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龙湖城作为大楚王朝商贾云集为盛的城市,人口往来本就不少,再加上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城门口更是人山人海,但是没有人大声喧哗,同行之人窃窃私语排队等待盘查入城。

    城门两侧排列的黑甲士兵皆腰悬长刀,手中大戟更是寒光凌冽,肃杀气极为浓重。

    “呦!这不是老刘吗?”人群中有人见到认识的生意伙伴连忙举手打招呼道,声音并不大。

    “呦!老曾!”听得耳熟声音,另一侧不远处有人也是举手回应。

    两中年男子皆是富态华服,身后跟随家眷,两伙人推搡人流片刻后终于碰头。

    “怎么?老曾也是来碰一碰运气啊?”

    “对啊!书院五年一开,在整座王朝内广收学生。这等盛事怎能错过?我家孩子要是能被书院看中,那可就光宗耀祖了!”

    “只是书院前二十年间只收了十一人,考核之难可想而知。我对我家孩子没报太大希望,但总得试一试。”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难啊……”

    人群中的这番言语自然有人听到,皆是叹了口气轻拍身侧自家孩子的脑袋。

    “那不是太和陈氏的人吗?”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如炸雷一般,原本还算安静的人群瞬间哗然一片,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一队二十余轻甲骑兵愈来愈近,为首一骑手持漆黑旗杆,如墨般旗帜上金字“陈”在空中飘摇飞舞。马踏之声沉闷却不嘈杂,在靠近人群的时候整齐分为两列,一辆豪华马车从中显现。

    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丝绸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其中的乘客。驾车马夫手握缰绳,一字胡国字脸,蓝衣整洁,浓眉下虎目摄人心魄。

    又听“吁”的一声,接着是清亮的马嘶之声悠扬清脆。只见马车后一骑白马四蹄优雅走上前。马上之人锦衣绸缎,华丽非常。只是年轻公子气态虚浮明显酒色过度,翻身下马之时险些摔倒,踉跄脚步让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公子哥回头怒瞪人群骂道:“笑什么笑!再笑本公子就让你们好看!”语气神态嚣张跋扈至极。

    人群中有识马人低语:“白瞎了这匹夜照玉狮子了。”

    “陈大公子是当烟花楼的娘们骑呢!”有人小声附和道,引来些许笑声。

    “夜照玉狮子”,马头至马尾一丈二,蹄至背八尺多,大蹄腕儿,细七寸,竹签耳朵刀螂脖,极其稀有,俊逸非常,是北方大秦送予大楚皇室,共十匹。因陈家得宠,便也得到了一匹,用千金难换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名为陈溪的公子哥转身后嚣张气焰顿时全无,对马车恭敬行礼道:“爷爷,龙湖城到了。”

    马车帘幕掀开,陈溪伸手搀扶,一白发苍苍老人走下马车。老人寻常人家衣着,深蓝布衣整洁干净,老人面庞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眉眼之间依旧可见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老人抚须笑着,犹如书生一般气质儒雅。

    在场所有人皆拱手行礼,恭敬齐声道:“拜见陈老太师。”

    场面壮观至极。

    老人慈眉善目说道:“不用如此,老夫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太师了,今儿与大伙一样,带自家孩子参加书院招生。该排队排队,不用管老夫。”

    话语刚落,拥挤人群呈扇形扩散开,古稀之年的老人身前出现一条直通城门口的道路。

    这是对曾任大楚王朝太师的老人应有的尊重。

    陈姓老人,陈行知,如今太和陈氏家主,曾任大楚王朝正一品文职官员“三公”之一“太师”,也就是当今太子的老师。陈太师致力于学问研究,推崇“知行合一”,用道德指导引领人们的行为,其著作广为流传。

    陈老太师见状叹息一声,拱手说道:“多谢大伙卖老夫这个面子。”

    陈溪不以为然,鼻孔朝天,大步流星率先走在空道中。陈老太师步伐稳健,车夫跟在老人身边。

    ……

    “我来自信桃村,就是三十里路外的那个村子。”一灰衣麻布少年一边跟城门守卫说着自己住处,一边抬手向后指着自家村子的方向,转过身发现自己的食指正对着一人的鼻子,连忙缩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溪满脸怒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指着自己的鼻子。陈溪骂道:“乡巴佬找死!”说着便抬起手要一耳光过去。

    少年朴素穿着,面庞极为干净,并不出众的面庞上双目明亮清澈。见这贵家公子抬手要打人,少年下意识缩脖子,侧头闭上眼睛。片刻后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巴掌疼痛。少年睁开眼睛,只见这公子抬起的手臂被一老人握住手腕。

    陈老太师斥责道:“溪儿!不可如此无礼!人家本是无心之举也已经道歉,怎可得寸进尺!”

    陈溪讪讪一笑,收起手臂说道:“爷爷教训的是。溪儿知错了!”

