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凝在亡命海的海水中站了一夜,夏弦没有出现,连他的声音也不曾再响起过,冰凝的心一阵阵往下沉,也许这一世就是这样的结局吧,没有重逢,没有答案。

    她向海的深处缓缓走去,她已经死了,不会再死第二次,就算是再死第二次,她也要去试一试。

    你不是说你在亡命海等我吗?我来了。

    她向深海走去,海水淹没了她的胸口,然后是脖颈,最后,她完完全全从海面上消失了。

    深沉的海水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红衣飞舞,面容卓绝的艳丽少年,他拿着一杆长长的红缨枪,向自己飘来,将将要触碰到他时,他又如一片鲜红的血液,在水中化晕开来,融于蓝蓝的海水,踪迹全无。

    冰凝在深海里游荡了不知有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此时的她,非人非神非鬼,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

    “仙娥姐姐……”

    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仿佛来自久远的前世,一道青色身影渐渐浮现在她眼前,这是谁呢?

    “白名?”冰凝疑惑出声,是白名没错,但是又有点不一样,眼前的少年显然比她所认识的白名更加年轻,更加俊俏,周身散发着幽幽青光,恍如仙童下凡。

    “白名,你……死了吗……”冰凝心中不知为何又泛起一阵悲痛,“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

    白名轻声娇笑,比活着的他更像个小姑娘,“仙娥姐姐,好几世了,终于要回去了,不想竟是你先找到的我,我要先走了。”

    冰凝愣愣点头,一时竟忘了问他为何会落到与她一样的身死境地,待她反应过来时,青色的身影已经飘远了。

    他居然毫无留恋地就走了,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冰凝心下一阵失落,但是很快便就想开了。也许是她自己太过执着,生生世世的轮回,你会遇到多少人呢,何必每一个都留恋至厮。

    白名走后,冰凝继续独自在海里飘荡,忽而感到身边原本还算平静的海水急迫翻涌开来,然后开始不停地冒泡,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渐渐地,她的身体被海波推动得上下翻卷,难以控制。

    冰凝凝神细看,深蓝的海水中逐渐冒出许多蓝色的身影,他们手举着小蓝旗帜,挥舞叫嚣着成群结队在海里游着,正是一波又一波的蓝甲兵!

    蓝甲兵来势汹汹,吓了冰凝一跳,她忽觉一切匪夷所思至极,暗道自己怕是真的又上了那妖孽的当,夏弦根本从未来过,也从未留话让她到海里等他,遂心中气恼,努力驾驭自己的身体不被海波控制,直直向上方海面游去。

    冰凝游出亡命海,飘至半空中,但见海面之上一片哗然,无数蓝色身影漂浮在水面上,一个个神情激动无比,而在不远处的岸上,成千上万白色的、红色的人影交相攒动,喊声震天,红白蓝三色光华自下方照射入空,光芒大盛,刺目之极。

    就在这时,被三色光华映照的绚烂晴空忽然黯淡下来,彩云压低,变黑变暗,低沉的乌云顿时翻涌,如开了锅的沸水,天地间风声萧萧,片刻后更是从黑云深处,传来隆隆雷声。

    刹那间,天动地摇海怒号!

    整个雪雾冰原震动不已,那一道仿佛来自远古的电光,在天际一闪,刺破黑云,撕裂长空,照亮了亡命海远处的一片激荡海域。伴随着风风雨雨,一支百来号巨船组成的船队出现在闪耀的电光下,向着雪雾冰原,浩浩荡荡,由远而近。

    冰凝看向那支船队,只一瞬间,就认出为首的巨船船头甲板上,那一个鲜红的身影。

    有风,吹过。

    拂起了,他长长的红袍。

    那炽热而耀眼的红芒,遮盖了冰凝的整个世界,天地间,她只看得见那一个红影,他如同被烈焰包围的火神,骄傲不可一世,落寞坠入凡间,停在那燃烧的焰心。

    夏弦……夏弦……夏弦!

    冰凝心中咆哮着飞向那道红影,直直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他的身体微凉,没有丝毫反应。是的,夏弦看不见她,听不见她,也触碰不到她。

    冰凝激动地抬眼看进夏弦的眼眸,他的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哭成这样还是长久没有合眼变成这样的。冰凝放开了夏弦,飘在他身边,默默看着他,泪如雨下,无语凝噎。

    这时,展离走了过来,向夏弦一拱手道:“陛下,快到了。”

    “嗯。”淡淡一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边吐出。他看上去瘦了好几圈,原本完美的瓜子脸弧度凹陷进去,气色大不如前。

    夏弦以前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从不冷漠,从不憔悴,他的眼睛永远调皮闪烁,他的嘴唇永远鲜红如血。

    冰凝心中伤感,她心疼夏弦现在的样子,竟是又忘了自己在这里等他的目的。

    展离的一声“陛下”提醒了冰凝,是的,她在等一个答案,可是夏弦无法听见她的疑问,又怎会回答呢?

    冰凝扫视着整个船队,船员士兵们高举写着“胡”字、“夏”字、乃至“洛”字的大旗直直站着,面色肃穆。她除去看见了展离,还看见了武平县衙的乔大人,广贪和尚,甚至还有那个当初在洛府给她开门,送她一袋子洛风衣物的应门小厮……

    但是独独没有梁兆生。

    他不是答应会带爹爹来雪雾冰原接我的吗?爹爹呢?!

