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门中正在招收弟子,那个时候,他杜霜天还不认得宋祁欣。
    杜霜天不想回忆起这些东西,可是它们偏偏纷至沓来。
    他甚至已经看到眼前的场景忽然之间变幻,于是新入门时候的场景,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唐时只在这画卷外面站着,看着站在画中的那个人,面无表情。
    是杜霜天心甘情愿进去的,他没有逼迫,也就是说――杜霜天当真有心魔。
    宋祁欣倾心于杜霜天多年,可是杜霜天一直不曾给过回应。偏偏在有些时候的言行之中,又能感觉出他跟白钰那隐约的针锋相对的感觉。于唐时而言,这一幅画卷的幻境,不过是一次试探。
    只是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不,他宁愿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杜霜天若不出手杀了幻境之中的宋祁欣,那么他永生永世不得出,他若是真杀了她,那在唐时这里,便是真正的罪无可恕。
    怎么算,都是一个死局。
    “你也是参加内门弟子测试的吗?”
    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宋祁欣,那个时候还不过是个小姑娘,可杜霜天是伪造的年纪,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
    天生断情绝义,要成魔登天,所以他一向不怎么在意宋祁欣。
    一直到共同进入内门,画裳成功,又看着宋祁欣画裳成功……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想要窥知的洗墨阁的秘密却还是没有下落。
    直到他,那一日无意之间进了洗墨阁的祠堂――
    从祠堂上摆着的排位上,一个个地看过去,从下面到上面,直到看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名牌。
    杜霜天现在想想,那一个名牌,便是证实自己在洞壁之中所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实的契机。一切,在看到真相的一刹那,便已经完全改变了。
    回忆之中的杜霜天,只是从墨溪前面经过,终于又走到了祠堂那边去。
    他进入了祠堂,站在了那昏暗烛火的正前方。
    外面唐时忽然之间愣住了,觉出了哪里不对劲。
    祠堂!
    这个地方,绝对是在唐时记忆之中,非常重要的地方,因为他在这里,看到过相当不寻常的一幕。
    在看到画中幻境里,杜霜天抬头看向最高处那一枚名牌的时候,唐时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画面之中,杜霜天抬手就将那名牌拿了下来,可是在画卷之外的唐时,看不到画卷之中的那名牌上的字迹!
    杜霜天,就那样轻轻地将名牌翻转过来,然后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作。
    他觉得自己兴许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像是九回说的那样,自寻死路。
    天又如何,命又如何,三十三天的星主又如何,太高太强的存在,他不过是局中一颗棋子。
    可是最恨的,也是这局中棋子之命!
    星主又如何?不是天道,不是运命,不是一切一切有资格操纵凡人际遇的所在,缘何以小三千诸多星辰为棋?所以他不甘,不甘就这样沦为人的棋子,所以他要杀!
    杀!
    杀念,早已经在那个时候起来了。
    他一步一步,筹谋着之后的计划。
    不急着离开洗墨阁,他要等着,等着洗墨阁的计划,等着这些大人物们展开的阴谋,然后以一个小人物的身份去破坏这一切。
    杜霜天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卑微之人,天给予人以“自我”,于是“我”凌驾于天。
    他手指一动,便已经将眼前的名牌捏成粉碎,回眸一看,看着祠堂外的天空,也看着站在画卷之外的唐时:“你以为这样一个小小的阵法,就能困缚住我吗?或者,你也想要知道,这祠堂上面的名牌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吧?”
    杜霜天的笑容,显得格外地得意,拥有一种难言的神采。
    唐时在外面看着,却是被他一语道破的心思。
    只是唐时也不遮掩,只道:“洗墨阁原本与你无冤无仇,即便你是魔修,又何必下此狠手?若没更深的目的,洗墨阁不值得你这高高在上的天尊出手。我依稀记得,我初入洗墨阁之时,都传你修为倒退,你若是一开始就假扮普通人混进来,可是有很高的修为,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我确定――那个时候,你是修为真正地倒退了。”
    杜霜天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他不急着从画卷之中出来,因为在里面还挺有意思的。他跟唐时有差不多的修为,谁也奈何不了谁,他倒要看看,昔日的小师弟,又要用怎样的手段,来对付他这个大师兄。
    杜霜天笑得狰狞,满身都是戾气。
    穿着一声织金长袍的他,其实跟当初的那个杜霜天,一点也不像。
    “你很聪明,那么,不如继续猜?”
