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话说间,街上青石板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不一会,楼下传来“咴咴”的几声骏马嘶鸣,听声音也是难得的宝马良驹。

    两男一女三人当先转上二楼。

    他们后面一个身着青衣小帽的小厮,走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模样甚是俊美。

    少女一身云纹绉纱袍,颇有几分姿色,腰间挂着一柄精致小巧的流钢剑,一步一摇的走上来。

    男子器宇轩昂,手拿玉骨折扇,折扇玲珑剔透,一看就是上等宝玉,折扇展开,写着飘逸的“风”字。

    青衣小厮环望了四周一下,发现杨泽他们这个位置是二楼最好的。

    “烦请各位挪一挪,我们家少爷和他的朋友要坐在这里,这是补偿”,说着他往桌子上丢了一锭三两左右的银角锭,这一锭银子折合铜钱等于十贯,一万铜钱,出手当真是阔绰。

    杨泽头没有抬头,大和尚则继续自酌自饮,似有醉意。只有青锋抬了抬屁股,却不是让座,而是掉头朝窗外,屁股对着青衣小厮。

    定国公,王朝唯一世袭罔替的异姓王公,位列三公九卿之首,这区区江州白家又算得了什么。

    青衣小厮抱着双臂,他以前经常干这事,这还是第一次,他心中叫好道“竟然有人不给白家,不给风雷宗面子”,目露凶光,一脸怒意,看来白少爷才走了几年就有人皮肉痒痒了。

    “喂,你们耳朵聋吗?当我放屁呢,我们白家,白少爷刚从风雷宗回来,要在这里请朋友吃饭”,青衣小厮故意把“白”字拖了长音,那架势像自然是白家人在此,识相的抓紧滚蛋。

    “咦,臭不可闻”,郡主摆了摆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银子丢在了地上。

    “咕噜、咕噜”银子滚到手拿玉骨折扇男子脚下。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四周几张桌子,闲谈的清流雅士,赶忙起身离开,生怕一会殃及他们。

    其余座位上都伸长脖子过来看,“这青衣少年是谁?怎么敢不给白家面子?”

    “好像是王府的世子殿下,这老定国公可是世祖皇帝金口玉言的才高八斗之士,那杨府隋刃、斩马弩纵横六国,无人能敌,据说燕王神策军,就有北府兵当年的影子”。

    “白家少爷好几年不露面了,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白家少爷去风雷宗之前可是一霸,带着恶仆凶狗到处惹是生非。据说悟性很高,已经成为弟子中的翘楚。今日这是碰上硬茬了。白家和风雷宗那可是通吃江州,别的不说白府大国柱白保告老还乡,据说靖王已经三番两次请他出山了,炙手可热”。

    几个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后面黑衣男子目露凶光,手轻轻按在剑柄上,随时就要动手。

    玉扇少年白玉堂自然认得世子和郡主,他一把拉住了刚刚掠过自己身侧的师弟,“邱师弟,别冲动。宗主有言在先,不要跟人家较劲”。

    显然被青衣小厮称为“少爷”的白玉堂说话极有威慑力,黑衣男子狠狠盯着杨泽几人。

    白玉堂儒雅的走过来,一副君子气度,对着蛮横的青衣小厮怒道,“鸾儿,不得无礼。人家先来的干嘛要赶人家走,还不快给世子殿下赔不是”,不见他怎么动手,翻手间那银锭就到了他的手上,露了一手隔空取物的本事。

    他举手作揖道“世子和郡主殿下,小厮年轻气盛,不懂礼数,莫怪莫怪,叨扰了,白玉堂向郡主殿下赔不是了”。

    拈花寺白衣僧人瞧了他一眼,低下头依旧自酌自饮。

    “不妨碍,不妨碍”,杨泽回敬道。

    “林芊师妹,我们去这边坐吧”,白玉堂和三个人选了角落一个位置坐下,店小二不等吩咐,赶紧将店里的上等佳肴端了上来,“白少爷,小店新上的菜,您尝尝”。

    周围食客都暗地里“啧啧”称赞,白家少爷变了,有气度,这才不愧“白家”二字。

    也有人低声私语“原本纨绔的白少爷,在山上呆了几年胆子变小了”。

    白玉堂如听不见一般,也不以为意。

    “师姐,你说师父这次让我们下山,这小小通瓯江真有蛟龙要现身吗?”

