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冰冷的声音,一排墨字打散,像是星火一样点燃殷姜的身体,她身后还铺展开着千万亿的化身,此刻却伴随着殷姜被点燃而点燃……
    这星域之中,最盛大的一场火葬,便开始了燃烧!
    吾以至情之火埋葬有情之天道,使之化为灰烬,无情法则之力则重新归于主星――十法界之中。
    虚空,被这一场燎原星火燃烧至沸腾,在火焰熄灭的刹那,殷姜化身只变成一块石头落下,漂浮在星域当中。
    唐时力竭,散作驳杂的华光,意识却跟着消散……
    他也要,伴随天道一起,化作法则吗?
    他是七情六欲,为何要化作无情之法则?心有不甘!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定数,三十三天星域之中,那巨大的主星,一如既往地旋转。
    这三十三天千亿星辰,不过都在围绕它而运转。
    剖开主星,不过虚无世界,神光充斥星辰,乃为十法界。
    十法界,法则之世。
    九回消散的刹那,远处虚影也跟着消散,而东十一天星域尽头,那一座虚影,也缓缓地隐没在宇宙虚空深处,纷飞如微尘。
    一盏灯,便在此刻,忽然亮起来。
    一人掌灯,从光线都消失的黑暗之中走来,僧衣随风,如玉面庞不因涅与超度而改变。
    是非站住了,眼前的星域之中,已经消散了大战的痕迹,星主之战乃是法则之战,他似乎完全无法插手。
    不过,在他目光落向这一盏昏黄佛灯之时,火焰摇摇,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便是在此刻,遍布三十三天的无数大小星辰之中,无数修士无数人,在仰头而望的瞬间,自眉心,自神魂,飞出无数微尘一样的光点,五颜六色,或纯粹,或驳杂,初时甚小,逐渐便如洪流,浩瀚无垠,像是将银河从九天摘下,全数聚在是非灯前!
    这一幕,从星域的边缘开始,逐渐蔓延到整个星域的中间,是非所站的位置……
    浩浩奔流,无法阻挡。
    一豆昏黄灯火,似乎要被这奔流翻涌的微尘大河而湮灭,这一幕宏大而具有无限的震撼力。
    远远近近,从毫末到巨大,细流汇聚成江河,百川凝成一道,龙卷一样缠绕而来!
    只是异象苍茫,却静默无声。
    无声的巨流,在是非灯前,霎时静止,骤然一合,竟然又变成那一团之前出现过的驳杂七彩华光!
    是非望着这一团光,依旧掌着灯,似乎静静地照着他。
    这驳杂之光,缓缓地凝聚成人型,如瀑的发,长挑的眼,轻勾的唇,修长的脖颈……
    重新凝聚本体,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过程极其缓慢,可是唐时却忽然生出几分闲情逸致来。
    他看着眼前这和尚平静温和的眉眼,忽然生出手指去,勾他脖颈,“我是七情六欲化身,永生不死。星域之中但凡有修士,但凡有七情六欲,便有我。所以我是这宇宙之中永恒的存在,我有善有恶,时善时恶,时而聪慧,时而愚蠢,时而无情,时而至情……和尚,你猜,我现在是有情,还是无情?”
    是非原本已有佛心,投身东海罪渊,乃成一件功德,又化身星桥,度无数修士登仙。
    以身化桥,渡厄渡难,受尽这世间千般苦难折磨,终于修成正果,得成佛身……
    此刻他望着唐时,他只漂浮在半空之中,在他这一盏灯前,还在缓慢的凝聚之中。
    他问,而他不答。
    唐时转身,手指已经凝聚而出,于是轻轻一招手,那焚灭天道留下来的剔透石头,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这一块石头,名之曰三生,乃是殷姜所化。
    他高高浮在这虚空之中,遥望远处,星尘一样的小三千世界,只轻轻一撒手,将这剔透石头投入枢隐星茫茫东海,消失影踪。
    海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那石头坠入大海深处,回归一片碧蓝。
    唐时回首,那发丝却拂过他脸颊,垂首而将浮在半空俯视他,脸与脸挨得极近,四目相对,唐时说话的时候,嘴唇却与是非似有似无地摩擦。
    “你以为自己修成佛身,得有佛心,便可摆脱我吗?这世上,亿亿万万修士,皆无法摆脱我。你成佛,不过是万万亿人之中的一个例外,是万万亿我中的一个例外。”
    你成佛,不过是万万亿人之中的一个例外,是万万亿我中的一个例外。
    “是非,你来找我,不怕方成佛,便跌落成凡俗修士而不成我之例外吗?”
