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光景,沈庸一行已到兰州境内。兰州是出了大漠之后的第一座重镇,那支商队还要在此地进购货物,沈庸便将向他们借来的两只马匹还给了他们,这才互道珍重而别。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俩人只觉腹中饥饿,便找了一家像样的酒家入了座,叫了几个酒菜。沈庸向店家道:“小二哥,我们要南下荆襄,相烦去帮忙找两匹快马,我自当重谢。”说着话,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这些权当是定钱,若是好马,我自有计较。”那小二一把将银子揣入怀中,笑道:“您放心,肯定是好马!”说完便转身出门而去。

    薛祺本是大家闺秀,从不饮酒,哪知今天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要陪沈庸喝几杯,哪知两杯下肚,薛祺已脸显红光。沈庸哈哈一笑,让她多吃些菜,如此空肚饮酒,岂能不醉。俩人酒桌之上,谈谈说说,甚是畅快。只是吃着吃着,薛祺想起来薛彤,他俩自幼一起长大,薛彤也最爱吃薛祺烧的饭菜,不管是难吃还是好吃,他每次都是一扫而光,让薛祺充满成就感,此时看见桌上的好酒好菜,真想全都包起来,拿给薛彤去吃。

    沈庸正要安慰她,忽听门口一阵声响,门外走进一人,沈庸见他瘦长身材,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丁,眉宇间却透出一股与衣着极不相符的贵气,不禁暗叹此人好生古怪。怪人一坐下,便抬手在桌上一拍,叫道:“店家,上碗面,洒家饿了,快快快!”

    酒保见是一乞丐,本不愿搭理,却见他举手投足间,定是习武之人,往日里见得不合心意,砸店生事的习武之人多了,当下哪里还敢怠慢,本来给别桌煮好的面,却端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吃的正香,又听门外马蹄骤响,沈庸斜眼瞥去,只见远处数骑人马连篇而来,当先一人朗声叫道:“爷,那臭要饭的在这里!”有人应道:“好,给我把他揪出来。”话音未散,几个青年壮汉冲进店里,将那怪人围了起来。那人身处险境,却不慌不忙,头也不抬的道:“要打出去打,这里地方小,再说打坏了东西,我可没钱赔。”那几个壮汉听了这话,一个个面面相觑,忽听门外又有人道:“你们先出来吧。”几个壮汉方才出了店去,沈庸心中暗道,这被人叫做“爷”的青衣男子倒是个面不改色的好汉。抬眼看去,那怪人端起碗来,将碗里的面汤,一饮而尽,而后迈步向店门走去,刚走几步,又一撇手,甩了几枚铜板,掉在了早已吓得躲在一旁的酒保面前。

    沈庸好奇,望着屋外,想看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怪人一出店门,便被十几个大汉围了起来,沈庸见来人气势汹汹,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忽又听一声清喝,一名素衣女子骑马从南面而来,奔近酒家,那怪人大笑一声,道:“好美人儿,你可来了。”说完,身影一闪,径自在人群中消失了,沈庸再一眨眼,怪人已现身在素衣女子身边,那女子一惊,跃身而起,反手一掌,拍向怪人,沈庸这时瞧地清楚,却是个柔情媚眼的中年美妇。

    沈庸心中一惊,不想这妇人竟有如此身手,他看得出这二人一招一式的精妙,皆非寻常之辈可比。待心神略定,又听那美妇叫道:“好个贼子,主意打到老娘身上了!”说着身形一滞,挥掌而出。那怪人眼看,一掌逼来,却不闪不避,大笑道:“原来娘子,生气的模样,却是这般好看,真是可惜的很呐。”美妇道:“有何可惜?”怪人接道:“如此美人,跟了蠢如笨牛的汉子,岂不可惜?”言语间,直指那位青衣汉子。妇人听他言语轻佻,心中火气又盛,掌力不觉又加重三分。转眼间,美妇这掌便到,沈庸看到这里,也不禁为怪人捏了一把冷汗,便在毫厘之间,怪人倏地身形又消失在众人眼前。美妇一掌落空,心中大骇。