    唐时看他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怜悯,“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无情道的痕迹,不是你刻意修炼了无情道,而是你魔修走的本就是无情这一道。可你修为忽然之间倒退到那个地步,应当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宋祁欣从那祠堂前面走过,恰好看见了里面的杜霜天,便进来了:“大师兄,怎么在这里?”
    杜霜天没理会,只是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道:“然后呢?你知道然后吗?”
    唐时不知道然后,所以他无话可说。
    那个时候,正是唐时刚刚上山。
    杜霜天笑了一声,看着已经到了自己身前的宋祁欣,只温和笑着,望着她走近,却对唐时道:“在大人物的眼中,我杜霜天不过是可怜可笑的一条虫子,可在我这一条虫子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也不过是可怜虫。就像是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怎样的局。”
    话音落地之时看,他手中冒出一柄光剑,刺向了距离自己很近的宋祁欣,光剑穿胸而过,却没有鲜血,只是宋祁欣哀戚又不敢置信的眼神。杜霜天只笑了一声:“怪,只怪我不该对你动情吧。所以,你该死。”
    所以,你该死。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宋祁欣的影子从祠堂上消失的时候,整个画卷也应声破裂,像是被杜霜天这一剑给撕裂,而后祝余纸落地,杜霜天的剑上,却落下来几滴鲜血,从剑尖,点在那画卷上,像是一朵朵红梅。
    “现在,你应该有出手的决心了吧?”
    唐时敛目,在杜霜天话音刚落之时,便直接挥笔而去,一笔点向其眉心,方才还看着淡静温然,此刻眼底已经是一片冰冷煞气:“你该死。”
    杜霜天面色苍白,手掌之中透出几分血红来。
    身形最快,已经如鬼魅一般,瞬间避开了唐时的攻击,往后面一撤,已然倒挂在了那洞壁之上。唐时一击不曾得手,动作却更快,手腕、眉心、肩胛……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他每抽出一枚诗碑令来,便直接甩到杜霜天的身前去。
    像是骤然出手的无数枚暗器,激射入杜霜天身周的石壁之中,陷阱一般一触即发!
    脚下一跺,太极丹青印迅速闪现,转眼就已经旋转在了唐时的脚下,他手指灵光一弹,无数诗碑令便在这个时候瞬间涨大,高大的石碑将杜霜天团团围住,石碑上的字迹都是唐时一字一句刻上去的――此刻,唐时脚下的丹青印已经冒出了无数的墨气,转眼之间那诗碑令也是墨气氤氲。
    十指指甲瞬间变黑,他想要出手,只是杜霜天的动作更快!
    轰然一声,十余枚诗碑令,向着中间的杜霜天合拢,然而中间那纹丝不动的影子,却已经转瞬消失!诗碑令相互之间砸在一起,砰然破碎,无数的意境忽然重合到一起,唐时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那么多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危险从他的头顶过来!
    杜霜天与唐时同门多年,岂能不知道唐时的攻击手段,那诗碑令的厉害他早已经看过无数次,自然不会让自己身陷这样的困境之中,所以他直接避开――与唐时纠缠许多,再没有必要了。即便今日他杜霜天必死无疑,也要先杀了唐时!
    不杀,如何能平心中这一口意气?
    眼中的狠,手上的辣。
    双手手指结成了复杂的印诀,却因为速度过快产生无数的残影。
    “翻天印!”
    这感觉真是熟悉极了,不是之前杜霜天杀了唐时的那一招又是什么?
