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唐时蓝笔一折,拱手对印空道:“方才得罪。”
    印空无声叹息,让开路,只道:“请。”
    僧人们也退开,看唐时转身瞬间收了三株木心笔,一面震骇于他方才的杀气,却又疑惑是非为何对唐时例外,只是转念之间,唐时已经上了九罪阶,消失在二重天了。
    ☆、第十一章 醉扶归
    三重天的正殿门是虚掩着的,唐时上了台阶,手掌按上去,已经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是非背对着门,盘坐在佛堂上,前面供着香案,诸天佛像列在这大殿之中,既给人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又让人觉得拥挤。
    前面香炉里插着线香,星火将尽,落下几点惨白的香灰。
    “进来吧。”他说。
    唐时推门,吱呀地一声,在这忽然寂静的漫漫长夜之中格外有一种令人心酸的悠长。
    这大殿里没有了当年炼狱一样可怖的场景,变成最普通的佛堂。
    他走进来,大殿门又自动缓缓地合上了,这一回,悄然无声。
    整个殿中,黑暗得只能看见是非前面那一炷香的亮度。
    殿内,罕见地没有点灯。
    伸手不见五指,凭借着精神的感知,知道一个模糊的影子,是非就在前面。
    唐时浑无一点对佛门的尊敬,脚步顿了一下,便向前走了两步,道:“怎么不点灯?”
    从是非身边经过,便到了香案前面,没有灯盏,不过在殿中两边的圆柱旁边,却发现了灯台。唐时走了过去,伸手便想要点灯。
    是非只在黑暗之中道:“心中有灯,何必再点?”
    一句话,让唐时的动作都停住了。
    他唇边刚刚弯出来的弧度,又平直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你心中有灯火,不惧怕这世界万千黑暗,而我心中不曾有灯,亦不曾有光明,所以我需要一盏灯――这样?”
    是非并不是那个意思,他开口想要反驳,可想想衍生出来,未必不是这个意思。
    是非点灯,不是为了照亮自己,而是照这众生芸芸。
    至于唐时,心中从不曾有灯,何来照亮一说?
    荒谬绝伦……
    唐时手指搭在那普通的青铜灯盏上,缓缓地收回,也不走过去,只站在那殿中圆柱旁边,黑暗里看不清身形,只道:“我闭关十年,你在烂柯门内出现过数次,可我出关之后两年,却没了你影踪,想来是小自在天之事太忙?”
    不过很普通的一句话,可唐时问出来之后,竟然觉得还好这周围是一片黑暗。
    他轻轻地转了身,黑暗里有意料摩挲的声音,能听出动静来。
    是非道:“你早知我有十二年之期,又何必多问?”
    “你小自在天也真是有待客之道,我……”
    我从重要无比的渡劫大会上跑来看你,却吃个闭门羹。
    唐时手指指尖冒出一点明黄的火焰,米粒大小,似乎想要点灯,不过转眼又熄灭了。他身影在这一瞬的明亮之中,只闪了一下,又融入黑暗之中。
    “我想知道,苍山秘洞之中,到底写了什么。”
    是非十二年之期,他明白。
    也就是当初他去看过的,那无数的石柱,沉渊之中的星火……
    唐时手指握紧,这些年并没有再刻意去理会什么极情道无情道,该冷静理智的时候就冷静理智,倒也没什么大碍。可是现在,他觉得无情道其实还是个好东西。
    至少,兴许现在能让他的语气,显得更自然。
    苍山秘洞之中的古怪文字,全部是上古时期的,唐时翻遍自己手中所能得到的所有古籍,都没有一字一句的记载。
    可是是非知道这一切,便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既然这和尚也要循着自己先辈们的路去,唐时也不想拦,他就……弄明白自己想要明白的一些东西好了。
    只是是非道:“都会明白的,不过迟早。”
    可现在他不想说。
    唐时开始走动,从圆柱边绕了回来,脚步声很轻,到是非的身后去,一步一步走动着。
