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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利姆一世今年三十四岁了,他是巴耶赛特二世成年儿子中最小的一个,但对于他的兄长与父亲来说,他的威胁性一点也不小,这也是为什么,他在亲眼见到了父亲巴耶赛特二世的冰冷躯体后,首先涌上的情绪是释然与放松,之后才是悲痛与遗憾——他用自己在巴尔干半岛任总督以及征伐萨法维帝国时收敛与劫掠的财产收买了父亲的亲兵,耶尼切里军团,让这些强悍的士兵投向了自己,才终于得到了伊斯坦布尔,但他与兄弟之间的战争远远还未结束,还有突然占领了罗得岛与喀拉曼的叔叔杰姆,他与他的兄长都有志一同地否认这个杰姆就是那个杰姆,可惜的是,他们的叔叔显然已经从欧罗巴人那里学会了他们的狡猾与卑鄙,他用廉价的印刷品与无耻的谣言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英雄——哪怕塞利姆根本不相信他真的凭借着个人的勇武夺得了罗得岛,但总有人相信的,他知道许多人都对他父亲巴耶赛特二世对外的温和姿态颇为不满——只是没想到竟然会造成这样糟糕的后果。

    他盘着腿,坐在宝座上,注视着眼前的棋盘,一边投掷着骰子,一边思索着之后的行动,就在这个时候,侍从们回报说,他的王子苏莱曼已经回来了。事实上,苏莱曼早在三十天前就完成了苏丹交付给他的任务,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城外等了三十天,经过了不下十次全身检查后,才被允许觐见苏丹,他的文书倒是早就到了塞利姆的手中,塞利姆认为苏莱曼的想法很正确,但出于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爱,一个苏丹对继承人的看重,他必然是要第一时间见到苏莱曼的。

    十六岁的苏莱曼,微妙地处于正值得父亲自豪,又不至于引起尚在壮年的苏丹猜忌的年纪,即便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马哈茂德,但对于塞利姆二世来说,他还是个可爱的孩子,他让苏莱曼坐到自己身边,又让仆人端来蜜水、甜酒还有金盘承装的蜜饯。

    “我已经让大维奇尔去查这件事情了。”苏丹说,“虽然这件事情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意外,一个盗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染上了天花,又传染给了其他人,但你的警惕是正确的,你所想的,我的儿子,即便还未发生,但也不是说,他就不会发生,”他注视着儿子的眼睛:“我有了一个想法,并且已经去做了。”

    “我可以知道您是怎么做的么?父亲?”苏莱曼坦率,又充满了好奇地问道。

    若是其他人,这个问题无异于僭越,但塞利姆一世是很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从中学习一二的,他现在还只有苏莱曼这么一个儿子,是的,不仅仅是成年,还因为他的第一夫人,苏丹的正宫艾谢.哈芙沙是个野心勃勃且颇有手段的女人,她没有愚蠢地等着其他女人为塞利姆生下儿子并且养大他们,然后与自己的儿子在战场上一决胜负,而是从一开始,就将所有的危机扼杀在摇篮里,塞利姆对此当然不会一无所知,但一来是因为苏莱曼确实是一个值得他骄傲与安慰的继承人;二来艾谢也在内政与外治上给了他许多可行的建议与支持;再来就是如艾谢所说的,他也不相信,那些连自己与自己的儿子也无法保护的女人,能够为他生下足够出色的继承人。

    “我派出了使者。”塞利姆一世说:“我让他到罗马去,去找那位金眼的智者,寻求对抗天花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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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眼的智者第二次接见了来自于奥斯曼土耳其的使者,相比起第一位使者,这位同样受命于苏丹的使者装扮朴素,不过他身上的及膝长袍与无沿黑帽,还有蓄养了多年的络腮胡,都在说明他身为异教徒的身份——不是真神的信徒,而是另一种同样信奉着天主,却被欧罗巴的人们憎恶与厌弃的种族,而且朱利奥记得这个人,他曾经作为巴耶塞特二世的使者到罗马来觐见庇护三世,向他索取杰姆,或是杰姆的性命,但被庇护三世拒绝了,庇护三世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谴责他不应为奥斯曼人效力,而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朱利奥必须承认,相对于欧罗巴,奥斯曼土耳其的宗教氛围确实要宽松得多,但这也只是相对来说的,譬如现在,这位使者虽然重又找到了主人,但他疲惫的神色与苍老的面容,都说明他的生活并不那么如意舒适。

    那位使者也记得朱利奥,那时候他一看到这个年轻人,就知道他是庇护三世传说中最为心爱的那个弟子,也就是人们一致认为的,继承了庇护三世最多遗产的那个人,而他的新主人,塞利姆一世也认为,若是作为一位教皇,他最大的遗产莫过于钱财与人脉,但作为一个学者,他最大的遗产除了知识之外别无他物。所以,他们虽然可以收买其他的教士与主教,但那是没有办法的下策,最好的上策,莫过于直接从这位被罗马人称之为“晨星”的枢机主教那里获得允可与指导。

    他果真如同人们所传说的那样仁慈么?使者在心里想到,一边不由得忧心忡忡,是的,奥斯曼土耳其的统治者看似宽容,但他们的宽容也是有条件与代价的,他们必须显示出一个异教徒应有的能力,尤其是那些真神信徒无法达到的程度,才能够获得这位君主的信任,为自己,为自己的族人博取更大的权力与更高的地位,特别是他,他曾经是巴耶赛特二世的臣子,虽然不是塞利姆兄长(也是敌人)的奴隶,但也不是那些生来就能得到他欢喜的族人与内宫侍从,他若是完不成苏丹所交付的工作,伊斯坦布尔就不再有他的一席之地。

    “那么,你们的苏丹,”朱利奥问道:“是想要为他的臣子,士兵与民众谋求赐福呢,还是所有人?”