    “娘子当心身后!”一旁的青衣汉子,看得心中也是战战兢兢,只是自己武艺稀松,上前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妇人腾空而起,脱开胯下坐骑,本想能躲开这偷袭一击,哪知回头看时,怪人却安稳的坐在了马上,正看着妇人哈哈大笑。妇人自幼生得美艳,何从受过如此戏耍,一旁的青衣汉子看出怪人绝非泛泛之辈,已是出言劝阻,妇人又哪里听得进去。又听她长啸一声,双手大开扑向怪人。怪人飞身下马,抬手迎敌。顷刻间,两人浮光掠影般已拆了十数招。妇人越斗越觉心惊,怪人也是骇然,不曾料到这次惹到了一个厉害的角色。

    二人斗到兴起处,怪人掌法斗变,上蹿下跳,迅巧之极。妇人一个招架不住,手臂之上已挨了怪人一掌,一股钻心疼痛深入骨髓。那青衣大汉眼看自家娘子落败,赶紧跑过去,拉住妇人,道:“算了娘子,别打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妇人怒道:“莫再多言,这天杀的贼子,偷东西偷到老娘头上来了,我岂能饶他!”

    沈庸听她话头,再见怪人言语之间,甚是无礼,本来初见他时,被一群大汉围攻却面不改色,心中生出几分敬俱之意,如今看来,做出此等偷窃的勾当,能是什么人物,想着已是兴味索然。再一回神,俩人又缠斗在一起,之前过招,妇人已渐露败绩,这次已是半点便宜也讨不到了。怪人心中正喜,眼看就要拿下妇人,忽见一道灰色身影,疾掠而来,心中一紧,飘退数丈,避开灰影的雷霆一击。只是那身影步伐忒快,一旁观斗的沈庸也看不清来人面貌。

    “嫂夫人,你无事吧?”灰影忽的又飘到妇人身边,问道。他身形一滞,沈庸这才看清来人样貌,却是一个身披胄甲的年轻将军,心中不由一奇:“军队上的人怎么和这等江湖怪人纠缠上了。”

    忽听那怪人叫道:“喂,哪来的大汉,管着闲事!”他说话之时,眼神忽明忽暗的看着那位将军。

    那将军听他言语不善,脸色一变,言语间大有鄙夷之色,冷哼道:“在下兰州守将司天剑,敢问阁下名号?”

    那人却笑道:“某家一个叫化子,区区贱名,说出来怕脏了司将军的耳朵,不说也罢。”

    司天剑听他言语闪烁,皱眉道:“既然不肯告知姓名,那就只有得罪了。”霎时大喝一声,右手卷起一块大石,向怪人掷了过来。怪人见他来势猛恶,咯咯一笑,侧身托住大石,顷刻间“咔擦”一声化为齑粉。

    司天剑心里暗暗喝了声彩,人已抢到怪人近前,一掌击向怪人。怪人冷哼一声,硬接了他一掌,双掌相交,声如巨雷,司天剑接连晃了几晃,只觉那怪人的掌力滚烫至极,他暗暗吃惊:“怎么这人的内力竟如此霸道。”他竟然险些支撑不住。

    那怪人占得上风,心头大喜,当下用了个“粘”字诀,不让司天剑松开手掌,手中内力加紧进逼,喝道:“你若还要性命,乖乖投降吧!”司天剑抽掌不出,被逼得连连后退。片刻之间,那怪人猛然发觉对方的内力似乎越来越弱,却总是攻不破他,心里有点诧异,但也只道是司天剑势困力穷,在作垂死挣扎,当下收紧掌力,又喝了一声:“当真要找死么?”话犹未了,陡地只觉自己所发的内力有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突然间就给对方化解了。说时迟,那时快,司天剑已运气反击,怪人脉门一震,大惊之下,急忙把手松开。司天剑笑道:“就你的拿点伎俩,还伤不到我。”他震退怪人,飞身出掌,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攻势刚猛至极。两人又攻了十数招,那怪人迭遇险境。

    眼看怪人就要败下阵来,只见他反手一扬,只听波的一声,从他袖中甩出一颗弹丸,在空中陡然爆裂,四遭顿时红烟迷漫,而在那簇红色烟雾之中,挟着着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他暗器一发,本以为司天剑必然死于非命,哪知他竟然早有准备,弹丸爆裂之前便已屏住呼吸,那毒针更被他以内功扫弹而去。