    “在四方台会之时,我曾有过一次重伤,你提到了一句执棋人。跟我说过那石壁之上的内容,可是我细细想来,却句句都是虚言,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前一阵,我带人杀入天魔天角,在石宫后山腹之中,发现了一面与青鸟仙宫殿门处悬镜相同的圆镜。”
    “当时那圆镜说‘算来算去,赢得还是吾。这一局……’,想必这便是你说的‘局’,镜中之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星主,便是执棋人。可在我看到的圆镜之中,有一声音,为女。”
    之前那声音是男,后面是女,却有一样的圆镜。
    唐时继续道:“不管这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只说镜中人,她言:‘汝当困亡于己’,我说……”
    声音忽然顿住,一直垂着眼的是非,也忽然之间抬了眼。
    只是唐时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顿住脚步,停了一下,才道:“杜霜天便是靠着这一面镜子,才能躲避天劫,甚至修炼无情魔道。他伪装成普通人,潜入了洗墨阁,后来更灭我师门,火焚招摇山。要紧的一点是,他毁了祠堂,也毁去祠堂之中所有的名牌。”
    到此为止,唐时一直在叙述自己遇到的事情,把之前的蛛丝马迹一一的摆出来。
    可是是非听着,那种手指指尖都跟着发冷的感觉就出来了。
    是非甚至能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想象到唐时的表情,眼中一片平静和睿智,又有精光掠过,满含着推衍,仿佛胸有成竹,又运筹帷幄,把天下大事尽皆装入胸中,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将这一个局,逐渐地抽丝剥茧,得出他想要的得到。
    正如那石壁上刻着的话,布了一个局,再破掉,于是万千烦恼迎刃而解。
    所有的线索,都像是圆珠一样,串联了起来。
    唐时的声音,像是水里浮动着的暗光,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恍惚感。
    “六十甲子之前,枯叶禅师将殷姜封印于折难盒,在此之前,九尾天狐蓝姬与殷姜决裂,殷姜为情所困,枯叶为情所扰。折难盒折难,所以封印殷姜,但是殷姜即便是脱出折难盒,按照之前蓝姬所言,也应该有一丝神魂留存在盒中,不会神魂俱灭。可是我们看到的,是殷姜完全消失。”
    “所以,最大的问题,便在这里。”
    “枯叶禅师早先是封印映月井之人,后来才交由道魔两修封印,然而他因情入魔,曾在苍山后山发现那些被人镌刻上去的字迹。于是改变原来的某一种念头,虽已经殒身,可却凭借神魂之念,。回到小自在天,再镇东海罪渊。”
    到此为止,其实一切都没有什么偏差。
    只是因为唐时接触的一些东西,毕竟不如是非多,不能完全推出结果来。
    所以是非终于道:“枯叶禅师封印映月井,不错;因情入魔,不错;殒身后再填罪渊,不错。”
    只是枯叶禅师并非只去了苍山后山一次。
    他早年与殷姜有旧情,封印了映月井之后曾去过一次,看见了壁上所刻之言,于是骇然,同时入魔。因为这一块石板上的言语,他知道了这天地之大局,那时他只为这一局所骇,心中生出许多同杜霜天一样的不甘来。
    入魔更深,不过转瞬弹指。
    他封殷姜于折难盒之后,却无意之间再次来到苍山,这个时候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也是这一件事,令枯叶禅师,改了主意。”
    是非手指缓缓拨动着那一串手珠,一颗,一颗,声音细碎,在他停下叙述之后,便格外响亮起来。
    唐时想象着当年的场景,听他停住不说,便问道:“是何事?”
