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庸先进了大殿,可是到了殿门口,不由立在了那里,心想:“我要如此进去,免不掉被爹一顿臭骂,还是跟在娘身旁最好了。”

    其余众人见沈庸先进门去了,随后也跟了进去,到了大殿之上,陶浪等人分列两旁。赵匡济最后进门,只见殿中正坐一人,皇冠黄袍,神色威武,正是蜀国当今皇帝孟昶,帝号称为广政帝。公元934年,后唐明宗病死,孟知祥割据蜀中,在成都称帝,国号为蜀,史称后蜀,半年后,孟知祥病死,其子孟昶继位,至今不过七年。

    孟昶之下坐着一人,看样子应该是沈庸的父亲沈宝山了,蜀中巨富果然名不虚传,一双眸子光芒四射,让人看着不禁凛然。

    赵匡济双膝跪拜,道:“叛将赵匡济,见过陛下。”

    孟昶道:“赵将军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赵匡济拜谢起身。

    孟昶又道:“听说赵将军愿入我国,只是大晋兵强马壮,我蜀国不过西南一隅,怎敢与大晋抗衡,再者听闻将军早年便追随天福帝,如今为何离他而去,恐怕另有内情。”

    沈庸听他言语有拒绝之意,刚要开口,却被沈宝山喝下。赵匡济忙伏身再拜:“陛下明鉴,我虽然跟随石敬瑭多年,然他割地求援,认契丹小皇帝为父,我辈即为汉家儿女,又怎能忍受如此卖国行径!”

    孟昶起身下迎,把赵匡济扶起,笑道:“将军此言正合我意,只是当今天下大乱,恐将军诈降,故有此一试,还望将军莫怪。”

    赵匡济慌忙再拜,却被孟昶拦住,他一跪不下,只好躬身行礼道:“叛将不敢。”

    孟昶拍了拍赵匡济的肩,笑道:“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什么叛不叛将的,看样子将军比我大个几岁,若不嫌弃,我唤你一声赵兄如何?”

    沈庸见赵匡济已博得皇上信任,心下甚喜,知道这位皇兄性子随和,便向赵匡济说道:“赵将军还不谢恩。”

    赵匡济赶紧拜倒在地,谢恩道:“承蒙陛下不弃,我此次入川,随身携着前朝隐太子的‘山居图’,欲将此图献于陛下。”

    孟昶一怔,道:“难道是李建成的‘山居图’?”

    赵匡济道:“正是。”

    孟昶大喜道:“果真如此?赵兄舍得?”

    赵匡济从怀中掏出布包递给孟昶,道:“传言此图中藏有宝藏,只是多年来一直无人破解,我这次逃亡也是因为此图险些命丧于桑维翰之手。”

    孟昶赶紧取出布包中的图,突然一愣:“怎么只有半张?”

    沈庸抢道:“此事说来话长,皇兄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便将个中缘由一一告知。

    孟昶点头道:“原来如此,赵兄放心,我会安排人去找寻令尊。”

    赵匡济正欲谢恩,忽听得屋顶上“咯”的一声响,跟着相邻的屋上又是“咯咯”几声。

    殿中众人一惊!

    但听嗖的一声,一道身影窜上了屋顶,正是陶浪,只听得他喝道:“什么人?”

    一个不女不男、阴阳怪气的声音道:“都说蜀中巨富沈宝山家财万贯,我特来瞧上一瞧。”

    众人前后来到院中,观瞧屋顶状况,沈庸心道:“我家中虽不如宫中戒备森严,却也高手如云,更有陶大叔、余二叔和卜三叔均是武功高强,这人竟能如此容易的潜入府里,当真厉害。”

    只听陶浪又喝道:“混账!有心拜访我家老爷,白日里诚心递上拜帖,自然能从正门而入,你这贼子专挑夜里行事,必是图谋不轨!听我好劝,速速退去!”

    彼时月色脱云而出,正好洒在那人脸上,沈庸瞧他獐头鼠目,面容几近可怖,余浩然只看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玄武七宿”的虚日鼠。他只当虚日鼠是为了危月燕、室火猪报仇而来,当下提气上跃,来到屋顶。

    余浩然道:“我知你是为了那日霸水河上之事来报仇的,这事与我大哥无关,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虚日鼠哈哈大笑,叫道:“老五老七霸水之上,敌你不过,与废物无二,我岂能为了两个废物来找你,再说老五老七又没死,谈何报仇。”

    余浩然一惊,那二人竟然没死,又问道:“那你此来,想必也是为了那张‘山居图’咯?”