    爹爹真的死了吗?是他杀的吗?

    冰凝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浑身发抖,她后退几步远离了夏弦和展离,缩在甲板一角,不知所措。

    船队终于到达了雪雾冰原,夏南朝新王的大船最先靠岸,亡命海与雪雾冰原之岸的场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混乱激动的三色军团刹那间安静下来,整整齐齐按照自己的阵营排立成队,分开大道,似在迎接新王。

    夏弦面色凝重地缓缓下船,踏上了冰原大陆。他的眼中隐隐藏着激动、悲伤、内疚、和担忧,但却努力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此时的夏弦已经不是当初的小捕快了,他心知有无数道目光都在看着他,没有表情便是他唯一能有的表情。

    一身华丽红色甲胄的火黎君,手拖魔石,如一团火焰般自空中飞落,停在夏弦面前。

    夏弦微讶,但是没有说话,他身边的护卫将士见一个与陛下一模一样的人突然从天而降,也是大吃一惊,一个个宝剑出鞘,形成守卫阵仗。

    夏弦身侧的冰凝也是一惊,眼光瞥向火黎君,火黎君的眼神与冰凝碰触,朝她微微一笑,密语传音道:“我不曾骗你吧,你终究是在海里等到了他。”

    冰凝移开目光不再看火黎君,而是远远搜索着三色军团的队伍,他们遍布整个海岸,覆盖了亡命海延岸所有岩洞,也包括之前铃儿他们几个的居所。铃儿他们是不是还在那里呢?他们到底在哪里呢?这些奇怪的士兵们会不会伤害他们呢?

    “孩子,你真不错。”火黎君幽幽开口,语气中满是夸赞之情。

    夏弦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开口道:“你就是那个红甲兵营中的蒙面人吧,我记得你的眼睛。”

    “哈哈,好孩子,正是我,我是你的祖爷爷,胡阿黎,我还有一个身份,怨灵火黎。”

    “哦……”

    夏弦继续平淡如水应道。

    火黎君见他这副模样,略略有些失望,又道:“阿弦,你可知你也有另一个身份?”

    “哦……”

    夏弦心不在焉又应了一声。

    “我火黎本是个在鬼界地狱修行多年的火阵怨灵,因修行到尚可境界,时常逃出鬼界游荡。怨灵本无形体,只能寄身于人体方能有形。在我飘荡至天界时我便看见了你,当时便心生惊叹,你一个妖界小狐,竟是生得比天界任何一个神仙都要漂亮,于是我便记住了你,在凡世托生成了你的模样,不曾想,你我竟也有一段祖孙缘分……”

    “嗯……”

    夏弦目光弥散望向远方,不知在看向何处,口中低沉应和,仿佛面前这人正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火黎君有些奇怪,他本以为夏弦会很吃惊或者很惊喜,可他此时的样子,倒像是完全不在意,完全没兴趣知道。而周围的士兵虽然面露讶异之色,却也并不出声,他们怕是也没几个人真的相信自己这一番说辞。

    “阿弦?”火黎君叫了他一声。

    夏弦迷茫的眼光收了回来,依旧面如静水,带着淡淡忧伤。

    “梁冰若在哪里?”

    他看着火黎君,沉声问道。

    一旁的冰凝气息一窒,梁冰若,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这伴随了她短暂一生的三个字,此时从夏弦口中吐出,听起来竟是那么令人心碎。

    火黎君恼火起来,他一把抓起夏弦的手,将魔石玉玺塞进了他的手中,又握紧了他的手,厉声道:“阿弦,拿好了,有这三万怨灵军队,夏南朝必将永世昌盛。但是你必须保护他们,让他们在雪雾冰原生活。你和你的子孙都是人间帝王,三阵怨灵兵团也是你们的守护军队,是人界的兵!无论他仙界天帝还是鬼界阴君,都没有权利干涉人界的兵!答应我,让他们呆在人界,他们会守护你的夏南朝江山,直到永远!”

    “嗯……”

    火黎君一番慷慨激昂豪言壮语,竟就换来夏弦满不在乎的一个“嗯”字,登时火冒三丈,“啪”的一声,夏弦惨白的侧脸上印出一个深深的掌印。

    火黎君看着这个掌印,想起自己也被夏弦心里那个梁冰若同样重手地打过一巴掌,然后他又想起了他的神木岛小霜,整个人心情一下子沉落冰点,冷声斥道:“阿弦,不要学我一样多情痴情,自古就是红颜祸水,夏南朝就是毁在了和那梁冰若一样看似纯真的女子手中,忘了她吧,你杀了她的父亲,你们没有可能了!”

    冰凝登时天旋地转,五雷轰顶,将将就要晕倒,可是她已经死了,死了的人还怎么晕倒呢?

    夏弦听闻此话,如同被戳中要害,喉结轻轻一动,抬手捂住了心口,眉头微微蹙起。

    展离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夏弦,轻声道:“陛下,胸口又疼了吗?早让您先治好病再出海,您偏不听!”

    “梁冰若……在哪里?”

    夏弦推开展离,微微虚弱的声音质问着火黎君,火黎君无奈一声叹息,“她死在夏南朝地下墓窑了。三色军团,我交给你了,莫要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

    火黎君说完,化作一道刺目红光,钻进了夏弦手中魔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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