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年此后又和牛平福谈了些什么,大家并不清楚,据说他们两个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发生了严重的争吵。最后王延年叫来家丁,把牛平福给赶了出去。据说牛平福出门的时候,王延年还追到门口,厉声喝道:“我王延年深受国恩,万死尤不能报,安能屈膝事贼!从今之后,你我两家再无纠葛。你若是再敢上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据说当时,牛平福惊愕得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鼠窜而去。当时家人都钦佩王延年的胆量和忠义,却也担心他会不会遭到贼人的报复。王延年当场便念了两句诗,道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不过或许是牛平福又或者是牛平福的叔叔牛巨明念及两家当年的情意,所以“贼人”倒也没有来报复王延年,这让不少满心想着要看王延年“取义成仁”的热闹的人颇有点失望。

    这件事情之后,王延年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原来怎么过日子,倒是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也就在王延年将牛平福赶走之后,不过几日,一个新冒出来的商队找到了王家。自从黄自得占据了襄阳直到汉阳汉口的区域之后,整个大昭的粮食市场都动荡了起来,所有人都能预计到因为这个变故,作为帝国最重要的粮食产地的湖广的粮食出产将受到严重的影响,这必然导致粮食的进一步匮乏。所以虽然还没到秋粮上市的时候,但是各地的粮价却已经像风口上的猪一样的扶摇而上了,据说在京师,一石大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二两五钱银子,而在辽东,粮食的价格更是涨到了一石大米四两银子。但是即便如此,敢于冒险到“贼人”控制的区域来做粮食买卖的商队还是极少的。这商队敢在这种时候跑到这里来,倒也算得上是一身是胆了,不过这还不算稀奇,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敢于为发财而冒险的人从来不少,但是真的能打通了“贼人”那边的关节,却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当然,谈生意这样的“低贱之事”,自然不用王延年自己出马,不过依旧是让他的侄儿出面。据说这一次双方交谈甚欢,很快就将这笔买卖做成了。

    又过了一个月,王家田地里的粮食都收获了,那个商队也按时到达,送来不少银子,运走了王家的粮食。

    就在这个商队在“沦陷区”中大做买卖的同时,罗孟德也开始有所动作。

    这一个月中,罗孟德一直都比较安分,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牛首休养生息。但是两天前,他突然带着队伍袭击了一处庄子。

    要说以前,罗孟德其实很少愿意去袭击这些散落在乡间的庄子。这主要是因为这些庄子的防御普遍不差,尤其是在这些年来,“流寇”纵横天下的局面下,一些手里有点钱的土财主更是加强了自家的庄子的防御。他们的庄子大多都有坚实的围墙,里面还养着几十乃至上百人的家丁,很不好打。

    当然,如果舍得投入力量去打,这样的庄子,还是挡不住大股的流寇的。但是流寇因为缺乏攻坚技术,这类庄子,里面有多是熟人,玩不出什么冒充灾民混进城,然后里应外合打开城池之类的花样。而如果要硬打,打下来往往要费不少事,死不少人;打下来之后呢,所得却又往往很有限。所以一般的流寇,大多是不太愿意打这样的庄子的。

    但是罗孟德这次打下这座叫做李家铺的庄子,却并没有费太大的事,因为他的队伍中居然出现了大炮。

    一般来说,“流寇”之所以要“流”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打不过官军,在任何一个地方都站不住脚,不得不不断转移,以避免被官兵围歼。因此对“流寇”来说,机动能力就成为了一切能力中,最重要的能力了。一切会拖慢行进速度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就都会被“流寇”抛弃。而各种攻城设备,无论品种,却都是一律的傻大笨粗的,带着这些东西,“流寇”们是无论如何都跑不快的。而打不过官军,有没有自己的根据地,又导致他们几乎不可能用长期围困的方式来对付坚固的城池,所以“流寇”们的攻坚能力极度低下,除了靠用间里应外合的偷袭,就几乎只能用架梯子硬往上爬的方式来攻城。

    这一次,罗孟德却拖出了大炮!李家铺原本还算厚实的围墙,在大炮的面前,立刻就变得脆弱不堪了。罗孟德的人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在围墙上轰出了一个大缺口,接着他的人便顺着这个缺口冲了进去。