    黑掌之中藏着隐约的金光,却更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手掌周围有隐约着的金色魔纹,但内中蕴含着雷电之力,敢命名为“翻天印”,自然有他的本事。
    曾经在这一招之下吃过苦头的唐时,一见到杜霜天又使出这一招杀手锏来,便是笑了一声:“同样的一招使两次,以为我会在一个坑里栽两次?”
    中指指骨轻轻一扭,无处不在的诗碑令,简直令人防不胜防,便这样在唐时的手掌与杜霜天相对的时候,被这两掌相压的掌力给崩碎。
    奇异的一幕,骤然出现!
    顺着唐时的手掌,竟然从地面上迅速地蹿出了一道绿影,细看竟然是一数人环抱粗的大树,诗碑令早已经破碎不见影踪,碎片弥散开来,就变成唐时掌下这一道大树的树干之影!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这一句诗,出自韩愈的《调张籍》,恰好在唐时的指骨上,所以便被他随意抽了出来,这样一用,只将对方的所有攻击全部挡了回去。
    “砰”地一掌,印在了那树干上,如泥牛入海――杜霜天转瞬便觉得不对,正要撤掌,可是这个时候,唐时已经一掌竖着,划破粗壮的树干,金光剖开这巨树,已经转瞬侵袭到了杜霜天的面前。杜霜天不退反进,狠狠一掌拍向唐时那一掌!
    双掌相接,都是倒飞而回。
    唐时一招不得手,只闪身暴退,转眼之间,方才那巨树就已经被杜霜天一掌劈成了飞灰。
    能成为天尊之人,手上都有绝招。
    杜霜天知道此刻的唐时可以说是与自己势均力敌,他只站在原地,忽然之间抬手,便有蓝汪汪一个圆形水域,出现在他身前。
    修士有习道术,体悟天地山川日月之意,融汇贯通,以道术领悟天地之道,于是无限接近于天道。
    但凡有登仙之能之人,定然是已经对于这天地之间种种规则有着颇为高深的领悟。
    杜霜天虽没过渡劫期,可是领悟已经到了。旁人体悟天地山川,而他体悟的却是海。
    海,广阔无边,百川归流汇聚而成。
    ――此乃九回给他的道术,这其中玄奥,大约唐时能够明白。
    在看到那蓝汪汪的水域缩影的时候,唐时便觉得头皮发麻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经常感知到的那个画面――
    海水,无边无际的海水。
    他化作一只蝼蚁,在无边的海水上,搭乘一叶小舟前行,将无数的诗歌穿成无数的小船,连成船队,向前进发。
    杜霜天双手只轻轻一按,像是旋转着一块圆盘一样,便将那一块蓝色的水域旋转开去了。水域顿时扩大,像是抽足了营养疯长一样,整个不大的山腹便已经被这海水给填满了。
    粘滞的海水,却似乎激起了唐时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他闪身便从海水之中脱出,倒挂在了洞壁之上。海底隐约有着什么东西,像是封印一样,向着唐时压过来。
    沉重的,粘滞的气息……
    就像是当初他在映月古井下面感知到的一样!
    无风起浪,原本平静的海水忽然之间咆哮起来,万千巨浪倒涌飞起,从海面上腾空。
    整个山腹之中,都响起了恐怖的浪潮之声。
    这声音由大而小,从这山腹之中通过甬路,传到外面去,像是这天魔天角旁边就是海,而这一瞬间,是海水倒灌而来!
    外面无数人因为这古怪的声音而罢手,白钰却在这一瞬,甩开自己的对手,化作一道流光,便已经杀入那甬道之中――
    此刻,唐时却似乎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机。
    他无法动弹,海底似乎有能够克制他的东西存在,几乎限制了他身上每一分灵力!
    从杜霜天这边看去,却是他手指之间操纵着无数的丝线,那丝线从海底某些地方钻出来,像是早就有目标了一样,缠住了唐时!