    话虽如此,瞥向少年的眼神中满是嫌弃与厌恶。

    “见过陈老太师。”城门负责盘查的守卫恭敬行礼道。

    少年一脸惊讶,陈老太师?整座大楚王朝只有一个陈老太师,莫非就是眼前这个慈祥的老爷爷?自己家里还有一本陈老太师的著作呢!

    少年眼中似有星辰,看着老人,两眼一眨一眨。

    老人轻声说道:“老夫陈行知,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方才溪儿那翻举止,老夫替他向小兄弟道歉。”

    少年原本白净的脸此时涨的通红,支支吾吾说道:“我…我叫阿清。”说完感觉不妥,连忙摇手说道:“陈老太师严重了,本来就是阿清不对……”

    老人摇头说道:“君子以礼让人,是溪儿的错。”

    阿清连忙拱手弯身,礼节虽是笨拙却极为诚恳。

    陈行知抚须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阿清小兄弟先办理进城手续吧。”

    阿清小鸡啄米般点头,转身继续与城门守卫交代,得到一刻有“龙湖”二字的木牌后,对老人再次行礼告辞。

    陈老太师点点头,笑容和蔼,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走路步伐轻快,一步一跳。陈行知与身边车夫说道:“曹立啊,这少年甚是不错。”

    名为曹立的驾车中年人虎目精光乍现,点头说道:“老爷,此子身上有灵力波动。”

    老人惊讶地长噢了一声,抚须喟叹:“英雄出少年啊。不知是谁家儿郎,想必也是来报名书院的。要是书院不留,老夫倒是愿意送他一番造化。”

    曹立无言,安静跟在老人身侧。

    ……

    当阿清走在龙湖城官道上,看着车水马龙与两侧店铺酒楼林立,终于知晓了什么叫做大城市。

    阿清的名字就叫阿清,是村里人讨论过后最终决定的名字,意味很简单,希望不知来历的他身世清白。听村长叔叔说,阿清是在村北桃花林旁的小溪边被发现。当时襁褓中的阿清安安静静睡着,要不是细微的呼吸证明还活着,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他了。

    今天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出村子,是村长爷爷让他来的,说在这里或许能找到有关于父母的消息。

    阿清从领口中牵出红绳,红绳上挂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羊脂美玉。玉上满是深邃奇异纹路,阿清将其握在手心,感受着残留的体温然后放回衣内。

    走在人来人往中的阿清脸上洋溢着笑容,蹦蹦跳跳,左顾右盼,在摊位之间来回晃荡。

    “差点忘了正事了!”阿清猛的一拍脑袋,仰头看向城北,那座城外就能看见的高山耸入云海,峰顶在云中隐约可见。

    午时阳光明媚而不刺眼,阿清又从领口处牵出红绳,拇指食指捏住白玉两端,对着太阳眯眼看去。

    玉中有金丝游动,逐渐凝成“平凡”二字。

    阿清明亮的眼睛中满是难过神色,低声自言自语道:“爹,娘,你们会在这里吗?”

    ……

    元忡桓如往日一般在自家药铺门口靠着门柱晒太阳,春日正午的阳光也是十分和煦,喧闹的大街并不影响元忡桓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突然之间元忡桓睁开了眼睛,如梦惊醒。元忡桓男子女相丰神俊朗,柳叶眉下双目狭长,流光溢彩于其中。

    元忡桓看着街道上灰衣清瘦少年对着太阳照着手中物件,一脸疑惑,反复确认,终于是肯定了方才感知到的灵力波动正是从此人身上发出,或者说从他手中的物件发出。

    元忡桓站起身,走向这个少年。

    ……

    阿清一边左手抬袖擦拭好似被阳光刺到的双目,一边右手将红绳白玉放回领口。

    刚将白玉放置原处的阿清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右肩上方之手。阿清缓缓转身,擦拭过的双目明亮有神,只是眼角微红,睫毛上似有晶莹反光。

    四目对视,阿清的第一感觉是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元忡桓的第一感觉是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眼睛。

    熙攘街道中两人此时右手相握,似多年老友重逢般相顾无言。

    元忡桓尴尬咳嗽说道:“咳…这位兄弟,我并没有恶意。”

    阿清愣了一下,松开此人手掌,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对不起啊,我以为碰到了小偷,下意识反应。”

    元忡桓说道:“兄弟这等反应速度小偷恐怕都要被吓一跳了。”

    虽然是玩笑之语但元忡桓认真打量面前少年,这等反应,实在不是常人能有。况且,身材清瘦,手掌却如此有力。

    阿清更加不好意思挠头说道:“没有弄疼你吧?我力气有点大,从小就这样……”

    元忡桓笑着说道:“没有,没有……”

    “请问公子有什么事吗?”阿清问道。

    “也没有。只是看着兄弟有些眼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好像是……春节城会?”元忡桓如是说,这种老套的搭讪往往最有效果。

    阿清更加不好意思说道:“我…我是第一次来城里…公子认错人了…”

    元忡桓故作惊讶道:“兄弟是第一次来龙湖城吗?那兴许真是认错人了,抱歉啊抱歉。”

    “无妨无妨的。”阿清赶忙说道。

    “不过感觉与兄弟很是投缘,不知你要去何处?我是龙湖人氏,对龙湖城了如指掌,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路。”元忡桓说道。

    阿清下意识看了眼城北高山,刚想开口婉拒。

    元忡桓说道:“兄弟是来报名书院的?”