    他又问了一句,这时另一只手也凝聚而出,便抬起来,双手捧了是非的脸,却见他一笑。
    是非依旧没答话,二人对望良久。
    驳杂的神光,逐渐将唐时青袍身影完全凝聚而出。
    他嘴唇抿了一下,终究去吻了他,道:“你是佛,乃是人中无七情六欲的一面,可偏偏,吾为汝之七情六欲。”
    似乎是他终于说对了,是非轻轻地点了点头,昏黄一盏佛灯之火,令他双眸染上暖色,终于勾出一个笑来,于是万千星辰都化作他眸中倒影。
    星域广阔,古朴沧桑,依旧旋转,千万年不改。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end
    ☆、第177章 番外一 时间线和不存在的第四
    也许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一个甲子,两个甲子,三个,四个,五个……无数无数的时光,在无尽的时空之中,对于拥有无尽生命的人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比如对唐时和……是非。
    在许多年以后,他会带是非去主星看看。
    剖开主星荒芜的外表,深入地心,于是看到那旋转的世界――
    这就叫做轮回。
    只是在唐时的眼中,所谓的轮回是不存在的。
    “轮回不具有任何的意义,因为没有记忆。在我看来,记忆才是一个人生存的根本,七情六欲因记忆而起,若无记忆,便不存在种种妄念和喜怒哀乐。因为不管当初是多重要的事情,在你失去记忆的一刹那,便已经回归到虚无之中,当做从来没有发生。失去记忆,对一个人来说是新生。”
    世俗传说之中的轮回,总是要消失记忆的,将那说成是一个人的六道轮回,可是唐时的观点当真与众不同。
    六道轮回之说,是非很清楚。
    他站在这主星外面,看唐时背着手,双目之中隐约着那主星之中旋转的光芒,却没说话。
    “难道是我说的不对?或者你有什么别的看法?”
    唐时没忍住问他,只是他的目光,依然没有从那些奇妙玄奥的法则状态的东西上移回来。
    天道九回并没有死,天道也是不死不灭的,只是天道化人,变得有情,有情又有了记忆,可是当这一段记忆消失,九回也就重新变成没有意识的法则了。
    同理,很久之前被唐时杀掉的地道西王母也是一样。
    是非道:“既已长生不死,何必还关注此事?”
    唐时回头,终于看他,“你怎不去想,若是有一天,我也跟天地之道一样,被人杀了,消失掉所有的记忆,重新变成这些法则,所谓的长生不死,还有什么意义?”
    失去了记忆的唐时,或者重新来一遍的唐时,哪里还是他呢?
    完全消磨掉所有的记忆,并不等于之前唐时为自己设局时候的那种抹去。他若是将记忆都消磨,重新化成法则,那么兴许亿万年之后还会诞生出一个东诗唐时来,但那不一定是他了。
    可是这三十三天星域之中,又有多少人能杀了唐时呢?