    那李家铺的李员外虽然也养了百多个家丁,但是他的家丁,和那些武将们养的家丁毕竟是两码事。这些家丁,平日里也不过是用来欺负一下周围的庄户人家,横行一下乡里什么的,真的遇到了贼,能靠着围墙丢点滚木礌石,射点箭就够了。这些家丁的武艺什么的,自然没法和左梁宇之类的武将们的家丁相比,最多也就是一般的战兵的水平。再加上我大昭对民间武装,也有不少的限制。一些装备,民间若是持有,便算是谋反。这类禁令,有些倒好解决。比如长枪。朝廷禁止民间有用于战阵的长枪,但你只要把枪头拆下来,装在短柄上,让它变成长度不过五尺的短枪,便合乎朝廷的规矩了。然后再在家里准备一些一丈多长的长木棍,只要你平时不把短枪上的枪头安装到长棍上便是了。真到了贼人围庄,将枪头换根棍子就是了。

    但是有些禁止的装备,却是没法用这种方式绕过去的,比如铠甲和弩机。所以李员外养着的这些家丁的身上都是没有披甲的。这就使得在战斗,尤其是混战中,他们根本就不是张炳忠手下的那些披挂了铠甲,哪怕是粗制滥造的棉甲的“贼军”的对手。围墙一旦被攻破,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依照以前的规矩(无论是流寇那里,还是官军那里,这个规矩都是一样的。反倒是在鞑子那里,屠杀倒是经常会变成掠夺人口),既然李家铺进行了抵抗,而且这抵抗还被轻松地粉碎了。那下一步,自然便是屠庄了。整个庄子,不分男女老幼,统统杀光。但是这一次,破了庄子之后,罗孟德却显得格外的克制,他只是将李员外一家都砍了头,又将李员外家的粮食银子什么的搬了个光,顺带着,将李员外原本养着的,如今见势不妙就投降了的家丁编入了他的队伍,然后便退出了李家铺。

    罗孟德退出了李家铺之后,很快便有黄自得的人赶到了李家铺。这些人先是给死了的人收了尸,然后便又将李家铺的人都集中起来。一个军将模样的人便对他们说了些话,大意无非是如今李家的人都死光了,李家的那些田地就暂时无主了。若是一个月之内,李家没有身份靠谱的亲戚到襄阳城中的元帅府去备案,他们便只能将这些田地分给李家铺的老少爷们了。是的,你们没听错,这些田地不是收归元帅府,也不是分给那些流民,而是直接按人头——算男人不算女人——分给李家铺的人。只要他们答应每年按照规矩,将十五分之一的粮食,交给元帅府就行了。

    ……

    “这些贼人,当真恶毒!”一个搢绅模样的人将手在几案上一拍,恨恨的道,“李员外无非是不愿意向贼人低头,不肯放任贼人侵夺自己的田地,便被这些贼人残害!只恨官军无能,失陷地方,却不能收复!

    说起来,贼人要造反,李员外要效忠朝廷,如今为朝廷尽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是贼子恶毒,却还不在杀人,而在于处置田产。李家的亲戚或许还有,但是他们又怎么能到贼人的那个什么‘元帅府’去备报田产?那岂不是在表示他们愿意将贼人认作正统了?若是他们不去备报,呵呵,那些贼人便将这些田产都分给李家铺的那些穷光蛋……呵呵,那些穷鬼,不知礼仪,不明廉耻。他们可不知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这样送上门来的东西,他们难道还会往外面推不成。这些不知廉耻的穷鬼自然是乐得屁颠屁颠的就收下了。呵呵,他们自然也知道,他们这样收下来的田产,朝廷是绝不会承认的。只要朝廷官军杀回来了,那便自然就是拿了的都要送回去,吃了的都要吐出来。他们当中,又有谁愿意送回去,吐出来?古语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时候,朝廷官军要打回来,这些穷鬼贱种,还不得拼了死命去帮着黄自得这贼子抗拒朝廷。若是朝廷不能及时的打回来,让黄自得这贼子多盘踞一段时间,只怕这襄阳一带的穷鬼,就都跟定了黄自得了。到那时候,朝廷要平定襄阳,怕就真不容易了,若要彻底讨平,怕是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才行了。所以说,黄自得这贼子,当真恶毒!”

    周围的几个人听了这人的话,便都皱着眉头道:“张公所言甚是。只是黄自得用出了这样恶毒的手段,我等却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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