    “那石壁之上的字迹,并不完整,在枯叶禅师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便被人抹去过最后几句。”
    是非这么一说,唐时一下想起来,这种把戏,他很熟悉――当初在小荒十八境之会的时候,唐时曾跟尹吹雪斗法,尤其是过剑冢那一节。
    石碑之上原本有几句完整的话,第一个进去的尹吹雪抹去了一句,第二个进去的自己的也抹去了一句。石碑能刻字的地方也就那么一点,所以石壁上也是能够瞧出端倪的。
    这个时候,唐时便想起来,很熟悉这样伎俩的自己,在看到那石壁之上刻字的第一眼,没有看出任何异样来――也就是说……
    “所以第二次,枯叶禅师到的时候,便已经恢复了那石壁之上的字迹,看了个清清楚楚,于是又改了主意吗?”
    话音刚落,他脑海之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之前蓝姬说话时候的表情!
    殷姜――改主意,是针对殷姜!
    之前枯叶禅师已经封印了殷姜,折难盒乃是为殷姜折难,可在折难盒之后,里面空无一物,不是殷姜已经消失,便是她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脱出折难盒。
    这两个,哪一个都不是好的猜测。
    枯叶禅师的折难盒,有问题。
    他第二次,没有为殷姜折难,而是真正地封印了殷姜!
    他这想法,来得太过离奇,甚至没有任何的根据和来由,只是这样一想。
    可是是非手指却是一顿,道:“枯叶禅师坐化于石壁之前,燃神魂之力归于小自在天,改封印,杀殷姜,投折难盒于苦海无边境,意欲使之远离枢隐,终究阴差阳错,又回了这天地大局。”
    折难盒经由唐时,重新回到枢隐星的。
    现在想来,唐时竟然觉得背后发凉。
    借折难盒杀殷姜的枯叶禅师,最终却没能杀人。
    初次见到殷姜的时候,她还念着旧情,是完全不知道吗?
    ――不,更可能的是,自我催眠。
    唐时嘴唇抿紧,想起了与自己有关的一些事情。
    他道:“这样说来,果真是她了。我当初到洗墨阁时,便带着折难盒,那个时候杜霜天应当……不……”
    之前的推测错了,杜霜天是从别处得知的天地大局之事,也就是苍山秘洞;可他遇到殷姜,应该是在洗墨阁遇到唐时的时候,对于杜霜天来说,他真正参与到这个局中,便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修为恰好下跌,又忽然之间窜上来,时间是大体吻合的。
    所以殷姜,便是唐时猜测之中的镜中人。
    一切,就这样静悄悄地,浮出了水面。
    唐时的推衍,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可是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在是非那里。
    “苍山秘洞之中,到底写了什么?”
    口气淡淡,唐时表情也淡淡,已经站在了是非的正后方。
    那门缝之中,透出来一点残月疏影,只是与殿中二人,全然无关。
    是非摇摇头,不说。
    他说唐时迟早会知道,自然迟早会知道。
    说出来,现在的唐时也是不会信的。
    只是那石壁之上的话,与此刻发生的一切,已经在一一印证。
    这样的是非,显然将唐时激怒。
    他眼中含着冷意,便走到了是非身后,俯身弯腰,靠近他:“既然一切已经揭晓得差不多了,何不开诚布公地,说个完全呢?”
    气息喷吐,只在是非的颈后,他瞧见他脖子上的挂珠,伸手握住了一颗,弯唇笑了。
    这笑,不过是一个表情,而不是心情。
    是非似乎在静心,只闭上眼,不去理会自己背后忽然起来的纷扰,道:“小自在天近日不留客,唐施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咔”地一声响,唐时差点捏碎了手指握着的那一只挂珠,两枚佛珠碰击在一起的声音,有一种格外的清晰感,在这样安静的殿内,却显得惊心动魄。
    是非只觉得自己耳垂边湿润的一片,他手指紧握,想要开口,又听见唐时在他耳边轻笑一声:“你是想让我自重吗?”
    是非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这里是小自在天,大殿,诸天神佛之前,又怎可轻侮?
    “佛堂之中――”
    “你既心中燃灯,又何在乎这满堂菩提佛祖?对我动心,还要礼佛……我便是让他们看着,人有七情六欲,你是非亦不能免俗!”