    唐时活动不开,更不要提去抠出自己的诗碑令了。
    屏风后面忽然腾起一道幽幽的绿光来,那后面似乎别有洞天,在这样的海浪喧嚣之中,却安静极了,轻轻地粘附在那无形的丝线上,又缓缓沿着丝线朝唐时爬过来。
    在这绿光出现的一瞬间,海浪平息了一刹,又立即疯狂起来。
    整个海水都起来了,化作一柄剑形,朝着唐时的眉心而来!
    唐时也算是豁出去了,被这光丝绑在中间,像是一枚死了的蜘蛛,他不甘!
    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身体,都是后面是非给他做出来的,天下再没有这样血腥的锁骨功了――在方才的那一瞬,唐时右手上的血肉全部灰飞烟灭,露出一条古怪的手臂来。
    那手臂,乃是由诗碑构成,并着一根细细的臂骨,看上去可怕极了。
    唐时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一样,根本没有理会。
    他自己毁去自己手臂上的血肉,自然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可是在血肉消失的这一瞬间,相当于唐时的手臂缩小了一圈,这个时候束缚着他的那些光丝,还没来得及收缩,这一个时间差,足够唐时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一瞬间按向自己的头顶。
    这战斗场面,若是让旁人看到,定然是觉得唐时更像是魔修。
    这一回,是头盖骨。
    海水瞬间已经到了面前,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发动了天地之大能术,掀了一片海砸向唐时,而唐时,诗碑令一拍,便听得一声脆响!
    “啪!”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一只玉杯忽然出现在唐时的手中,却厚重如山岳,玉色剔透,上盘九龙,海水到了唐时近前,竟然被他手腕一兜,海水与玉杯相遇,却如长鲸吸水一样――
    那浩瀚海水,遇了唐时手中那玉杯,转瞬无声,奔流入那杯中!
    山腹为之一空,方才种种异象只像是没有出现一样。
    唐时手中握着的玉杯之中,还有一片海!
    琉璃屏风在方才的打斗之中岿然不动,可唐时此刻,已然知道那屏风后面必然有鬼,只抬手一倾,杯中海水倒泄而出,他这一泼,像是泼茶一样将万丈碧蓝海水倾倒而出,撞向那琉璃屏风。
    琉璃瓶冯应声而倒,便露出一片绿色的光来,一面圆镜挂在那屏风后的石室壁上,唐时转瞬已经看清这镜子的模样,那绿光只出现了一瞬间,便已经被海水淹没。
    手中还有一只玉杯,唐时虽惊于那屏风背后的景象,对战杜霜天之事却不曾忘记。
    右手高高扬起,握住这一只玉杯,重重朝着施展这一道术之后面色惨白的杜霜天而去!
    像是一口大钟被唐时握在手中,扣向杜霜天,只是玉杯落下之时已经放大,将杜霜天扣在当中。杜霜天几乎是同时,便双手结印,一道巨大的黑色印阵覆盖了地面,也将杜霜天整个人覆盖在其中,血光一闪,只听得一声玉碎的清脆之响,玉杯压碎在地面上,而杜霜天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杯中,再出现在不远处的时候,已经七窍流血了。
    他抬手正欲擦去自己唇边鲜血,不料脖子上已经有一道冷光横着了。
    杜霜天所有的动作都止住了,回眸一看,却已经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与我一战。”
    白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在此处了。
    眼神之中含着无边的仇恨,只是一瞬间便已经变得冷然,白钰手中的剑一下也不颤抖,只横在杜霜天脖子前面。
    杜霜天一笑:“你有资格吗?”
    即便他此刻已经败给唐时, 白钰在他眼底,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然而白钰不曾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摊开自己的手掌,“我没有,她有。”
    一串颜色好看的七珠果,静静躺在他手心。
    唐时落到地面上,看了那两人一眼,沉默半晌,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这事,他管不了。
    转身便直接走向方才屏风后面的石室,唐时知道,那是更为重要的所在!
    那一面圆镜,终于出现在了唐时的眼前,与青鸟仙宫之中的那一面,一模一样!