    一个天道,一个地道,都已经被唐时杀了――在这里,他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也就没有人能将他抹杀。所以此刻的他,此刻的记忆,可以永永远远地存在,不会因为死亡而消灭。
    是非知道眼前这人是七情六欲的化身,可是他依然能从他方才的话中,感觉到隐藏着的所谓“恶”。
    “所以你毁天灭地,不过――”
    一只修长手指忽然竖在他嘴唇之前,唐时含着笑意靠近了他,“说出来,就一点也没意思了。”
    自私也是人性之中很重要的弱点,唐时不想死,也不想被消灭记忆化归法则这样的事情所威胁,最好的便是,先下手为强。
    回头看了一眼,他转身便顺着星桥往回走,这走在虚空之中的感觉,就像是走在当初小荒十八境外面的虚空长道上。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我知道了所谓了轮回,所以对天地起了杀心。可是同样的,没有人想死,天道地道,没有一个想要被抹杀消灭,于是我先下手为强,杀了西王母。”
    唐时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他开始考虑,自己说出了这些,会不会产生什么奇怪的问题。
    “之后我与九回爆发一场大战,结果是我输了。不过这些都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你曾经在石板上见到我刻下的字,是在我与九回大战之前,甚至包括剑裂枢隐,取半轮月而制十二天阁印……星主有衍算之力,能算计到日后发生的事情,尽管与自己有关的时候会变得模糊……”
    “不若说,一开始便是你设置好了这一局。你早知自己会输,所以早早在石板上刻下字迹,之后大战,再断星桥,将神念散入枢隐星。九回化身殷姜,应当是当时你输,而九回暂时占据上风,在你被他追击到断掉星桥之前,她已经触到了枢隐星,所以才能先于你出现在枢隐星,并且化身殷姜,从六十甲子之前就开始破你之局。”
    “不错。可是……因为星桥断裂,枢隐星与三十三天之间的联系断掉,导致了东海罪力的涌出,所以有枯叶禅师救世,而后遭遇想要任由罪力涌出毁灭枢隐星的殷姜,之后才有殷姜抹去我石板之上最后一句话,误导枯叶。”
    其实现在细细想来,一切并不是那么复杂。
    首先,是古早之时的布局。
    唐时杀西王母,强占了青鸟仙宫,早早地便将之下放。而后衍算预料到自己与九回将有一场大战,而自己会输,所以所以布了枢隐星之局。
    他与九回约定下一盘大棋,而唐时的选择便是“三千诗境”,在挑选棋子的时候,顺便就将枢隐星之中的一切布置好。
    一剑裂开枢隐星,以半轮月划分东西两海,甚至将制作了十二天阁印和灵枢大陆之“枢”,也就是四方台。他甚至设置了洗墨阁的存在,在祠堂最顶端的名牌上写下用以提醒日后的自己的名字――
    正面是唐时,背面是东诗。
    只是后来这一步,尤其是背面的字迹,被人暗中抹去,所以唐时那一次回去翻看背面只看到一片空白。后来更是为了将这最后的提醒都消失,杜霜天在殷姜的指示之下,灭去了洗墨阁,也灭去了很久之前唐时布下的这一局。
    其后,便是东诗与北伽罗的一场大战。
    果然在棋局没有完成的时候,九回便撕毁两人之间的约定,直接出手。于是唐时按照自己预定的计划,直接遁入枢隐星之中,可是彼时九回势大,他并没有能够完全甩开对方,让对方一丝神念潜入了枢隐星。
    这个时候,唐时的神念还是散的,而九回化作殷姜,却逐渐发现了唐时的布局,于是她借着殷姜这个身份,开始破局。
    没有星桥,她这一丝神念也不能脱出枢隐星,这是整个宇宙的大规则,天地之道也不能超越。
    所以殷姜与蓝姬决裂,跟着枯叶出走小自在天,要阻止东海罪渊之事。在枯叶渡难之后,她抹去了石板上的某系文字,造成枯叶误解这一局而入魔,跟杜霜天一样以为自己是棋子。后来将殷姜封印之后,他发现端倪,所以回到那苍山秘洞之中,看到了被抹去的痕迹,随即坐化。其后,才是他回到东海镇压罪渊。
    六十甲子之后,唐时的神魂终于在枢隐星表层凝聚,早年他为自己设定了一段别人的记忆,于是有了新的身份,被他布下的局终于又开始了运转。
    一切的一切,在唐时出现之后,就开始了最正常的运转。
    六十甲子的时间里唐时都不在,可是之后的人都在等待他的出现。洗墨阁的宗旨,一开始就是等待这一局。小自在天知道那么多,也都是因为枯叶禅师知道很多。所以他们都说执棋人,而唐时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执棋人是什么,所以表现得毫无破绽,这才有之后的一系列的试探和推测。
    枯叶禅师当初并非是想杀殷姜的,只是他既然知道了殷姜的真面目,便不可能再容忍殷姜的存在。
    所以他的选择是,将殷姜封印在折难盒之中,而自己投身罪渊。只是蓝姬当时看折难盒有鬼,那是枯叶选择了杀死殷姜。
    六十甲子之前,枯叶选择杀死一名执棋人;六十甲子之后,是非遇到了第二个执棋人。
    北藏当时说,是非居然没有杀掉唐时――
    那便是因为,他以为是非会跟枯叶一样,做出相同的选择,但是是非没有――
    他没有杀唐时,而是成全了唐时这一局。
    “原本青鸟仙宫之中是有四尊星主像的位置,只是其中一座必须空着……那代表的是无情无欲,却是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宇宙之规则限定――人者,七情六欲。所以三十三天,没有第四十四天……这一切,都是不合理之中的最合理……可是我偏偏,遇到了你……”
    何人能超脱出那毫无意义的轮回呢?
