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威的神情有着一丝丝的凝滞,眼底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彩。
    西琳抬头瞄了一眼,窥不出他眼中喜怒。
    “毒方?”
    “是。”西琳不由的将声音放得很轻,头也埋得很低,眼角余光瞥见顾扶威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束衣的下脚料子像黑水一般流淌起小小的涟漪。
    “军医说了,虽是毒方,但有些医者惯爱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治病,或许是和精绝夫人的病象相克也有未可知。具体会不会对人造成伤害,还是要具体把过精绝夫人的脉象才知。”
    “致命么?”
    西琳稍稍顿了一下,才敢确定顾扶威口中之意。
    “军医说,这毒方不致命,只是让人身体多受些折磨罢了。且这毒方不仔细瞧,都瞧不出端倪来,只是比寻常肺热的方子多了一味相冲的药……”
    顾扶威的嘴角浮起一丝轻愉的笑,“不致命,便由着她性子去吧。”
    西琳稍稍睇了顾扶威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不怒,反而还挺高兴,暗地里也替离盏松了口气。
    顾扶威就地踱了两步,重新坐回太师椅上,惬意的翘着二郎腿。
    他审视着堂下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的小丫头,眼里又恢复了平静。
    “除此之外,天女今日还做过些别的么?”
    阿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肘子。
    她大概是没意料到,离盏给精绝夫人下毒这种事情,顾扶威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见,他对离盏是真真宠爱到心里去的。
    “殿下在问你话,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西琳见顾扶威眼里微微起了疑色,立马用带着怒气的口吻点题了这呆笨的小姑娘一句。
    阿木立马道:“天女撤走了精绝夫人不用的吃食。是因为肉饼和粥都凉了,天女怕精绝夫人吃了坏肚子才……”
    “撤就撤了,旁的呢?”
    “旁的……旁的没做过什么了,就是中途溜出知府去了一次。”
    她想,这个大概没有什么,于是抬起头来瞄了顾扶威一眼。
    他目光阴冷得有些骇人,让她背皮子一凉,抖着道:“但天女她已经回来了,平安无事。”
    “她出去做什么?”
    “属……属下不知。”
    “嘭”一方砚台碎在她面前,飞溅的砚石渣滓次进她的皮肉的里,疼得钻心,她却一声也不敢叫。
    西琳见这场面,亦是呆了半刻,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办的差?让你跟在天女身边寸步不离,寸步不离,你倒好,连她去外面溜达了一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通通不知!”
    说到这处,西琳故意放重了语调,“亏得天女是回来了,若她有个闪失,又或是染上了温病,我看你是奉上你全家性命也没得赔!”
    “属下知错,属下……”
    “你为何没跟着她?”顾扶威很冷。
    “天女在属下的饭食里下了迷药,属下是偶尔听见的,想看看天女出行是何目的……于是便将计就计,洋装睡着……”
    “知道她出去是干什么么?”
    “属下听到了,但没怎么听明白,天女说她捡了一个病人在……在什么空里,但属下到处都找遍了,并没有看见天女带什么人回来。”
    这一刻,顾扶威的表情是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阿木一说完,他几乎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步流星的往外迈步。
    刚走到门口,一个小丫头怯生生的迎上来,西琳跟在后头,看到来人下意识的抬头一瞧。
    这不正是配给精绝夫人的那个小丫鬟么?
    那小丫鬟用西域道:“殿下,精绝夫人突然心口犯痛,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殿下能否过去……”
    “滚。”
    顾扶威一抬手就把那小丫头给掀翻到了石栏里,西琳同情的瞧了她一眼,但来不及相扶,就跟在顾扶威屁股后头,继续朝离盏的院子里去。
    到了房间,顾扶威很不雅度的急叩着门。
    里面的人打了个哈欠,传出不耐烦的声音,是巧儿的,“谁啊?晚上的!”
    顾扶威没吱声,越敲越快。
    巧儿黑着脸一拉开门,正要排揎两句,表情却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殿……殿下……”
    “出去!”
    “是!”巧儿牵起淼淼,侧着身子夺门而逃。
    里头,正在掌灯看书的离盏缓缓侧过脸来,见着顾扶威有些讶异。
    顾扶威把门合上,又是“嘭”的一声,西琳吃了一鼻子的灰。
    晓得接下来是小两口的家务事了,顾扶威不想让旁人听见,西琳便自觉离得远远的。
    房间里,离盏放下了手中的书册,用干净的毛笔搁在了中间。
    她瞧着顾扶威脸色不大好,毛滋滋的,像被什么人给惹怒了。
    但与她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他下嘴皮子又绷了绷紧,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离盏将泡好的茶倒进小杯里,吹了吹浮沫端到他面前。
    “怎么了这是?”
    顾扶威拂看了那茶杯一眼,还是接了过来,却没有喝。
    “盏盏今日去了哪里?”
    开腔头一句便是问的这个。离盏稍稍有些措不及防,脑海里很快闪过些神思,但她最先想到的,却不是给阿木下的药出了差错,而是另外一档子事。
    离盏掐算时间,巧儿正午煎的药,这时候正是精绝夫人该发病的时候。
    切……
    离盏内心里发出一个不屑的齿音。
    还以为苏宛童是个能屈能伸,心机深沉的货色。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一痛起来便什么都不顾了。
    为了拿到解药,便什么都往外捅,也不管自己装病的把柄有没有落在别人手里。
    想到这档子事,离盏心田里划过一丝痛楚,实在想把顾扶威手里的那杯茶给收回来。
    但面上,还是绷着淡然妩媚的笑。
    “你来便是为这个?”
    顾扶威翕出一个不耐的鼻音。
    “我今早给精绝夫人调配了一副方子。不过你放心,那方子毒不死人。”
    “我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哪个?
    离盏一脸错愕。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细下想想还挺多的。他说不是这个,那便是知道他给精绝夫人下毒方的事情了。
    他既知道了,就浑然不在意么?
    于公于私,苏宛童也算个要紧人物,知道她中了毒,他竟不管。
    离盏打量着他,用一种新的目光。
    “那你指的是何事?”
    “你今日是不是偷偷溜出过知府?”
    离盏心里一咯噔,想起阿木,知道坏了。
    好在阿木没跟着她出去,就算她躲过了迷药,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干了什么。
    于是离盏强定心力,道:“偷偷溜出府?你把我说得跟做贼似的,我只是出府买点沙漠果吃,这有什么不行?”
    “果呢?”
    “吃了。”离盏两手一摊。
    顾扶威墨玉般的眸子眯了眯,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小妮子好几眼,似乎是对她愈发见长的撒谎本领感到十分叹服,而又深深后怕。
    只觉得这少女越来越不受他掌控,像风筝飞得太急,要脱线了似的。
    他一把攥住离盏的手腕子抵到了墙上。
    “盏盏……我惯不喜欢人撒谎,尤其是你。”
    离盏被他这模样骇了一跳,心咚咚咚的跟兔子似的。
    “我……买果子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病人,很可怜,而且是个女孩。”
    离盏着重强调性别。“然后就帮她诊了一诊,旁的没有什么。”
    “你把她放镯子里去了,对吧?”
    “有吗?”离盏看着他的眼睛,他目光愈发逼人,“好像是有的……”
    “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别跟那些将死之人一起接触!我什么都可以纵着你,唯独性命不可让你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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