    说道“山居图”三个字,孟昶下意识的往怀中摸去,哪知竟然不见了!失声叫道:“我的图!”立刻向四下寻看,哪知身侧一道黑影掠过,向西边墙外而去,身法忒快,院中众人没有一个看清那人是谁,随后又一声音传来:“四哥,你来断后,我先撤了。”那声音越来越远,说道最后一个“了”的时候,已几不可闻。

    陶浪“哎呀”一声:“糟了,中了他们声东击西之计了。”眼看偷图之人,已不知去向,只好先将虚日鼠制住,再作打算。

    虚日鼠心里暗骂一声:“贼老六,说好了帮我断后,又撇下我不管。”只见自己被陶浪、余浩然一前一后堵在中间,要想脱身实在不易,唯有搏上一搏。

    余浩然看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恐他先发跑掉,当即挥掌向他拍去。虚日鼠见这一掌来势劲急,立马挥手应对,两人掌掌相碰,只听“嘭”的一声,均被对方内力震出。虚日鼠心下暗惊,嘴上却笑嘻嘻的说道:“你们今日在场人多,我确实敌不过,只不过嘛,你们一个一个的来,却非我敌手。”

    余浩然笑道:“好个激将法,你以为我们会上当吗?”

    “二哥!快来救我!”虚日鼠眼瞧西北,大叫一声。

    几人不约而同望西北看去,黑黑夜幕,哪里有人!

    陶浪反应甚快,一回头,果然虚日鼠已夺路而去,他急忙运气追赶,虚日鼠诡计多端,脚下功夫却是一般,不出三里,便被陶浪追上。眼看陶浪刀已出窍,虚日鼠大叫一声:“二哥,救我。”

    陶浪只当他故技重施,也不管他说些什么,挥刀砍来,哪知刀至半空,却被挡了回来,陶浪只觉虎口一麻,好大的力气!

    这一下让陶浪大吃一惊,一击之下只凭蛮力而不靠内力便将自己震开的,除了傲金牛还能有谁!陶浪昔日闯荡江湖之时,与傲金牛白孚也是多有交往,哪知他练成三十六路夜叉棍法后,竟然性情大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后退几步,哈哈大笑,说道:“原来真的是白兄到了。”

    白孚身形宽大,青衣裹身,眼如明镜,眉似红霓,手中提着一把生铁棍,从虚日鼠身后迈步而出,笑道:“陶兄,多年未见,听说如今跟了大户人家做护院了,真是可惜,可惜啊。”陶浪见他果然是白孚,心中顿时颇为忌惮,此刻要想在抓住虚日鼠确是难上加难,当即笑道:“小弟与两位结拜兄弟,只不过是不求上进之举,哪比得上白兄坠入盗群祸害武林啊。”白孚“呸”了一声,道:“名震江湖的‘长江卷浪刀’没成想是这等无聊之辈,你我故人见面,不叙叙旧情,却在那冷嘲热讽,是何道理?”陶浪笑道:“嘲笑就不敢了,小弟只是可叹一位响当当的英雄,如今却沦落到被武林中人耻笑的地步。”白孚抢前一步,愤然道:“陶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大哥这话,就是说你是个武林败类!”

    白孚猛的一回头,正遇卜子明挥刀砍来,突然之间白孚脸泛红光,却又一现即没,手中那把生铁棍斗然翘起,只听“当”的一声,便把来犯的卜子明震出十步开外,卜子明不料自己的奋力一击竟被白孚如此轻易的挡了回来,更甚自己胸口处还隐隐作痛。陶浪远处观战,见到白孚脸现红光,心中不由打了个冷战,寻思:“看来白孚真的练成了夜叉棍法,传闻这路棍法以内修为主,修炼之人需得摒弃七情六欲方能入门,大成之后内力极劲,一旦出手便如夜叉出笼,非死即伤不可收回,如此邪功,还是小心为好。”当下喊了一声:“三弟,你我不是对手。速速回来。”

    白孚见他们有收手之意,自己又担心万一余浩然随后赶到,合三人之力,自己并非敌手,当即拱手道:“陶兄,告辞了。”说罢转过身子,和虚日鼠扬长而去。

    卜子明疑惑道:“大哥,你就这么放他去了?那我们如何向老爷交代?更何况二哥不时便会赶来,到时合我兄弟三人,不怕斗不过他!”