    没有。
    天道不该有情,地道不该有情,人道不该没有七情六欲。所以即便天下有无情之人,也并非全部,其存在不合理,也就不必存在。
    唐时远目,看向整个浩瀚的第三十三天――无数的人,和情,和欲……
    说唐时好,不尽然,说他坏,也不尽然。
    人性复杂,唐时也是复杂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要把之前没有说的话都给说出来。
    是非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着,唐时说到这里就忽然停了,是非站在星桥上看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唐时的眼神带了几分戏谑,目光不曾移开半分,看他的眼神很专注,心思似乎也很专注:“你投身罪渊去死了之后,北藏问过我一句话。”
    是非不说话,等着唐时说。
    唐时道:“他说,是非竟然没有杀我。”
    北藏的意思是,在他去小自在天找是非的时候,是非应该杀了他,就像是当年的枯叶禅师一样,但是是非终究没有。
    “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说起这个,唐时脸上便露出几分得意,那种得意,藏在几分平稳之中,却更加明显了。
    “我说,你喜欢我,凭什么杀我……我说对了吗?”
    他压低了声音,看上去是胜券在握而胸有成竹的模样。
    是非一笑,却继续往前面走了,只道:“不错。”
    “我走累了。”
    唐时站在原地不动,张开自己双臂,开始耍无赖,“走不动了――”
    是非于是又停下来,“如何?”
    “背我啊。”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即便是是非看了他半晌,他还是站在那儿不动,无奈,是非回头,让他趴在自己背上,将他背起来,便顺着星桥,回辅星去。
    东诗的虚影,远远地、静静地,伫立在虚空之中,却与他背上这无赖是一般模样。
    唐时喃喃道:“那次从小自在天回来,半路上屠了正气宗,你就是这样背我回来的……这感觉,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第一。
    第四尊像那个原本准备解释很多的,但是想想又觉得不是很重要。原本应该是有的,但是规则觉得第四和缺失的那十一天不必存在,所以就不存在。
    ☆、第178章 大风吹不散飞雪晴
    我叫尹吹雪,是小荒东山吹雪楼的祖师,其实也不能称之为祖师,因为我不知道吹雪楼会不会延续下去,也不知道即便能延续,又能延续多久。
    冬闲常常跟我说,你这楼主倒是做得潇洒。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懒――人叫做尹吹雪,剑叫做吹雪剑,楼叫做吹雪楼。
    大约别人都以为我是爱极了这两个字?
    自然不是。
    我只是懒,有时候勤是一日,懒也是一日,何不懒懒散散地过呢?
    唯有剑,此剑如我,此剑如我心。
    我也常常跟冬闲说,总有一日要大荒内外都知道吹雪剑的名头。那个时候,冬闲只是坐在那石桌旁边笑笑,说:“会的。”
    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他,都没有那个机会了。
    和尚们向来是会搅事的,忽然之间说发现了什么罪渊,道佛两修齐心协力,准备一起去镇压。这灵枢大陆有无数口罪渊之井,这些地方都有可能涌出罪力。
    罪力,人性之中的恶念累积产生。但我们不知道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来历,每天有那么多的人作恶,之前怎么没见变成罪力?
    那一天早上大家一起出发的时候,我问冬闲:“你也去?”
    冬闲说:“自然要去,你去,我也去。”
    我看了他许久,却觉得他眼神里藏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你有话没说。”
    “我习惯说一半藏一半。”冬闲毫不掩饰。
    那时候我笑了,“藏了一半什么?”