    阿清点点头。

    “巧了!我正好要去平凡山拜见一位长辈,可以同路呀!”元忡桓笑道,热情至极。

    阿清见状也不好意思拒绝好意,反正不是很熟城中的道路,有人引导能省去不少时间。

    阿清拱手说道:“谢过这位公子,麻烦了。”

    元忡桓也是拱手说道:“兄弟客气了,我叫元忡桓,不知兄台大名。”

    “我叫阿清。”

    ……

    龙湖城以一山一湖闻名天下,有文人骚客曾题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山是平凡山,水是龙湖。

    事实上,平凡山很高,一山一峰,直入云霄,峰顶烟雾缭绕。龙湖很深,曾有人以绳捆巨石沉入湖底,测深达五十余丈。

    龙湖畔平凡山,也正应了那句“山水有相逢”。

    平凡山位于龙湖城城北北郊,往日静谧如遗世独立,而此时平凡山山脚下,人山人海。

    山以仙名,世人眼中的“仙”便在这山上一座书院之中,书院名为“平凡书院”。

    山名院名“平凡”二字相重,到底是院用山名,还是山借院名不得而知。

    城名“龙湖”,却是从龙湖而来。

    山门两侧各有一汉白玉石柱,高约三丈,洁白无瑕的柱身有龙缠绕,雕刻手法极为完美,栩栩如生。两柱龙首于顶相视,两柱之间摆放一木桌木椅,有一位老人正在下棋。

    老人身前人声鼎沸,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白子黑子相继落盘。

    老人身后青石台阶直上,台阶两侧桃树枝头挂满花苞,已经可见粉红与嫩白。

    人群中的阿清抬头一眼望去见满山桃树,小声问道:“元公子,平凡山上皆是桃树吗?”

    其身侧的元忡桓回答道:“对的,平凡山满山遍野皆是桃树。一场春雨过后,桃花就开了,满城可闻桃花香。”

    阿清点头说道:“那一定很好看!”

    “深红映浅红,醉人至极。”

    “我们村村北也有一片桃花林,桃花开的时候,我们都会去采摘桃花酿酒。”

    “噢~阿清兄弟也会吗?”元忡桓好奇问道。

    阿清不好意思说道:“自然是会的,只是我笨,酿的不太好喝。”

    元忡桓爽朗一笑,说道:“外秀内慧,想不到阿清兄弟还有这番手艺,于男子而言实属难得。”

    阿清笑着挠挠头,看着满山桃树双目清亮,问道:“元公子也是来报名平凡书院的吗?”

    元忡桓摇头说道:“在下五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来报名过了,那时才十一岁,资质愚钝,自然没能走进山上那座书院。”

    阿清好奇问道:“方才听说书院二十年也只收了十一人,考核有这么难吗?”

    元忡桓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阿清兄弟可知行者?”答非所问。

    阿清回答道:“知道啊!村长爷爷说过,行者是非常厉害的人物,一剑断江,一刀劈山,可引天雷滚滚,亦可拨云见日……就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元忡桓噗嗤一笑说道:“你说的太过神乎其神。”

    阿清脸红。

    元忡桓继续说道:“倒也不是没有人做到。在人族边境城墙五十里外,有一道横长一里的笔直沟壑,宽三尺,深两尺,便是出自一位剑者之手。酒入豪肠,剑气绵延一里,一剑逼退十万魔军。”说到这里,元忡桓表情肃穆。

    接着元忡桓看向愣愣出神的阿清说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上行者的道路,也不是每个行者都能如这位剑者一般。”

    阿清看着元忡桓狭长的眼睛听着他继续说道:

    “那位剑者便是出自书院。”

    阿清震惊不已,呆呆说道:“原来书院这么厉害。”

    元忡桓嗯了一声,仰头看向若影若现的山峰说道:“所以啊,书院收人极为苛刻,但这种苛刻,苛刻在……”

    阿清看着自己心口处的食指。

    “心。”元忡桓收起手指,点到即止。

    阿清一脸茫然说道:“既然苛刻,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来报名呢?”

    此言一出,阿清与元忡桓附近的人都将眼神递来,明显意思就是: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元忡桓忍俊不禁说道:“因为,人人都有一颗强者之心。阿清兄弟,你不也是一样吗?”说罢转过身,看向山门。

    阿清喃喃自语,声音细如蚊蝇:“不…我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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