    “邱师弟,小声点”,黑衣男子还要说,被白玉堂抬手制止。

    “师父料事如神,想来必然是真的,对于我等凡人,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林芊站起来,身材惊人的弧度延伸出来,那胸脯自然比叶青璇高多了,正是到了“可采莲”的芳龄。

    “可惜白白损失了我白家多条高手性命”,白玉堂抖开手中玉骨折扇,轻摇着,仿佛世外仙人,一番与世无争的样子,像极了江州清流儒士。

    白衣僧人也不顾佛祖形象,抹了抹嘴,一副酒足饭饱的惫懒样子,谁也不知道这酒肉和尚是如何混进拈花寺的。

    雨停了,一行六个人出了酒楼。

    相聚短暂,却甚欢愉。

    白衣僧人跟杨泽四人道别,一个往北一个往南不顺路,也无法相随。

    “世子殿下,有缘再见”,白衣僧人合十道,小姑娘跟在身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却也没办法。

    “有机会再向大师讨教梵音佛法”,杨泽也双手合十恭送,他倒是感觉跟大和尚很投缘,都是一样的玩世不恭,随性而为,也懒得去管那么多世俗礼仪。

    叶青璇恋恋不舍的拉着小姑娘的手,一顿饭,两个人就成了好朋友,青锋摇头暗道“这小女孩的心思真是难懂”。

    青锋也没等杨泽吩咐,把身上带的钱袋中拿出几块碎银,剩下的一股脑递给了小姑娘,这都是他追随世子十几年的默契。

    白衣僧人向前走出几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跟青锋说“施主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今日望见你印堂发黑,恐有恶事临头,还望这几日多多保重”,“阿弥陀佛”说完转头,跟小姑娘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青锋一脸无辜的看了看杨泽,杨泽皱了皱眉头,安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这白衣和尚喝酒吃肉,话能信吗?”

    “师兄你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他们?”黑衣少年望着他们远去背影,脸色忿忿不平,不解的问。

    “邱师弟,山下不比山上。刚刚你没注意,那个白衣僧人眉目一撇,已然罡气逼人。宗主有命,切不可莽撞,正事要紧”。

    邱灏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心里想“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当真是跟那几个人说的,原本纨绔的白家少爷在山上呆了几年胆子变小了?”。

    ☆☆☆

    江州白府。

    一副紫檀雕琢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者,精神矍铄,头上银丝如雪,颌下一缕白须,右手旁一方紫檀茶几,他食指轻敲,极有规律。

    两个大约十五、六岁小丫鬟,围在两侧轻轻给白家老太爷揉着肩膀,额头上沁出晶莹剔透的汗珠,却不敢用手去擦拭。中间圆桌上,一炉上好的紫青檀香,氤氤升起。这产于梧州的青檀香,采自悬崖峭壁上,一两价值千金,最是醒脑提神之物。

    白家这些年人才济济,王朝内不用说宫内宫外都有自己人。就连白家商号这些年也早已垄断江州盐、矿等大部分产业,这区区价值千金的青檀香他白家还是不放在眼里的。想当初要不是白家在背后鼎力支持象拓王朝,恐怕韩胤老儿灭七国也没那么容易。

    身着儒衫的白玉堂坐在下首左侧,一脸恭敬,屋内除了老者敲击紫檀茶几发出的“嗒嗒”声,静的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音,静的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白玉堂作为白家第三代,半年前已入风雷宗内门弟子,耳力极为聪敏,他知道此刻方圆百米,再无其他人。

    “玉堂,种宗主要亲自来江州斩杀怪物吗?”,老头闭着眼睛,仔细嗅了嗅檀香味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是的老祖宗”,白玉堂听着这老祖宗问话,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回答,“离开霞飞山之前,种宗主亲自密令内门二十弟子先下山接应,他随后就到”,白玉堂眼睛扫了一下老者身后的两个婢子,两个人面无表情轻轻给老头捶背,放心的向老头回话。

    “那个老家伙也是想做皇帝想疯了,真以为这象拓王朝不中用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区区一个江湖传言他也屁颠屁颠的跑来”,老头似乎感觉右侧丫鬟用劲力道大了些,嘴角微微一撇,丫鬟手下收力,诚惶诚恐,好在轻弹声并未停止,丫鬟知道这位老祖宗的思绪没有被打断。

    “当今天下,燕王独拥二十万铁骑,在边境枕戈待旦,虽说为了防止苍北铁弗可汗南下,但显然有尾大不掉之势。朝中靖王韩裳携天子令诸侯,面对那二十万随时能倒戈一击的铁骑,寝食不安。儿皇帝马上要行冠礼登基了,靖王府密信我白家,做好供他驱策准备”。

    “老祖宗,靖王请您回京,您为什么推脱不去?”