    “如果您愿意为所有人,”塞利姆的使者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么他也是为了所有人。”这个问题是他在临行前就冒着大不讳问出过的,而苏丹给他的回答,也如同他现在的回答一般。

    朱利奥沉默了一会。

    塞利姆苏丹的使者的心脏在这样的寂静中狂跳着,他知道,若是一个慈悲的人,或者会答应苏丹的要求,但问题是,朱利奥.美第奇除了是个慈悲的人之外,他还是基督世界的亲王,以及一个意大利的君主,只要是人就知道,奥斯曼土耳其对整个基督世界有着多么大的威胁,若是奥斯曼土耳其不幸地陷入了疫病的泥沼中,对于意大利乃至整个欧罗巴都是有利的。

    不管怎么说,欧罗巴人几乎都已经接受了“圣约翰的赐福”,巴耶塞特二世听说后,还秘密捕捉过几个身上有接种痕迹的意大利人,把他们与天花病人关在一起,看看他们是否真的不受天花侵袭,事实证明如此,但问题是,这种医术是以天主的名义得到推广的,行使这种医术的医生也都是修士与教士,接受治疗的过程也被称之为基督圣人的赐福,作为真神的信徒,本不该相信甚至接纳,学习。

    当然,从巴耶赛特二世开始,到塞利姆一世,作为君主,他们注重的也只有切实的回报,就如欧罗巴的君主一样,能够让自己的子民,从一种可怕的疫病威胁下摆脱出来,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但还没等巴耶赛特二世想到合适的借口,他就被刺杀了,接着就是如同末日般的海啸与地震,在地震后的天花疫病,虽然没能爆发与蔓延,却也引起了塞利姆一世的关注,所以他是必定要得到这份赐福的,无论它来自于天主,还是来自于真神。

    “你且留下吧。”朱利奥.美第奇说,“我要考虑。”

    塞利姆的使者默然地退下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用金钱就能收买,或是用虚名诱惑的,用武力威胁的,他之前所有的手段都无法用在这个人身上,除了等待,他别无他法。

    朱利奥从房间里离开后,表现的一如往常,他去看了看小科西莫,又去看了看斐迪南,去主持了一场弥撒,做了一次布道,然后他在深夜回到了皮克罗米尼宫,在庇护三世的房间里待了很久——蜡烛的光亮从子夜一直亮到黎明,等到约翰修士敲门的时候,他才终于从膝凳上起来,即便朱利奥.美第奇经过了来自于阿萨辛的严苛训练,连续几个时辰的跪拜与祈祷仍然让他四肢僵硬,身体疼痛,但与之相反的,他的思想却异常清晰,他看着约翰修士说:“叫马基雅维利与杜阿尔特来,我有事情要与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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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他能够同意么?”苏莱曼问道。

    “我的使者还没给我回音,”塞利姆一世说:“但我觉得,他是会同意的。”他遗憾地说:“可惜我注意到他太晚了——苏莱曼,在基督徒的圣年之前,他的光芒几乎都被凯撒.博尔吉亚掩盖了,而等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基督的亲王了。”

    “他是个睿智的人么?”苏莱曼感兴趣地问道:“是个有才能的人么?那么我们也可以设法求得他来,我们的国土如此广阔,即便做一个总督,他也能得到比以往更大,更有力的权柄,哪怕他依然想要信奉他的天主,我们的臣子也不是没有基督徒。”

    “我也这么希望,”塞利姆一世说:“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会同意吗?你知道,我的儿子,”他和蔼地教导道:“他是一个慈悲,温和而又注重感情的人,是少有的,如同我们一般慷慨而又宽容的人,所以说,也许其他人,会因为想要看到他们的敌人,也就是我们陷入疫病的深渊,但他……也许不会,因为对于他来说,我们的子民,与天主的信徒也同样是生命。”

    “那么说,我们有更大的可能把他争取到我们这里来。”苏莱曼理直气壮地说道。

    塞利姆一世笑了:“不不不,我们还是他的敌人,苏莱曼,敌人,虽然他是一个教士,但他对待敌人的时候也一样残酷,只是他有着自己的底线,他不允许自己堕落到被自己轻视的地步去,他可能应允我的要求,但绝不会投向我们,不单是因为他的信仰……所以说,真可惜,我看到他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的老师与他的族人赋予他的权力与义务已经注定了他无法为我们所用。”

    苏莱曼听出了他的父亲与主人话语中的遗憾之情,他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愈发兴奋起来:“难道他除了是个学者之外,还是个统帅吗?”他握住了自己的双手:“若是如此,父亲,我倒真希望能够到罗马去看看他,若是他真如您所说的那样好,我会设法说服他,让他成为您的臣子!”

    塞利姆一世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吧,好吧,”他爱抚着独子的肩头:“等国内的事情平息下来了,你或许会有机会的。”

    当然,苏丹在心里说,若是这位到时候已经成了基督的皇帝,就别想啦,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勉强收敛了笑容,对苏莱曼说:“去看看你的母亲吧,她在第三庭院,我的图书馆里等你很久了,快去吧,等到日落的时候,她就要回到内宫里去了。”

    听说可以去见母亲,苏莱曼顿时忘记了远在罗马的那位金眼智者,他几乎是弹跳着从自己的座垫上一跃而起,向苏丹表示了感谢与敬意后就飞一般地在内宫宦官的带领下向着第三庭院的图书馆跑去。

    他跑得是那样的快,自从他不再是个孩子后,就几乎没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苏丹的后宫一向是苏丹之外的男子的禁地,就算是苏丹的儿子也不例外,而他对于母亲的爱不但没有随着距离而湮灭,甚至变得更加强烈了。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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