    怪人大吃一惊,他不想司天剑的内功造诣竟如此之高。司天剑冲出烟雾,喝道:“这点小玩意儿,还伤不了我!”声出招发,司天剑全力施为的拍出一掌,有如巨锤凿石,怪人触到掌风,已是感到呼吸极不顺畅。那怪人心思一转,暗道:“此人功力远在我之上,倒不如寻个法子遁了。”他早就留意到酒店内坐着一男一女,那男的满脸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女的身形柔弱,俩人决然非练武之人,心里按下主意,双脚发力,避开司天剑的夺命一击,直往那对男女而去。

    怪人只是想把那姑娘抓为人质,他奔到薛祺面前,右手屈指成爪,往薛祺肩头按下,哪知他刚碰到薛祺,却听身旁的沈庸大叫一声:“你要干什么!”斜里拍出一掌。怪人不曾料到这男子竟会武功,左肋实实的挨了一掌,一股寒流,突如而至,暗劲如山,直震那怪人心门。怪人受了沈庸一掌,只觉得寒气逼人,所幸沈庸先前被玄功反噬,此时功力还未完全恢复,这一掌中的内力并不精纯,若不然那毫无防备的怪人如何抵得住?他虽被沈庸所伤,心念却不停运转,沈庸见他呆立不动,以为他被自己掌力重伤,正要迈步向前查看,忽见怪人脸色一变,显露不善神情,沈庸心中一紧,正要缓步,却见那怪人倏地挺身而起,手中一枚毒针已向薛祺飞去,沈庸惊叫道:“不要!”却已回身不及,那枚毒针眼看就要打在薛祺左臂之上,忽见司天剑飞身掠来,他在门外陡闻屋内变故,眼见那无辜女子就要被毒针所伤,不及多想,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横移三寸,正正的躲过那怪人一击,却见那毒针不偏不倚的扎在一根木柱之上,刚一着边,便已入木而去,深深地钉进了木头里面,司天剑暗暗赞道:“这人好大的手劲。”

    怪人一招失手,不禁哑然。沈庸见他偷袭薛祺,勃然大怒,右掌化拳,往怪人面门猛击。那人见来势猛烈,当下使了个铁马步,双手扬起,拦在身前。只听嘿的一声,一拳正打在怪人左掌之上。只见那人浑身一震,左掌已感有股大力推来,身子登时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在酒楼的砖墙上,那人想要撑地而起,却觉浑身轻浮,突然间眼前金星乱冒,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摊鲜血。

    沈庸大怒之下,这一拳使上了全力,但他所受的反噬内伤并未痊愈,一拳打出,浑身脱力,一把扶住身旁一个酒桌,甚感吃力,薛祺一惊,疾步来到沈庸身前,只见他手足酸软,额头上的汗珠如黄豆般颗颗落了下来。

    薛祺急道:“沈大哥,你怎么样了?”

    沈庸抚着胸口,喘道:“我…没事。”话一脱口,整个人却摇摇欲坠,站立不稳,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薛祺又急又慌,一把抓住沈庸的手,大声叫道:“沈大哥,你答应过我,要把我送回山庄的,你千万不要有事啊!”薛祺这半个月来,与沈庸朝夕相处,早已芳心悸动,只盼着回家路可以再长一些,可如今看他如此有气无力,忍不住心头一痛,脑子一片空白。

    沈庸摇了摇头,喘息道:“放心吧,我…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去的。”一言说罢,身子忽然一阵痉挛,就此不动,好似死了一般。薛祺见他双目紧闭,脸颊僵硬,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心下一悲,已是泪洒当场。司天剑大吃一惊,连忙去探他的脉搏,只觉微弱至极,但好在还有气息,一边安慰薛祺,一边从屋外唤来一名大汉,将沈庸背在身上,迈步就走。

    薛祺一愣:“你们这是?”

    司天剑道:“这位兄弟似是走火入魔的症状,当务之急须得尽快医治,我先把他待会府中,佐以药汤,必能痊愈。”

    薛祺跟着司天剑一行刚出店门,忽听那青衣汉子叫道:“将军,让那叫花子跑了!”

    司天剑“咦”了一声,双目微闭,若有所思。

    那汉子又道:“他受了重伤,必然跑不远,我现在就带着兄弟们去追,想必还能追上。”

    司天剑摇头道:“算了,此人诡异多端,善使暗器,你们去追他,难免上了他的全套。”

    汉子忙道:“可那东西还在他身上!”