    “当下时局不明,我们白家不要急着出头。朝中有贤德妃就足够了,她一人胯下可抵万人”,老头摆了摆手站起来,两个丫鬟退到两侧。他踱步到窗前,摆弄着窗台上几棵刚刚长出来的幼苗,“这要慢慢的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白家这棵参天大树也该开花了”。

    “记住,王朝和江湖都不可缺少,匹夫一怒有时候也杀敌于无形。想当年,异族刺客杀入长信宫,只到距世祖韩胤五十丈距离才停下来,要不是十二监死伤四人,掌印太监苏虞二指禅破刺客金刚不坏之躯,拼死抵挡,恐怕这天下早已易手,那个老太监据说武力可怖,要知道白家将来就靠你们了”,老头想起了白家掌上明珠白玉蟾,聪明伶俐,武学上恐怕她早远远胜于白玉堂的成就,唯一可惜的就是她是个女子。

    “当今燕王、靖王都是象拓王朝百年罕见的奇才,我们能坐收渔翁之利吗?”,虽然白家布局已久,但白玉堂还是王朝上燕王、靖王的谋略所震慑。

    “治大国,如烹小鲜。两个人一介武夫,不足惧。关陇勋贵,塞外豪杰,江南士族才是象拓王朝的顶梁柱,象拓王朝当年不正是凭借江南士族出谋划策才一统天下百年嘛”,老头似乎对于两个人了如指掌,不屑的说。

    “不说别的,昨日达州八百里加急送邸报到靖王府和总兵司,据说达州今年遭遇旱灾,边民缺衣少粮。邸报上说达州总兵已经杀了千人,那一颗颗人头吊在城门上示众,难民还是反了,差点把达州府给占了,一群窝囊废,他们懂得治国的大道理吗?估计这几日靖王府又要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了,各个都有治国良策,少不得燕王铁骑又要吞了这一州”。

    白玉堂不知道这老祖宗身在江州,如何对于王城内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不过这也正是他佩服老祖宗的厉害之处。

    “老祖宗放心,孙儿记下了”,白玉堂黑衣袍撩起,双膝跪下,叩首道。老头没有回头,闭着双目,沉默不语。

    “多磕头,少说话,这是为官之道”,白玉堂慢慢退出,心里想着白老爷子字字珠玑的话语,品咂着其中的味道。

    “那棋局封印太久了,朝中也该有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咬鱼钩了”,老头呢喃自语道。

    杨泽跟叶青璇到了“恒源通”商号听纪莫亭说了最近生意情况,北方边民遭遇灾情,战势紧张,剑拔弩张,很多原本答应贩卖的马匹都被充作军马了。而锦州那边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大山进不去,辽参、鹿茸等锦州药材好在还有些库存,不过也就支撑一个月光景。

    杨家“恒源通”商号有自己的护商家丁,出了江州地界,越往北越是多有响马出没,匪患不断。

    才听了一会,好动性格的叶青璇觉得太无聊了,尤其那算珠子“啪啦、啪啦”响个不停,吵的头大,就跟莺儿提前回叶府了。

    杨泽在商号查阅账目,又跟纪莫亭到江州城外仓库辨别草药和马匹的优劣,一直待到日落西山,商号打烊很久,才想起回家。

    王府北府兵扈从一路将两人送到江州城门,守城的甲士纷纷避让,他知道为首那白甲老将雄信可不是吃素的,手中一柄大戟出神入化,七国乱战时这位老将军一柄大戟不知挑落多少名将。

    别的不说,十年前这守门的参将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已宵禁为由不让杨家老夫人进城。老将军大怒之下,大戟掷出,将站在八丈高城头,正在阴喋狂笑的城门参将活活钉死在城楼。然后纵马踏破城门,连杀城门甲胄守兵三十余人,悬首城头示众。

    江州知府硬是屁也没敢放一个,以“守门参将密谋作乱,王府老将军独力擒贼”上报朝廷,对北府老将军雄信一番表彰。

    杨家一雄二姬三骆可是在那血腥战场上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悍将,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夫。

    杨泽似乎想起了什么,跟身后的甲士挥了挥手。年轻的白衣甲士立于马背向杨泽恭手,带领一百北府兵骤然而去。

    杨泽想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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