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那些话你不用说,我也明白,可是现在我是已经走了一半了,该做的总要做完,起码,先让我把这个案子办完吧……”

    “这个案子?你是说泉建集团这件事?”

    见张擎苍居然也知道这件事,可见父亲暗地里已经为自己的前途下了不少功夫,他的视角也一直紧紧跟着自己在转,这让张睿明心情有些复杂。m.

    “爸……原来你也知道?”

    张擎苍鼻子哼了一声,“呵,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的。”

    “因为这件事?”张睿明有些奇怪了,这件案子再怎么样,目前也只是一件公益诉讼案件,与父亲的事业毫无关系,为何张擎苍会这样说?而且张擎苍脸色一下变得严肃,神情也有些阴沉。

    “你知道家里现在主要的生意是什么吗?”

    张睿明摇了摇头,囤于公务员的纪律要求,他这些年对张擎苍繁杂的产业都完全不闻不问,有时提醒父亲一两句,提醒张擎苍的生意不要与他的权责相广联,还被张擎苍骂了一顿。“你是以为你一个小小的检察官能给我带来什么生意?还是以为有多少老板会因为你来找我?!跟你讲实话,你在我认识的人里面,算是屁都不是一个……”

    这番话下来,张睿明当时也就明白自己的工作与父亲的生意是划清界限了的,从此倒也放下心来,专心扑在自己的检务工作上来,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帮张擎苍做些什么,可今天,怎么父亲会突然提到这一茬?

    “我这个……我是公务员嘛,按理不能有兼职事业经营的,而且你不也平时不和我讲这些嘛,怎么突然问这个?”

    张擎苍一脸不悦的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靠不住……算了,今天也是没办法,这件事还是和你通一下气为好……是这样,今年以来,我主要想趁着西江湖风景区申请国家5a级风景区的势头,在旁边承包了几大块地,想搞个大型度假山庄,现在前期工程已经完工了,三通这些都搞好了,家里的资金链都砸在里面,可以说,我们家今后就指望这个度假山庄的收益了,但是最近出了点事……”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一阵发麻,他隐隐预感到父亲所说的事情,可能将与自己的案子也有关联。他不由的心里紧张起来,打断张擎苍的叙述问道。

    “爸,你在这个度假山庄投了多少钱?”

    张擎苍脸色有些黯淡,“预计总投资三千多万吧,现在已经投了2100多万进去了,是我们家现在所有流动资金……”

    听到这,张睿明也急的一下弹起来。

    “这么多钱……爸,我虽然没资格教训你,我也不掺和你这些事哈……但是你这个这么大的一件事,你起码也得先和我透露一下吧?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没出大事吧?”

    面对张睿明急促的询问,张擎苍语气反而变得慎重。

    “……是这样,本来我们家这个风景区是挨着西江湖风景区的一个著名景点“揽月回霜”,就是那个著名的“蝴蝶谷”花卉基地嘛,这个本来我们家的度假山庄区设计图就是在这个花卉基地旁边,我们本来想法就是借着这个花卉基地,居高临下的将这块风景区作为我们度假山庄的主要景观,然后开发一些酒店项目的,而且之前我也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清楚了,这块花卉基地也是西江湖风景区申请5a的一项重要景观区,原本我和景区开发委那边也沟通好了,这块我们每年给他们一部分的赞助、运营经费,这块花卉基地就作为我们家度假山庄的主卖点,可是……”

    听到这,张睿明一下就明白过来,他心叫不好,抢先问出一个关键点来,“爸,你这个和景委会的合作方案,有没有通过正式的合作文件敲定下来?”

    张擎苍一拍大腿,懊悔无比的说道:“就是这点没注意咯!当时都谈的非常好,又是蒲市长牵头的合作机会,本来说是这个月签个合作协议的,可是这突然一下……现在还没来得及签合同……”

    “那后来到底怎么样的?”张睿明这下心里都快急死了,他已经猜到父亲将家里这些年的积蓄,全部投入到这个项目里,而从他的语气来看,肯定是一下被人掐住了喉咙。

    “……本来一切的非常顺利,西江湖那边的“蝴蝶谷”花卉基地在扩建之中,而我们这边的度假山庄项目也已经启动了,地基什么的都打好了,物料也进场了,我这边连设计方案也拿好了,可是突然,就是前几天的时候,一纸通告下来,说是他们那狗屁的“蝴蝶谷”花卉基地居然给卖了出去!”

    “卖了?卖给谁了?这个买主是准备干什么?你和他们联系过没有?”