    陶浪看着白孚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他的棍法已然大成,就算老二来了也未必敌得过他,《山居图》也不过是半张,就算他们得到了也没什么用,我们回去再做计较吧。”

    回到府里,孟昶因宫中有要事处理,便已和赵匡济一行回宫去了,只有沈家一门还在殿中等候,陶浪刚到中庭,沈庸赶紧出门相迎:“陶大叔,东西拿回来了吗?”

    陶浪进门,向沈宝山行了躬身大礼,道:“怪我陶某人无能,东西没有追回来,还望老爷责罚。”沈宝山见他行如此大礼,赶紧起身相扶。据说当年,陶浪、余浩然、卜子明三人在长江之上,力挫百里桃花坞的十二大弟子,名赫一时,可是年轻气盛难免树敌,三人被仇家追杀,走头无路之时,被沈宝山收留,算起来已有二十年,多年相处,早已似家人一般,见主人而不跪,纵有大错而不责不罚,这也是沈宝山当初定下的规矩。

    回到房中已是深夜,这一次从洛阳回蜀,说是一路逃亡也不为过,更兼连日奔波劳累,沈庸出身大家公子,何时如此罪过,身子刚一沾床,便“呼呼”睡去。

    沈庸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眼前似乎都是危月燕、室火猪两人和桑维翰交错的身影,三人衣襟带风还萦绕耳边,这风声为何如此真实?他猛一睁眼,已跃起身来,哪里是梦,前院传来了打斗声!

    刚刚走到前院,沈庸只感觉青光一闪,耀了一下双眼,定睛观瞧,原来是一男子在使剑,只见他右腕陡振,接连劈出三剑,当真轻巧如蝇,快似闪电。与他过手的卜子明手中大刀也施展开了,一刀砍出直指男子左肩,使剑男子不等刀来,手中长剑一挺,削向卜子明眉间。卜子明见他来势太快,只怕自己刀还未到便被刺死,赶忙收刀挡格,只听刀剑相击,嗡嗡不绝,男子只攻不守,只见每一劈刺,无不狠辣。二人身手相当,皆是全力比拼。沈庸正看的兴起,忽然之间,那男子还剑入鞘,向卜子明躬身行礼道:“卜三叔,承让,承让。”

    一旁观战的沈宝武,看着身旁的陶浪微微一笑,说道:“如何?”

    陶浪点头道:“马贤侄,不亏师出名门,贵派的这套金甲剑法,使得已有令师几分神髓。”

    沈庸本以为又是“玄武七宿”的人来捣乱,如今看这男子与父亲、陶大叔几人相谈甚欢,看来并不是仇家对头。只是如此精彩的比试,这般草草收场,沈庸心中略感失望,正要迈步回房间,却听身后有人道:“萼儿,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

    沈庸回头看时,正是母亲向这男子迎来。沈庸心道:“母亲叫他萼儿?难道这个人就是与姐姐定亲的马希萼?”

    “庸儿,躲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见过姐夫。”原来早就被爹发现了,沈庸嘿嘿一笑,赶紧跑了过来。

    沈庸起床之时本就着急,还未梳洗就来到前院,沈宝山看他衣衫不整,正要发作,却被夫人萧氏抢了话头,说道:“庸儿,快来见过姐夫。”

    沈庸早就听说,这位未来的姐夫马希萼是当今楚国国王马希范的胞弟,虽是庙堂中人,却痴爱习武,拜炼剑山庄庄主薛道丰为师,武艺之精,不在余卜两位叔叔之下,正要行礼,却被马希萼拦住,笑道:“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二弟此后不必多礼。”

    沈庸其实心中对于马希萼还是有颇多怨言,蜀楚两国疆土相邻,明孝皇帝孟知祥建立蜀国之时,便一直有心与楚国结为联盟,提出联姻之意,可是孟知祥膝下无女,而先楚王马殷两个女儿早已婚配,孟知祥遂将结义兄弟沈宝山的女儿沈敏收为养女,嫁于马殷第五子马希萼,只可惜后来中原王朝更立,石敬瑭建晋而亡唐,南方诸国随摆不定,蜀楚两国相互猜忌,婚事随即作罢,如今中原即定,诸国盼望重修于好,虽然孟知祥、马殷现已故去,但婚事仍然有效,便定于十月十五来成都迎亲。对于这样的政治婚姻,沈庸本就厌恶,更何况婚姻的牺牲品还是一起长大的姐姐,更是千万个不乐意,可是时局并非他能改变,沈庸也只好盼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夫,是位堂堂君子,可以善待姐姐了。今日一见,马希萼虽是衣衫华贵,可两分肃然之外,倒有八分喜欢。沈庸心道:“姐夫看起来倒也投缘,希望以后可以和姐姐好好生活也就是了。”

    萧氏本以为沈庸会不待见马希萼,哪曾想俩人一见倒也投缘,当即笑吟吟的道:“庸儿,快去后院把你姐姐喊来,这梳妆打扮有时候了,也差不多了。”沈庸笑道:“好嘞!”领命而去。

    转进后院,沈庸直奔沈敏闺房,走到门口本想推门便进,却想到今天是姐姐第一次见夫君的大日子,怎么能像往常一样冒失。“咚咚咚”一阵敲门声,门里传出来丫鬟的声音:“谁啊?”