    司天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若那东西真的事关重大,我自会禀明将军,请他出马的,不过这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位小兄弟治好吧。”说着一挥手,道:“王大哥,你和嫂夫人先带你们的人回去吧。”

    那汉子正待要说什么,却见司天剑已远去,不由得双手一锤,长叹一声。

    众人回到兰州将军府,司天剑撩起沈庸衣服,只见他胸口处寒冷彻骨,一摸之下,司天剑也冷的发抖,心中不由的大惊。正要去请大夫,却见沈庸已悠悠转醒,司天剑一怔:“你…你怎么醒了?”原来沈庸这内伤与一般内伤不同,他是被玄冰心法反噬所致,一股寒气聚在丹田无法消散,久而久之越聚越多,当丹田无法承受之时,便爆发而出,直攻心肺,好在沈庸的玄冰心法还未大成,只需休息片刻,待寒气消散,也就好转,若非如此则必被反噬而死。

    沈庸面带微笑,握住了司天剑的手,温言道:“我已无碍,这次多谢将军相救了。”

    司天剑大为不解,但看沈庸双颊已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奇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死而复生?”

    沈庸道:“小生姓沈,单名一个庸字,只因练了一套心法,却并没有练到家,所以会被心法反制,休息一会也就好了。”他特意把玄冰心法轻描淡写般待过,省的又要大费周章的解释一番,好在司天剑也非好事之人,见沈庸好转了起来,也不多问,之时淡淡的说了一句:“小兄弟,此番何去?”

    沈庸道:“我欲将那位姑娘送回家去。”

    司天剑笑道:“姑娘?我看那姑娘刚刚为你落泪,还以为你们是夫妻呢,不想…”

    沈庸见一旁的薛祺,面露娇羞,抢道:“司将军,这次承蒙搭救,小生这厢谢过了,只不过薛姑娘家逢变故,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司天剑不想沈庸竟如此心直口快,当下也不好挽留,只是吩咐下人备了两匹好马,一路送到府门口,才与沈庸、薛祺辞别。

    从兰州至京兆府,往来一千四百多里,俩人走的倒也顺畅,在京兆府随便吃点东西,沈庸看天色还早,便要继续赶路。出得城门,辗转七八里,二人进了一片树林,彼时正直冬天,林中树木无不叶落凋零,沈庸忽的打趣道:“这大冷天的,要是能吃上一碗羊肉泡馍暖暖身子,当真是人间一大享受啊!”说着话,不禁想起前日吃的那碗羊肉泡馍,至今还回味无穷。薛祺笑道:“那你中午为何不点一份?”沈庸摆手道:“好东西切莫贪吃,若不然就算是龙爪凤尾炖的汤,也是索然无味啊。”

    俩人谈笑间,忽见远处举起一缕白烟,沈庸奇道:“这大冷天的,还有人在林子里烤火?我们去瞧瞧。”薛祺颔首笑道:“若是能在那顺便烤一烤火,倒也能弥补一下你不能吃羊肉泡馍的遗憾。”

    俩人策马向前,遥见前面有一座破庙,看样子已经年久失修,而那庙前正围着六七个人,在那里好像在密谋些什么,沈庸见他们一个个打扮的怪模怪样,似是江湖中人。沈庸当即翻身下马,向薛祺低声道:“我先去瞧瞧,你在这里好生待着。”说完便底下身子,往前疾掠了百十来尺,隐在一个枯树之后。

    沈庸探头看去,只见一个手里拄着一根金色拐杖的老妇人站在最前面,看她满脸愁容,好像有天大般的伤心事,堵在胸口不吐不快。但见那老妇对面的两男两女更是生的奇异,一个龅牙,一个跛子,唯独那两个女子虽是俏生生的,却满脸杀气。但见那老妇不知往庙内喊了句什么,忽见从屋里缓步走出一人,却是一白发如银的矮胖老者,一身素衣长袍,打扮的非僧非道,只是那那双眼睛实在不大,让人观之好像乌龟一般。

    沈庸心道:“这些人一个个怪里怪气的,却不知是何来历?”正要纵身靠近,想要听听他们在说着什么,忽听背后有人嗤笑道:“好个无惧的小子,竟跑到这来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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