    “……这个买主倒很快就联系了我们公司,还派人来和我谈过一次,他们其实并不是特别在乎这个项目,种不种玫瑰都无所谓,只要他们愿意,建围墙,推平地,改扩建,甚至种白菜,搞个白菜园都可以,说白了,这块地,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说白了,他们就是冲你来的……”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暗叫不好,他已然猜到了这个买主的身份。

    “爸,这个买主是不是就是……舒熠辉?”

    张擎苍花白的头发,明显因为这段时间的愁丝密布,没了染黑的时间与兴致,此时显得格外沧桑。

    “是的,舒熠辉昨天亲自和我谈了一次,他的要求很直接……就是要你收手。”

    …………

    随着谜底揭开,张睿明狂跳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他知道对于舒熠辉来说,他有千百种办法来收拾自己,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釜底抽薪的一招,如果真如父亲所说,像这样的一个核心景区卖点被人把在手里,那张擎苍这个度假山庄项目就必须停止了,而就算现在停止的话,先前投入的两千多万就完全打了水漂,对于张家这样的小富人家来说,这已经是灭顶之灾了。

    “爸!我问你,之前你和景区管委会那边有没有任何形式的文字记录?而且,这件事不是蒲市长牵头的吗?这个蒲市长现在难道不会出面,帮你沟通一下?还有,我想知道,为何景区那边会这么突然的把这块景区土地承包出去给这个舒熠辉,而且其中关于地役权等等事项……”

    “其实最开始,关于这个合作项目,是有一个会议纪要……”张擎苍眼珠往上转了几圈,他想了半响,最后还是语气无力的承认失败。

    “没用的,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可能你不是生意场上的人,所以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含义,人家舒熠辉可是全国前三保健品行业的超级富豪,身家是我们家的几百上千倍,对他来说,要整踩死我们家这点生意,那和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难度,他既然已经摆明车马的冲着外面家来了,现在去说这些边角细料的东西,完全改变不了这个既定事实……”

    张睿明头也低了下去,他极少看见父亲这个样子,在他心里的张擎苍,永远都是神情昂扬,说话铿锵有力,肩膀能够扛下一切的样子,他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看到父亲现在如此落寞的神情,这让他心里格外难过。

    “也是,他那几百亿规模的超级集团,想要对付我们,实在是抬抬手的事……昨天你见到舒熠辉了?他是怎么说的?”

    张擎苍都不敢望向张睿明,语气低缓的说道:“他说……他以前和你见过一面,当时对你的印象挺不错的,他也通过很多人打听过你的消息,知道你是一名很厉害的检察官,他说了……只要你这次老老实实的,不要再打他们集体的主意,他就会让这个“蝴蝶谷”花卉基地继续保持现状,不影响我们家的度假山庄,可要是你继续轻举妄动的话,保证就让我们家这个项目血本无归……”

    张擎苍说完这短短的几句话,却仿佛用尽了他的力气,他颓然的靠到了背后的墙上,头望着天花板,神情里是说不出的绝望。

    张睿明低头想了许久,时间在这两父子仿佛暂停一般,张睿明知道这是自己的关键时刻,接下来自己所做的决定,自己的选择,都将决定自己乃至整个张家的前途和发展,如果自己依然坚持要去死命调查泉建集团的话,父亲倾注全力的这项度假山庄就要面临流产,而且自己的未来,也将抹上一层阴影,他可以想象,舒熠辉会动用他手中的所有资源、人脉对自己这个小小的检察官,来一次这样的“降维打击”。

    张睿明轻轻抬头,余光扫了一眼父亲,张家一直以来都信奉着粗放的教育模式,对于张睿明的前途发展,张擎苍在发现自己无法影响之后,干脆就任之由之,让其野蛮生长,但张睿明心里还是知道父亲一直在深深的关心着自己,不管是最开始为他谋求的那份市委法制主任的位置,还是一直以来,在每次危局中的及时出现,都已然深深的体现着这位老人对儿子的感情。

    张睿明扪心自问:而自己,又何尝为父亲做过什么?

    也许,现在是一个合适的机会?而且,现在上面不也是因为目前没有任何的直接证据,而一直反对强行将这起案子进入立案阶段嘛,这样想来,这也说不定是一个好的理由,让自己走向台阶……

    想到这,既然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在自己这边,那又何必勉强,于是,张睿明下定主意,刚想点头,答应父亲以后不会去招惹这舒熠辉,就此放过泉建集团的案子,可他突然想起一事,这件案子最开始就是自己通过省检陈检察长而推动的,当时陆斌等市检高层在会议上也认可了将这起泉建集团案作为南州省第一起食医药保健领域的案件来做,可自己这近一个月的调查回来后,突然发现,怎么就……“变了天”?