    小自在天,三重天,正殿佛堂。
    盘坐在蒲团之上的是非,已经绕到他身前的唐时,凌乱的青袍与僧衣……
    唐时挤到他身前去,一手按住他拨动佛珠的手指,同时封缄他无声念诵经文的嘴唇,背对着宝相庄严的佛,行的却是这世间最风月之事。
    舌头一勾,便舔他嘴唇,睁着眼,瞧得见是非眼底一片深暗的光。
    “你当着不告诉我?”
    是非闭眼,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话,唐时按住他手腕的手指,用力很深,指甲都掐进血肉之中。
    手掌绕到是非后颈,又缓缓滑下去,勾魂一样,他正待要动作,却看到是非缓缓闭眼,而他所有的动作也止住了。
    修长温润手掌,轻轻搁在他脖子上,意味却已经很明了了。
    “我佛慈悲,你去吧。”
    哈……
    唐时手收回来,也慢慢起身,因着方才争执,手腕上还抢了是非手珠来挂。
    他当真是要气疯了。
    本想劝他莫去那东海罪渊,可想想又觉得无法阻止,索性只问旧事,没料到还是这臭脾气。
    他一手按着是非的肩,却忽然张口咬了他脖颈左侧,狠厉至极,见血。
    按着他肩膀的手掐紧,唐时唇边却冷冷浮出一个笑来,抬头凑在他耳边吐出清晰而恶毒的几个字:“你怎不去死?”
    他豁然直起身,便拂袖而去,方拉开殿门,在那一刹那的寂静之中,只听见一个字。
    ――“好。”
    唐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当真是一颗心在胸膛里都炸开了。手腕上缠着的佛珠被他握紧在手心,却在他回身这一刻,狠狠地摔在是非身前不远处的香案上,只砸得香炉灯盏通通倒下,一片狼藉,落了满地佛珠。
    “那你便去!”
    他抛下这一句话,下了九罪阶,便已经闪身去远。
    等候在二重天上的印空等人,只见到在熹微晨光之中,一道青影飞掠而出,转瞬已经不见。
    天亮了。
    唐时也走不动了。
    他站在灵枢大陆的东岸,有渔船出海,在近海游弋。
    往前面走三步,东海的日出,已经将他脚下的路铺满明光。
    不想回头,却控制不住地回头,像是他已经料到那一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会是什么。
    一道白影托起天隼浮岛,移于北;再起小自在天,转于南。
    于是唐时入目所见,没有了绝岛孤山,只海天一片茫茫,那浮在海面上的白影,只纵身一跃,投于东海罪渊,金光灿烂耀目,似要与这初升之日争辉,然而转瞬便归于平静。
    天隼浮岛上无数妖修,与小自在天上过无数佛修,也不知是从何处感来的悲怆,已湿了眼眶。
    西海蓬莱,北藏与蓝姬,同时一声叹息。
    唐时走不动了,也差点站不住了。
    只是他毫不留情地转过身,背对着东海,向着灵枢大陆――走。
    “你们看,方才那是佛光吗?”
    “两座岛的位置都变了!”
    “哎,看那人――”
    “怎么?”
    “这年头,走路也有能哭的,哈哈……”
    你怎不去死?
    好。
    ☆、第十二章 不杀
    章血尘这样的大乘期修为,来渡劫大会不过是给个面子,要紧的还是与唐时一起,算计内荒一些好东西,可是现在唐时不见了,这不是搞笑呢吗?
    他原本也不知道唐时干什么去了,只是在听了汤涯传讯之后便清楚了。
    是了,时间到了啊。
    那时候,章血尘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唐时与是非,这两人的微妙确是有那么一点,如今是非填罪渊,唐时又什么时候回来?
