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营内兵戈之声突然激烈起来,紧接着是哭嚎和怒吼声,一瞬间,整座军营就炸开了锅。

    作为甘辉身边的亲兵把总,他亲身经历过三次北伐,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清狗营啸了!

    营内,一座座帐篷中响起兵戈声。一些平日受上官,老兵压迫深重的清军摸出刀剑,刺向了自己的仇敌。一片漆黑之中不分敌我,为了防止被人杀死,醒过来的清兵也不管是谁,见人就杀。

    营地一角,一个新被抓来的壮丁颤抖着的抓着刀指向了伍长。漆黑的帐篷里谁也看不见谁,但壮丁的手仍然不住颤抖:

    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天,仍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天正是最冷的时候,一家人都躲在屋子里生火一动不动。很少有什么响动的村子里,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和马蹄声。

    “垮”的一声,腐朽的屋门就被那个矮胖的伍长给踹开。“官兵征粮,把粮食都交出来,饶你们不死。”说完,身后的几个士兵就涌进来翻找各种缸子。

    带着谷壳的粮食被倒了出来,装进了征粮用的麻袋里。父母畏惧凶恶的大兵,不敢阻拦,自己的弟弟却冲了上去。

    “噗”的一声,一根长矛刺穿了自己弟弟的胸口。随着血液不断从前后涌出来,弟弟渐渐没了声息。自己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弟弟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还我儿子!”

    看到弟弟被人和杀狗一样的杀死,父亲再也忍不住,拿起手边的家伙就冲上去拼命。

    伍长拔出腰刀,几刀把父亲砍倒在了地上。

    “把那个老婆子也杀掉。”伍长轻蔑的指了一下母亲。

    一个士兵上前用长矛刺了一下,母亲的身体也失去了生机,只留下蜷缩在角落看着三具尸体瑟瑟发抖的自己。

    “行了,这家还有个有把的,带走吧!”

    一挥手,两个士兵上去把吓瘫在地上的自己拖起来带走了。“这种贼贱胚子,要他的把干什么,当骟了的牛马用罢?”

    “说啥子?不是郎中哪个敢给人净身,他死了倒是不打紧,又得跑到这乡下人的地方来抓人用?”

    ……

    随后的事情已经有些模糊,但仇恨已经深深植入于他的心中。他每个晚上都睡不好觉,终于恰逢其会的迎来了复仇机会。

    可是,要是自己这一刀没有劈好…

    “不…”

    想到自己那天因为被惊吓而不敢保护家人,自己就感到一股巨大的耻辱感,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踌躇了几秒,他绷紧瘦弱的手臂,一刀砍向了那凶恶的伍长的双腿之间。

    “啊!”睡梦中的伍长和他同时发出吼叫,伍长是因为下体剧痛,而自己则是给自己壮胆。

    见到伍长还没有死,他连忙又给伍长的脖子上补了一刀,然后提着刀跑了出去。

    “当啷”一声,他的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自己拿着刀找安全的地方。还没走几步,刚刚踢到什么东西的地方就燃起了大火,自己刚刚走出的帐篷熊熊燃烧起来。

    小冰期的扬州冬日比现代更干更冷,火借风势呼呼呼的一脸烧了好几个帐篷,里面不时跑出来几个嗷嗷惨叫的火人来。

    清军四散奔逃,想要离开越来越大的火场,可原先保护营内防止偷袭的壕沟却成了一道窄窄的天堑,如果不打开有路的营门,清军要么被火烧死,要么就会死在壕沟里---这些壕沟里都撒上了铁蒺藜。

    “总爷,要不要趁乱进去杀清狗?”把总身边的亲兵问。

    把总摇了摇头,“绕过去,把左边的营垒搞乱他来。”

    “是。”亲兵点点头。

    “和后面说,让所有人保护丢百人敌的。”把总又补充到。百人敌,其实是郑军里对点火手榴弹的一种俗称,因为之前守城的投掷火器里有万人敌,而手榴弹的体积小得多,故称为百人敌。

    “听好了!三哨到右边去,把一哨保护好!”

    简单的变了一下队形,这只小部队借着清军营地内熊熊的火光小心翼翼的摸了过去。

    自从甘辉从扬州城西侧入城以后,清军对西侧就又再次增加了兵力,但由于甘辉部的前出,纵深反而大不如前,此时,每一座小到一个千总队,大到一个援兵营的军营内,都响起了几声沉闷的爆响。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在城西清军包围圈的各处,都响起了爆豆一样的鞭炮声。这时候的燧发铳并不能抛射,夜袭又并不注重杀伤,于是其中几个队都带上了长长的鞭炮点了火丢进去。

    分领西面六营清军的是靖南王耿继茂,此时他已经被手下叫醒,瞪大了眼睛看着发狂一样的汉军和绿营。

    “传本王命令,未乱的营即刻出营,把营啸的乱营全部封住,等他们自己闹完!”

    “骑兵呢?把那些苍蝇一样南蛮都灭掉!”耿继茂看到自己的防区被难以察觉的弄了个一团糟,气的快把牙齿都崩了。

    一声令下,睡梦中的骑兵老爷们被拽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把马拽出来上了马,此时天刚蒙蒙亮,勉强也能就着火光看到外面的情况。

    远处的地平线近一些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些黑压压的人头在慢慢向前移动。

    “这是什么?”

    佐领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双腿夹了一下马腹让胯下战马奔跑起来,身后的亲兵连忙拉着缰绳跟上去护卫在他两旁。跑出去几十步,视野变得清晰起来,举着长长兵器的明军摆出一条黑压压的阵线平铺着碾了过来。

    佐领心道不妙,对着身旁亲兵说:“快,去把这里的情况传给王爷去…”而自己则领着三百多名骑兵,主动出击袭扰去了。

    清军骑兵胯下的战马在晨雾中喘着白气,小心翼翼的避开路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距离明军越来越近,最前方的骑兵开始调转马头往回去。

    “佐领大人,这些明狗只在那一块布置了鸟铳打放,”一个前出的清军骑兵绕了回来向他报告。

    “嗯,那就冲击…那一块吧!”佐领抬起手指了指看上去像是两个方阵交界的地方,命令麾下骑兵进攻那段结合部。那骑兵得了命令,又一马当先背着鸟铳驱马冲过去。

    看到穿着满洲大兵式样衣服的敌骑冲过来,那段阵线上的郑军有些惊慌。郑军在晨雾中杂乱的阵型,士兵带着困倦的身体,都给了清军骑兵可乘之机。马蹄声越来越响亮,前排的明军不自觉朝外散开。

    穿过一阵稀疏的箭雨,佐领带兵冲到了郑军几十步面前。弓马娴熟的清军立刻下马拉起清弓步射,又或者先打放一次装填满的特制鸟铳。

    “嗖嗖嗖嗖…”

    骑马步兵射不过直射的步弓队,但穿了铁甲硬抗抛射的轻箭头不要太轻松。郑军的箭头即使侥幸落在清骑头上也砸不穿偷窥,清军手上的清弓却能在短距离上捅穿长矛手本来就不很厚的铁甲。几阵羽箭破空的声音过后,郑军本就薄薄的纵深线被削掉了快两排,要不是身后军官和亲兵抓着腰刀,恐怕已经有人站不稳了。

    几轮过去以后,清军并没有停止射箭,而是继续原地拉弓搭箭射击阵线,而且,随着距离推进,他们还能主动的选择射箭的部位:如果能射到腿,那么明军就多一个伤员,射到脑袋,也能吓得对方一脸血红雪白,紧张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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