    沈庸“噗嗤”笑出声来,还没等说话,沈敏便已知道是谁在门口:“庸儿,你怎么来了?”沈庸道:“姐姐,娘说你都打扮了一个早上了,如此细心,不会是着急嫁人了吧。”沈敏此刻正坐在镜前画眉,听沈庸一说,脸上不禁一红。

    “哎呀,公子别瞎说,要是影响了小姐上妆,新姑爷看不上咱们家小姐了,你可担不起这罪名。”平日里沈庸全然没有半点少爷架子,是故丫鬟们也都不把他当主子看待。

    沈庸笑道:“是啦是啦,那我不打扰姐姐了,你弄完速去前厅吧,新姐夫可等着嘞。”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前厅之上,众人分坐,沈宝山道:“萼儿,今天是九月二十八,离迎亲之日还有些时日,你今日在府里好好歇息,明天一早你随我入宫面圣。”说着话,看见门外丫鬟来报,小姐已在院中候着。沈宝山又看着马希萼,温言道:“萼儿,我们沈家本是出身市井,不像其他官宦商贾人家那样有许许多多的规矩,你与敏儿既然就要结为夫妻,自是有许多话儿要讲,敏儿就在院中候着,你且去吧。”马希萼听罢,躬身退出厅堂。

    沈宝山又转过头来,向沈庸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沉吟了好一会,说道:“庸儿,这一次偷偷离家出走,该当何罪?”

    沈庸心中一惊,他昨日回家,爹娘没有找自己的麻烦,本想着看来这次是放了自己一马,寻思这事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过去了,哪知道偏偏今日被爹在这厅堂上说了起来。当即努着嘴道:“爹,我知错了。”沈宝山看他还是嬉皮笑脸之状,心中火气又涨了三分,怒道:“混账东西,我让你好好学着做生意,你……你……”沈宝山一时无语,冷哼一声,脸色甚是严峻。

    萧氏看出气氛不对,赶紧来劝:“老爷,庸儿他……”

    “住口!”本想做劝解的萧氏,不料惹得沈宝山勃然变色,“你这妇人,平日里什么事都依着儿子,现在呢,都让你宠成什么了!我怎么对得起沈家列祖列宗!”沈庸听了,心中不平,却又不敢放肆,憋了一会终于开口道:“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娘呢,再说我又做错了什么,怎么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沈宝山厉色道:“我沈家三代经商,才挣下这偌大家业,本指望你能多学点生意经,以后接管这个家,哪曾想你这逆子,放着《商贾通论》不看,偏偏看什么佛经道经,看那些有个屁用!”沈庸心中愤然,却又不敢多言。

    沈宝山见他脸色不定,知他不服自己刚才所言,又道:“从今往后,你须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倘若再离家出走,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沈宝山边说话边注视沈庸,他始终不说一言,沈宝山长叹一声,说道:“算了,算了,此时逼你也是无用。还是好好静心反思吧,城东翠云山上有片茶园,看园子的林老伯年岁大了,马上又是凛冬时节,我怕他耐不住冻,你就去把他的位置顶了吧,自己在茶山上再好好的想一想。”

    萧氏道:“守茶山?那要守到何日?”沈宝山道:“那要看他自己了,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下山。”萧氏急道:“那怎么可以,庸儿一个人在茶山上怎么生活啊?”沈宝山喝道:“他没法生活?那七十岁的林老伯又是怎么生活的!再说,茶山之上,饿了自己种菜,渴了自己挑水,又有什么关系,我倒不怕他养不活自己,就怕他吃不得苦,连座茶山都守不好。”说完,又冷哼了一声。

    萧氏还要力争,却被沈庸插嘴道:“娘,你别劝了,我去守茶山就是了,我到让爹看看,我能不能守得好茶山,再说翠云山离家不过半日,娘要是想我,也可以去看我。”

    沈宝山见儿子也无辩驳之心,起身便要离开,刚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萧氏,说道:“给他收拾收拾,吃了午饭,让他上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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