    第一日只是辩道,再过得两日便是要比试,唐时不出现,白白让别人捡便宜了。
    他只希望,唐时能回来得早一些。
    该发生的事情,还是要发生的。章血尘很理智,甚至比汤涯都要理智。
    他只对汤涯道:“以我对唐时的理解,他很快就会回来――不,他已经回来了。”
    章血尘的预测,验证得很快,他扭头,便已经感觉到虚空之中一阵波动,却是一阵波纹泛起,紧接着脸色惨白的唐时落到了那一块属于他的平台上。
    唐时站住了,看了章血尘一眼,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地盘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章血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笑了一声道:“你是修士,还是个高等级的大能修士,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无非就是生生死死,没成仙佛,便脱不开这轮回,你何必太过在意?”
    双手手指摊开放在双膝,却因为章血尘这话颤了一下。
    唐时看着前面不知道在讲什么道的老头,脑子里反应了很久,才道:“我清楚,可是看不开。”
    道理谁都懂,设身处地之时,却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理智。
    唐时固然是个理智的人,可有的事情当真不是理智能够解决的。
    他在这里,坐着,枯坐。
    唐时是去而复返的,刚刚进入这渡劫大会的须弥空间,他整个人就已经消失,再出现却是这一副模样。
    这须弥空间之中的修士不是不可以跟外界传信,有的早已经知道东海的事情,现在一看唐时的表情,便已经明白个大概。有的人无动于衷,有的人却是唏嘘感慨。
    在唐时这里,尽皆归于无声。
    “今日的辩道,还有哪位道友没有说话的?”
    站在最中间的那老者环视了一圈,是整个渡劫大会的主持者,他目光落到了唐时的身上,可是唐时浑然无所觉。
    章血尘有些暗自着急,在修士的身上,这样的情况是绝不该发生的。
    他咳嗽了一声,终于唤得了唐时的注意,唐时木然回头望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场中那老头,道:“无话可说。”
    那中间主持的老者噎了一下,似乎没遇到过唐时这样的。
    不过在这一瞬间,他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生生将要说的话给吞了进去,只道:“既然如此,今日辩道便算是结束――”
    然而话音未落,却有一个声音冷哼了一声,插话道:“这渡劫修士大会,按照规矩是人人都要说一句话,凭什么他就能不说?日后是否大家都能够敝帚自珍,一个字不说,不劳而获了呢?”
    众人循着声音望向了说话的那人,原来是新上任的道阁阁主莫空道人。
    唐时似乎终于回神了几分,看向了自己右斜上方的一名修士,还是个老道模样的人,不过此刻看着唐时,一脸的讥诮恶毒。
    道阁,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这人,兴许是忘记虚道玄是怎么死的了吧?
    唐时一点也不介意,直接让他想起来。
    这个时候,完全就是戾气满身,却压制着,一直没有外放出来。
    唐时的心情很糟,一路回来就根本没有好过,整个人原本都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之中,此刻骤然被人点中,还针对上了,唐时心底某些恶念,便开始滋生。
    他目光一转,终于恢复了几分神采,暂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人。
    “这……”
    中间那老者似乎有些为难,不过知道莫空道人虽然只有渡劫期的修为,可算是冬闲大士新的心腹,他也不好招惹这个人,这个时候只能委屈唐时了,所以这老者准备转身让唐时说话,哪里知道,就是这一刻――异变陡生!
    一道倾天蓝光,霎时将整个须弥空间之中所有人的脸给照成了一片蓝,众人只见到唐时手中光刃一闪,三株木心笔一笔挥出,像是直接看出去一刀一样,直如银河坠地,而唐时背后虫二宝鉴的图影一闪而过。
    “刷啦”地一声,匹练银河般的光,尽数落到那莫空道人身上,竟然直接一刀将对方化成了两半,连元婴都被劈散,惨叫声还在喉咙里,却已经无法发出了。
    所有人震骇,毫无预兆就出手的唐时,在他们眼中,已经俨然一个疯子了!
    当即便有修士按剑而起:“唐时,你什么意思!”
