么人物,想当年世祖就将定国公安置在此,据说他的孙子是个纨绔的草包……然后一路往北,旁观一下为我象拓力挽狂澜的叔父燕王,还有那痴心妄想的苍北铁弗王”。

    那个少年就是当今象拓王朝尚未登基,但还是名义上的皇帝韩印。

    在长信宫大臣们眼里,这个还未登基的儿皇帝整天游山玩水,跟他父王一样不争气。当初世祖辞世,当了二十多年太子的世宗重获自由,原本懦弱谦卑,洁身自好的假象没有了,而是大选后宫嫔妃,穷奢、残暴凶狠,整日在王城醉生梦死、肉林酒池,补药吃了好几丹炉,终究没出几年就一命呜呼。搞得原本刚有起色的象拓王朝,气数将尽。

    内侍苏虞闭着眼,心里暗中盘算,他冷眼旁观了几十年王朝大事,“想当年韩胤为了能千秋万代,诛杀功臣,却不曾想不到五十年的光景,他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弟弟却是最危险的人”。

    “靖王恐惧流言日,燕王卑谦下士时,设使当日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这首童谣几年前似乎在王城的大街小巷中开始传唱是谁在传播……

    这长信宫的王座可不止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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