    ☆、第八章 重建与归来
    “砰!”
    光焰炸开,整个山腹石洞都被照亮,也照亮了白钰一双冰冷的眼。
    杜霜天被击飞,撞在后面的洞壁上,已经不想动了。
    他闭了闭眼,忽然一看还在那边愣愣看着石壁的唐时,最后又讽刺地一笑,只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白钰:“你今日助他,他日定然后悔。”
    “绝不。”
    白钰只当杜霜天是蛊惑人心之言,一点也不愿意理会他。
    杜霜天自知难逃一死,这个时候听见白钰这愚昧无知之言,竟然大笑三声,苍凉至极,“局中棋,愚蠢如你,凡俗世间,独我一人醒!”
    “那你,便醒着――去死吧。”
    仗剑而起,白钰的剑,刺入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的杜霜天的胸口。
    只是杜霜天那疯狂又苍凉的目光,终于低了下来,他没有理会自己胸前的剑,甚至也没理会白钰,只是看一眼破碎的画卷,又看了看在打斗之中坠落在地的七珠果。
    抬手,一掌拍开白钰,掌力汹涌,震动整个山壁,竟然让这山壁晃动之间落下来无数的巨石,甚至阻断了白钰再次攻过来的道路。
    远远地,白钰看见了杜霜天的眼睛,血红色的――可是转眼,这一双眼又变得清澈,清醒了。
    在杜霜天的眼中,白钰是可悲的,可在白钰的眼中,杜霜天也是可恨的。
    受伤太重,这一战,格外惨烈。黑色的衣袍即便是沾满了血,也看不出来,只在他站不住,缓缓顺着山壁滑下来的时候,在后面留下可怖的血痕。
    鲜血将洞壁染红,杜霜天已经站不住。
    他手指抠了一下洞壁,坐下来,正前方的白钰依旧提剑站在那里,可是杜霜天看不见他表情,看不清,也不需要看清。
    伸出手去,因为重伤而手指发颤,他捡起身前一枚七珠果,看它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心里滚动,竟然笑了一声。
    不得不笑,笑自己,笑宋祁欣,何必呢?
    手指轻轻一松,又任由这七珠果落地,从自己身前滚开去。杜霜天看到重新向着自己走过来的白钰,却一弯唇角:“我杜霜天,死,也不用你们动手。”
    他若死,不是所谓星主和天道要他死,他是自己不活了。
    白钰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已经一掌拍向自己额头,闭目之时,天地幽暗。
    眉心一抹艳红落下,再无了声息。
    白钰终于还是没能够走近,只是站在距离杜霜天三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也看着稀稀拉拉落在地上的七珠果。
    这一刻,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为了师门,为了师姐,还是为了杜霜天,或者是他嗦的话。
    后悔?
    白钰不会后悔的,杀他,不过是他情之所恨。
    “大师兄……”
    转目,唐时还站在那圆镜之前,一动不动。
    白钰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眉心,不去看惨烈的杜霜天,只是走近了唐时,从斜后方过去,能见他侧脸,却见他盯着那圆镜,似乎无意识一般,喃喃道:“我归来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时。”
    我归来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时。
    唐时忽地一抬手,三株木心笔化作一柄长剑,刺入那圆镜正中,便起了一道裂纹,整个镜面从他笔尖刺入之处开始,蜘蛛网一样裂开。;
    抽笔,圆镜早已经碎裂完了,这个时候受到震动,那碎片便簌簌地落下了,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一面空白的石壁。
    似乎已经知道白钰在自己身后了,他转过身,看了一眼那边杜霜天,却道:“该走了。”
    的确该走了。
    整个地方都要垮下来了。山腹之中不断地又乱石落下来,唐时也不说自己看到了什么,转身便往外面走,长长的甬道之中还是安静无比,只是越接近外面,便越是能听见那些混乱和嘈杂。
    议事厅之中已经陷入了疯狂,貔貅楼周胖玩手撕人肉简直是不亦乐乎。
    在唐时与白钰从里面冲出来的同时,便听得轰然一声巨响,背后山腹已经完全垮塌,被巨石填满!