    唐时收笔,轻轻一抹,像是抹去刀剑上的血珠一样,轻轻将一支笔横在双膝上,淡淡一笑道:“你看到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看不到,便是你没长眼;看到了看不懂,那是你眼瞎心盲。”
    一点也不客气,甚至完全忽视对方可能有什么显赫身份,唐时觉得自己一直这样酷炫狂霸拽。
    众人为他的狂妄吃了一惊,之前被唐时讽刺的修士已经准备直接动手,“小子修行岁月不长倒是欺人太甚!”
    “我辈修士,从不以修真岁月划辈分,一向强者为尊,今日倒有人要跟我论辈分了。”
    唐时微微一笑,看向那要跟自己动手的修士,手指已经搭住了三株木心笔。
    章血尘也在一边冷笑,这边的情况很是不妙。
    那修士远远一看唐时,只看他稳稳盘坐在石台上,山岳一样厚重,纹丝不动,脸上虽挂着笑,眼中却是冰寒一片,哪里看得见半分笑意?人虽是静坐着,可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魔性来,仿佛转瞬便张扬了起来,一种隐约的疯狂,已经在他的眼底酝酿着了。
    这修士终究还是发憷了,他不敢动手。
    不过有人代替他动手了――
    虚空之中,不知道何时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掌,一把向着唐时便抓来。
    唐时只举目一望,便狠声道:“冬闲!”
    这一手,不是冬闲又是何人?
    当初在青鸟仙宫之中,在登仙开仙门之时,都是这样的一双手!
    冬闲,这莫空道人,乃是冬闲新培养出来的爪牙,如今被唐时这样一刀给劈死,未免很没面子,因而冬闲震怒也是寻常事。
    最要紧的是,现在是非既然已经投身罪渊,那么一切的后患便已经解决。
    此刻,只要按照九回所言,杀了唐时,那么一切都可以终结了!
    冬闲,要杀唐时!
    在那手掌按到唐时身前之时,唐时不退反进,竟然从那石台上跃起,一掌拍出,排山倒海之力与那一只荧光闪烁的手掌相击!
    “轰!”
    这须弥空间之中爆开一阵恐怖的波动,唐时受到反锉之力,瞬时倒飞回石台,在一脚踏在石台上的同时,石台已经直接碎裂,霎时烟花一样炸开,消弭无踪。
    唐时此刻凌立于这须弥空间之中,却是凛然不惧。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冬闲,亦不过如此。
    章血尘眼看着冬闲第二掌便要过来,飞身而起便道:“冬闲大士恃强凌弱,算是内荒大能修士之所为吗!”
    话音刚落,冬闲便手势一转,直接一掌拍向章血尘,似乎是嫌他聒噪,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来势汹汹的一掌,竟然被更加霸气的一掌给拍了回去!
    又是一只巨掌出现在虚空之中,恐怖的掌力散开,整个空间都开始动摇了起来,似乎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掌力。
    唐时有一瞬间的发愣,不过章血尘却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北藏!”
    “你终于是忍不住要出手了吗?”
    “该出手,便出手,你欲助纣为虐吗!”
    “是非都不杀他,哪里轮到你来动手!滚!”
    声如惊雷滚动,瞬间便已经将冬闲大士那虚弱的掌影给惊散了。
    整个须弥空间,也终于不堪重负,到了崩溃的临界点上,在颤抖之中轰然碎裂――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空,而后黑暗散去,再看时已经完全站在进来之前的高台外面了,那高台“吱呀”一声,碎裂成一片,在唐时他们眼前弥散出一片烟尘来。
    冬闲与北藏的斗法,便这样莫名地开始了。
    整个大荒,忽然就风起云涌起来。
    北藏已经忍了冬闲很多年了,既然是非已经填了罪渊,冬闲却还不识好歹,要帮着九回卖命,此前又有蓝姬的恩怨,不杀他,一口怨气难消!
    冬闲是大荒之中修为第一人,可是这么多年,又有登仙门失败在前,早已经不是之前的冬闲,更何况即便是巅峰时期的冬闲,也无法与北藏抗衡!