    想到省检领导可能还在关注这个案子,张睿明不可能贸然放弃这件关系着无数家庭的大案,他试着向父亲解释自己的担忧,将最开始通过赵盛平向省检那边做工作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张擎苍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张睿明说完,他才接口道。

    “睿明啊,你啊……还是太嫩了。”

    张睿明被张擎苍这突然的一句说的心里有些窝火,他有些不满的问道:“我觉得我没有做错啊……这个泉建集团在全国有几百万会员,每月的收入都以千万记,无数的家庭因他们而家破人亡,无数年轻人的青春和梦想都砸进这个有进无出的大洞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像那个女教授一样因为被他们的产品蒙骗而白白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更何况还有小周阳那样的孩子……在这个情况下,如果我作为一名人民检察官,作为一名负责公益诉讼的民行科科长,我还不挺身而出的话,我怎么对得起自己发过的誓言!?”

    张擎苍由着张睿明发泄完心里的不满,他眼睛望向虚空,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像是在惋惜自己,又像在替张睿明感到不值,在半响过后,他目光才虚虚的交汇到张睿明的鼻间处,用一种感叹的口吻说道:“睿明啊,你啊……哎,这个话题,我在之前你王叔的案子里就和你说过,你啊你……说真的,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在你选择了检察院的时候拦住你,如果我当时强硬一点的话,如果我当时能让你回心转意的话,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张擎苍的话语让张睿明心里越发难受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是我太幼稚了?还是觉得我不够合格?”

    这些疑问在张睿明的脑海里让他感到恼火,更何况,现在质疑自己的还是自己最为倚重的父亲。

    在纠结片刻后,他决定还是出言顶了回去。

    “爸……你可以觉得我没有服从你的想法,不够听话,也不够成熟,但是你还是应该尊重我的工作吧?我觉得我还是对得起自己这身制服,对得住自己的工作,你自己看看我这些年所拿下的那些大企业,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哪一个不是……”

    张睿明还想说下去,张擎苍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说你的业务能力……我感到叹息的是……你还是不适合在这里生存……”

    “你这是……?”

    张擎苍无视这病房墙上贴着的禁烟标语,他自顾自掏出一根香烟点上,在烟雾缭绕之间,他对自己儿子说了一番贴心话。

    “你还是太不适合走仕途了,你做事可以,能力也强,但你还是看不透这些事物运行的脉络和规律,我听到你说通过朋友去向省检那边汇报,强行将这个案子推动起来?听到这我都能想到你接下来的结局了,你有没有想过,越级汇报已经是一项极大的忌讳了,向你这样,越过几级领导去向更上层汇报,后果是什么?你上面的领导还会相信你吗?以后他们会不会提防你?你这样的同志,以后还能信任吗?这些东西,你都想过没有?”

    父亲这番话,张睿明何尝没有想过,他又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忌讳,可是当时情况特殊,如果不是因为这突然启动的泉建集团大案,他可能早就被一脚踢到宁丽县去了,又哪还有留在津港市检,连让人不信任的机会都没有

    “爸……这些我也知道,可当时情况特殊,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这样做,我完全没机会留在津港,那连现在的机会都……”

    张擎苍手指夹着香烟,指着张睿明问道:“那我问你,你又是为什么会被人要踢到宁丽县去?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张睿明这下语塞了,当时陆斌会动了调离他的念头,也是因为在先前的影视圈风暴中,他为了推动南回柱损毁事件的解决,和王抱一等人联手,将整个影视圈搅得天翻地覆,连津港这边上上下下都搞的鸡犬不宁,陆斌见他无法把控,担心还会出现这样的失控案件,才起了调离张睿明的想法。

    见儿子半天没有说话,张擎苍自问自答道:“你自己想想,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我为什么先前说你不适合走仕途,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这人啊,性子急,脾气躁,有点能力呢……又喜欢不拘一格的做事,这些缺点啊,我是太熟悉了……”

    见张擎苍不停的批着自己,张睿明心里却在翻白眼:嘿,这些缺点你老人家怎么会不熟悉,你自己当年不也是这个样子?不然怎么会在检察院干不下去了,只能出去找饭。

    但他脸上还是一脸乖巧的样子,任着父亲一顿猛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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