    新出来的唐时跟白钰,立刻成为了众人的围攻对象,那周胖看看自己手上的鲜血,嘿嘿笑了一声:“您二位小哥这时候加入,白嫩嫩的,给这些魔修开胃更好。”
    唐时听说过这个周胖的名字,这个时候他早已经变成了自己原来的那一张脸,方才进去的是管理者,出来就变成了煞神,周围人偶然有看到的已经完全惊呆了。
    白钰唐时两个人满身都是血,天尊在山腹之中,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时之间,无数的攻击向着唐时落过来。
    唐时一抿唇,却是颇为不屑,他看向了角落里那个之前被自己注意到的黑袍修士,却发现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曾出手。
    不出手也好,唐时根本没有了后患,出招是大开大合,只喊了一声:“天尊陨落,我们撤了!”
    此刻只有一条路――血路!
    里里外外,其实都已经陷入完全的混乱和杀戮,外面无数魔修朝着议事厅涌来,那场面,当真是壮阔极了。
    千百人从外面拥挤着,涌向了议事厅,潮水一样的人,只是这潮水,在靠近以唐时为首的小队伍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血色。
    唐时带着人,一路从议事厅的最里面,杀到最外面,沿路排满了尸体,流遍了鲜血。
    不是十步杀一人,而是一步杀十人。
    魔修太多,不杀出不去。
    一口气冲杀出去,早已经杀得麻木,唐时只朝着应雨一挥手:“断后。”
    那边貔貅楼还以为唐时是疯了,怎么让一个小姑娘去断后,自己还若无其事地直接一口气冲出这石宫。
    天地忽然之间清朗了,方才石宫之中的血腥,转瞬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得干干净净。
    应雨在听见唐时的话之后,便直接停住,整个人向着后面石宫道路一撞,霎时间化作本体,后面追上来的所有修士,都撞在了应雨的身上,顿时只听得一阵拍饼般的“啪啪”声,无数人把自己摔在山壁上,血肉模糊!
    只这一挡,已经为前面无数人赢得了时间,这个时候应雨再一撤,将满身的鲜血抖落,瞬时出现在了唐时的身边,“哈哈”一笑,“那些人都被我拍死了!”
    不是那些人都被她拍死了,而是那些人把自己拍死了。
    唐时也懒得纠正她,转身便道:“走了。”
    走了。
    轻轻松松的两个字,杀完了就走。
    唐时也是蛮拼的。
    整个天魔天角,一片混乱。
    唐时口中的“天尊陨落”,最后应雨留给所有魔修的恐怖一击,整个石宫之中的混乱和恐怖,都已经逐渐地远离了他们这一群沾满血腥的人。
    大半个天角的高等级修士,都被屠戮。
    属于杜霜天的时代,在他闭上眼自决的一刻,便已经悄然过去。
    天魔四角之中最尊崇的天角,从今日起,坠落神坛。
    魔修与道修,忽然剑拔弩张。
    大荒十二阁之中的藏阁,更是首当其冲,因为貔貅楼凭借着他们的特殊身份,在这一次屠戮天角的行动之中,出了大力。
    天魔四角一致抵制藏阁貔貅楼,可现任藏阁阁主汤涯竟然视若无睹,生意不做了便不做了,也懒得理会天魔四角。一副“要打便打,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的嘴脸,当真气煞了天魔四角无数的魔修,仇恨值拉得妥妥的。
    唐时屠戮天魔天角之后不到一个月,天魔四角便已经按捺不住,发动了对小荒四山的进进攻。
    原本天魔四角就已经有异动,这个时候借着唐时屠天角的事情便直接发作了,他们速度极快,直接先往小荒四山侵吞,在大荒修士赶到之前就已经干掉了不少的小门派。
    只是大荒也不是吃素的,天魔四角以为他们的谋划是神不知鬼不觉,其实相互之间都有暗线埋伏,天魔四角一动,又被打了回去。即便是大荒这边反应速度慢了,可真正到了争战开始的时候,天魔四角原本的劣势便已经显现了出来。
    地理位置上,天魔四角,是被大荒小荒夹着打的,东西两边比较弱,南北两边却很强。
    北面自然是不用说,无极门等三个宗门都可以说是小荒四山之中顶级的存在,而南山这边,却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为之一怔的名字――招摇山洗墨阁,阁主唐时。
    屠杀天角魔修,以渡劫期的修为纵横捭阖,杀人夺命如入无人之境,此唐时,便是十年前在小自在天建阁之战时大放异彩的那一个唐时!