    冬闲,大荒之中半只脚踏进仙门的大能修士。
    只是在北藏看来,他不过蝼蚁!
    早在几千年前,北藏便已经到了冬闲这个恶境界,只是一直重修,若说这整个枢隐星此刻的巅峰修为是谁,非北藏莫属!
    因为一切情势都还没明朗,所以西海蓬莱这边由着冬闲在大荒作威作福,可现在,是该清理清理了!
    下杀手的北藏,绝不简单,只见一道声音,从天际落下,重重砸入地底,便消失不见。
    冬闲在地下内荒总阁, 北藏便下去与他斗法。
    而地面上,整个内荒都开始扭曲起来,所有人被一种奇异的波动排挤开,竟然纷纷推出荒城之外,天际黄云覆盖在荒城之上,地面如巨兽的皮肤一样随着血脉流淌而鼓动……
    鼓动。
    鼓噪。
    唐时胸中积郁着一种难言的豪气,想要狂仰天长啸,最终只轻轻地吐出来,笑一声道:“真能折腾。”
    他转身,“章层主,这渡劫大会肯定是开不成了,过两日来为冬闲收尸便可。”
    章血尘一想也是,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是冬闲最后的下场。
    九回已经在整个枢隐星消失了踪迹,自从唐时一笔毁去圆镜,便应该已经算是告一段落。
    风云了半生的冬闲,因九回而起,又因九回而亡,当真是夙命转圜,一报还一报。
    他刚刚回到藏阁没几日,便被汤涯叫了去,说是有人找他。
    唐时去了,一见,竟然是北藏。
    这是西海蓬莱最顶端的修士,杀了冬闲之后,应该算是整个枢隐星最顶端的修士,可是这个时候,也就是背着手,站在唐时的面前,似乎是想了一会儿,考虑了一下口气,才问他道:“是非大师走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说过他要去死。
    唐时嗤笑一声,“北老想知道什么?”
    或者说,想要试探什么。
    北藏感觉出了唐时隐约的敌意,只是叹道:“他竟未杀你……”
    枯叶能杀殷姜,是非也能杀唐时――可是枯叶已对殷姜下手,是非竟不曾伤唐时半分,着实让他没有想到。
    这一局,到底还是是非相信了那石壁上刻着的话。
    北藏不知道是非是不是正确的,可是在他看着唐时的时候,却有一种很奇怪的复杂感觉。
    唐时心思微动,又归于平静,一笑:“他喜欢我,凭什么杀我?”
    北藏没说话,还是看着唐时的眼睛,眼看着唐时要转身离开了,才道:“你……似乎知道了?”
    挑眉,唐时将那三尺长的三株木心笔轻轻往肩膀上一搭,只道:“人,皆有七情六欲。你该看到的,还是会看到的;你想看到而还未看到的,也会看到的。”
    转身重新入了藏阁,背后北老眼底闪过骇然和了然,却是已经明白,这一局,成了。
    ☆、第十三章 托付
    他已经太久没有去烂柯门之内的空间修炼了。
    一直都在外面忙碌,冬闲到底死没死,唐时是不清楚的,可是他知道整个大荒的格局开始了迅速的转变。
    内外荒合二为一,大荒十二阁凝聚精锐力量,同日进攻荒城,内荒总阁土崩瓦解,十二扇区向着中心扩展。
    唐时再次进入烂柯门的时候,便是内外荒交战之时。
    他没有参与到这件事当中,现在对唐时来说,似乎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修炼。因为阴谋已经在他脑海之中无比清晰。
    将钥匙取出,按下,便已经看到了烂柯门。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没有看到是非,便在烂柯门前面夹了一张纸条,希望是非可以看见。
    如今过来,这烂柯门前面,果然有一张纸条。
    早已经知道那纸条上是什么,唐时走过去的时候一点也没在意,可是在他抬手,想要将这字条取下来,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之时,却忽然顿住。
    伸出去的手指,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般,抖了一下。
    唐时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这烂柯门前面放的纸条上写着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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