    “罪渊之事一定有古怪,我去看看。”他说了依旧等于没说,不过冬闲这人,很会转移话题,转眼便对我道,“我觉得你心底的魔鬼,就要出来了。”
    冬闲总是说这样奇怪的话,我已经习惯了。
    很多时候我看不懂冬闲在想什么,可是冬闲总是能够很准确地一眼看穿我。这样的人很可怕,幸好,他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正气宗距离吹雪楼并不是很远,后面那黑水潭便是我们的目的地,小自在天的佛修们已经到了。
    一群和尚站在岸边上,看着一名披着红色袈裟的大和尚在前面查探。
    那便是修士们传言之中的枯叶禅师了吧?一脸庄严肃穆,自然跟别人不一样。
    道修这边的人基本来齐,枯叶禅师微笑了一下,似乎眼前面临的事情不是什么危机,他手上有鲜血,不过已经用一方手帕给捂住了,只道:“贫僧已经将下面罪力封印,只要诸位下去加持封印便可。”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
    这里的人都是自愿来的,前一阵参与过封印别的罪渊井口,见识过罪力喷发时候的场面,但凡修为不到的修士,一被罪力感染就会发狂,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极其可怕。
    那个时候,我真没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说什么封印永久,却也不是等死,因为毕竟还有人要上下跟我们交换,等到罪力衰竭的时候,便是我们出去的时候。
    我已经记不清,那个时候的我们,怎么能够放弃自己的性命,将扶危济困救世这样的事情当做是最大的追求,若是让我再选一次……
    我不会――
    不,我还是会……
    冬闲说过,我是忍不住的那种人。
    可是对于他来这里之前对我说的那一句话,我很是耿耿于怀。
    我心里有什么魔鬼?光明正大而已,自己都没觉得的事情,冬闲说来却是信誓旦旦。
    他甚至告诉过我,我心里的魔鬼是个什么模样,愤世嫉俗,阴险毒辣……
    这些都跟我尹吹雪没有关系,在所有人的眼底,吹雪楼楼主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
    我们下到了井里,下面安静极了,只听得见无数修士的脚步声。
    道修和佛修分成了两队,都进入了井中,密道的尽头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不过佛家的封印已经将这一切的危险都封存起来。
    我跟冬闲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在墙壁上开凿出合适的位置,只当做是打坐闭关了。
    灵力在墙壁的线条上流动,又源源不断地汇入那周围的封印之中。
    我以为,一切都会这样过去,可是下面没过两天就已经出了变故。
    井口是封住的,我们要上去必须跟上面的修士联络,可那封印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崩裂。下面的人,终于吵了起来。
    冬闲站在我身边,笑看着前面的人,他说:“果然还是闹起来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最能考验出人性了。
    我开始觉得,冬闲这个样子特别让人不喜欢。
    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没察觉出我的不悦来,只说这些人迟早都是要闹起来的,转眼说不定就要开始自相残杀。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必须反驳他。
    可事实是,我无法反驳。
    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的话应验了――
    转眼之间,道修便已经朝着佛修出手,他们之前争执过,要留在这里,可是道修说这里不合适,也不知道是谁撺掇的,忽然就开始动手了。
    我跟冬闲站在一边,只觉得这一切的合作,在生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的不是这合作,而是道修,是这一切一切人深埋在心中的……人性。
    一瞬间拨开了光鲜的外表,剩下鲜血淋漓的丑恶。
    我觉得有些恶心,不想再看,可冬闲看得有趣。
    一切都像是在他的预料之中,我看到冬闲转头,看了看远处那封印即将破裂的地方,然后他走了过去。
    而我――
    “尹吹雪,你站在哪边?!”
    有人仗剑问我。
    这地下的密道之中,忽然安静了一瞬。
    我抬头看看那一群和尚,又看看道修,“道义二字,当重于诸位的性命。大家既然都是自愿来的,如今又何必后悔?”