    掰着手指头数数,也不过十年。
    匆匆十年,从出窍期,到渡劫期――做梦一样。
    当初听着他名字修士,现在又听到了他的名字,可是从出窍期,到渡劫期,真跟做梦一样――
    即便是有卓绝的天赋,又需要何等惊人的努力?
    十年前就很风云的一个人,十年之后依旧惊天动地。
    唐时,还是原来的唐时。
    旧年的洗墨阁弟子们,将一身血气洗净,又齐齐拜倒在那千百坟头前,发誓重振洗墨阁,卫护此招摇之山。
    没有任何人来捧场,有的不过是在这样静默无声之中的重建。
    往昔的一切,已经烟云一样过去。
    新修建起来的棠墨殿,依旧带着那种云淡风轻的出世之感。
    洗墨阁重建于道魔两修的大战之中,不曾邀请任何人来,也不曾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悄无声息地建立起来了,可是大荒小荒,灵枢大陆里里外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沉默与低调的背后,是一个转身涅的洗墨阁。
    浴火重生之后,铅华洗尽。
    即便只有五个人,这也是南山第一宗门。
    阳明门与百炼堂考虑许久,最终还是在十日之后拜上门。
    这个时候,唐时已经是洗墨阁的阁主了。
    他只道:洗墨阁只有五人,南山该如何还是如何,洗墨阁不会干涉。
    阳明门与百炼堂,隐约知道唐时的意思了。
    之前被天演宗占去的地盘,洗墨阁并没有要要回来的意思,甚至没有灭去天演宗的打算。只要天演宗不自己作死再上去招惹洗墨阁,想必便算是在南山站稳脚跟了。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明面上阳明门还是这南山的第一宗门,背地里所有人都看着洗墨阁。
    阁主是渡劫期修士,四个同门都是高等级修士,即便放到大荒之中也毫不逊色,更有天魔天角战绩在前,如何辉煌的成绩,又是如何辉煌的所在?
    即便永远沉默不语,也无法让人忽视他们的存在。
    天演宗宗主不是什么蠢笨货色,这个时候只敢夹紧了尾巴做人,严令下去,招摇山周围三十里,见不到一名天演宗弟子。
    重建之后的洗墨阁,已经俨然一副超然气度。
    这个时候,赵步凡就格外庆幸于自己的选择――他留在了洗墨阁。
    整个招摇山上,建筑已经被唐时恢复了过来,依旧按照原来的模样打造,除了人少一些,更清净甚至说清冷了一些,其实依旧与原来一样。
    后面传讯阵法之中,有了新的动静,赵步凡从后山过的时候瞧见了,便去祠堂里找唐时。
    唐时背手站在那昏暗的灯火前面,前面的名牌都是按照唐时记忆之中的模样刻上去的,只是他永远不知道,最顶上的那一枚名牌背后是什么名字。
    他知道正面,刻着一个与自己相同的名字,背面却应该是被人抹去了。
    有人不想他看到背后有什么,所以抹去。
    甚至,他开始觉得――杜霜天之所以毁去洗墨阁,也只是因为有人不想他看到这一枚名牌背后的秘密。
    听到自己身后的动静,唐时没回头,只淡淡问道:“怎么了?”
    “传讯阵那边显示,大荒藏阁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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