    说罢,我转身,便直接坐回了自己的石洞之中,将自己封存进去。
    后面的人,即便是有不甘,这个时候看着依然坚持着的封印,兴许以为还不会出事,又可能是良心悔悟,终于还是全部回去了。
    那个时候,冬闲站在井口前面,看着那一面奇怪的石镜,久久没有回来。
    我没去理会冬闲,在我的印象之中,冬闲有时候性情太过古怪。
    风波短暂,似乎这个时候就平息了。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我觉得自己修炼已经太久了,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听见了刀剑落在人身体之中的声音,那种骨肉都被人切开的声响……
    睁开眼,世界一片黑暗,灵识散发开去,忽然之间爆发的封印,相互残杀的人,转眼之间全部氤氲成一片血红。
    道修跟佛修决裂了,站在最前面那个人,曾经是我至交好友,可是在我感知到他的那一瞬,我知道――再也不是了。
    再也不是了。
    冬闲,
    ――这曾经的朋友。
    对他来说,不曾有过什么道义,只有他自己。
    就像是他时常开玩笑说的那样,就算是有人在他身边被凌迟,他也照样地下期吃酒。
    于是现在,旁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冬闲在走之前,只停下来,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灵识,然后俯身贴着密道的石壁,说:“魔鬼要出来了。”
    然后他走了。
    我还在里面,看不见外面的光芒,也看不见冬闲。
    我闭上眼,便是完完全全的安静。
    我惊异于自己竟然没有出去阻止冬闲――对他们来说,那是他们的选择;对我来说,这是我的选择。
    无法阻止旁人做什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我,只是我,尹吹雪。
    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井口忽然炸起一团乱光,于是整个洞中都死寂起来。
    我在安心地等死,可是修为太高,到现在也死不了。
    这种逼仄的时间,并非闭关打坐便可以过去的。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开始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灵气。
    灵气开始变得越来越稀薄。
    在开放的空间之中,绝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所以,是冬闲他们走的时候,在洞口做过了手脚。
    剩下的人,只能在这里等死。
    闭眼,心冷。
    我不曾觉得冬闲是什么好人,却没想到,他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可是我依旧不觉得自己会去阻止他,就像是我,即便重新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让知道此刻结局的我,回到之前出发的时候,我依旧会选择跟冬闲一起来。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我们都是怪物。
    想死吗?不想死吗?
    所有一切的动静似乎都消亡了,吹雪剑被我拿起来,又放下了。
    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凭你的实力,一定能出去;另一个声音则对我说,等死吧。
    这两个声音,其实是一个声音。
    我把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已经隐约知道冬闲说的是什么了。
    于是我把自己所有的神魂,散落成千千万万的碎片,缓缓地渗入周围的石缝之中,从这一个狭窄的洞中,兴许过去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一个甲子两个甲子……这些碎片能从地面之中出来,汇成新的我――
    还是我吗?
    或者说是――他。
    于是六十甲子之后,我站在吹雪楼前,沧桑变幻,已经物是人非。
    冬闲已经入了大荒,成为那地位最崇高的人,而我,楼前飞雪纷纷,抬手接住满手的雪,也是满手的冷――我,不过重头再来。
    只是那备受我期待的魔鬼,并没有出现。
    一路走来,是我知道的旧路,从东山到小荒十八境,再到四方台会,大荒……
    我入了道阁,甚至开始期待与冬闲的再遇。
    提着剑,一步步从道阁去剑阁,找人比剑。
    于是我看到了他,殷雪霁。
    大风吹不散飞雪,飞雪晴。
    大风吹不散飞雪晴。
    我叫尹吹雪,他叫殷雪霁,也是个使剑的好手。
    在见到他第一眼的刹那,我知道冬闲对了――
    只可惜,这一点,我没机会告诉冬闲了。
    我的吹雪剑,被折断,刺入我的身体,冰冻了我的血肉。
    漫天都是飞雪,我看到冬闲对我笑了一声,说:果然还是出来了……
    他最喜欢用“果然”这个词,仿佛天下没有事情能逃脱他的预料。
    殷雪霁,是另一个我,是我在洞中为他取的名字。
    我割裂神魂,也不过是为了他的重生。
    冬闲,既然世上无事能逃出你的预料,那么――在杀我的时候,便该知道自己会有几分怅惘,何不将你这几分怅惘,藏得更隐蔽,莫要让我发现?
    剑落,无声。
    雪落,无声。
    风吹雪,无声。
    正文 179赵步凡的修真日记
    指一算,他已经到洗墨阁多久了?
    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知道那是很多年之前了。那时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天演宗弟子,之前就在南山待过,也知道洗墨阁的名头。
    可是那么多年之后,竟然会在已经焦黑一片的洗墨阁招摇山,看到那样一张脸。
    唐时的脸。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天演宗兴许这一回要无功而返了。
    不,甚至可能折戟沉沙,连整个宗门都要赔进去。
    回头想想,其实他也算是相当有眼力,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认清了形势,最后还能扬眉吐气一把。
    洗墨阁那些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弟子,忽然之间全部回来,又忽然里离去。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又一件大事就这样办成了。
    这些人,竟然出去灭了天魔黄角。
    赵步凡真觉得,这些人不是凡人。
    没有多余人参与的洗墨阁重建仪式,只是他们师兄弟几个的聚会,在后山的坟墓场上,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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