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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似梅似絮乱空奔,非月非霜眯远村。

    自被树高先受白,谁怜苔瘦渐消痕。

    山头凹凸犹难辨,水面波澜却易浑。

    顿使世间烦热处,一从寒冷便惊魂。

    北国的冬季不仅凛冽冗长,而且晨时极短,兼之连日琼瑶,乌云鼓噪,更是见不得半点阳光。因此酉时未至,天已暗淡了下来。

    且说柳青生怕耽误了时辰,是以一路上只捡偏僻的近道而行。可愈往西北行走,遇到的江湖人士便愈多……但柳青身负要务,只管自己赶路,并未和他们打交道,按下不提。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柳青终于来到了少室山下,抬头看看天色,已是暮色深沉,依稀有星光点缀。想来明日是个好天气。

    柳青劳累了整一日,兼之茶米未进,自然是饥渴交加。好在已到了嵩山,此处离龙门石窟又咫尺一般,倒也不必着急。

    只见街道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货摊鳞次栉比,商铺济济一堂,酒肆座无虚席,客栈应接不暇……更有武林人士比肩接踵,鱼贯而行,端的好不热闹!哪里是一幅淡季的光景?亦有掌柜为了招揽生意,烘托气氛,燃放起了烟花爆竹,一道道绚丽的色彩破空闪耀,熠熠生辉。

    正是:火树银花合,尽桥铁锁开。

    这当儿,大家眼中瞧得是:男女老少、服饰各异、高矮胖瘦、装饰不一、武器各式的江湖豪杰;耳中听得是天南海北的口音:辽东半岛、中原官话、陕甘晋语、皖赣浙闽、湖广一带、巴蜀南垂……五湖四海的方言混杂在一起,涉及之宽广、规模之宏大、局势之复杂,实是前所未有的江湖盛筵。

    柳青游历江湖甚久,更在半年前自云南一路北上,遍访名山大川,最后抵达洛阳。因此他哪里的方言没有听过,何处的服饰没有见过?可如今蓦地感受这幅情形,柳青也不由得暗暗心惊:“想不到那封不知底细的英雄帖,竟制造了如此声势……这究竟闹的哪一出戏呢?”

    其时洛阳城里卧虎藏龙,高手云集,当真晓不得有多少能人异士远道而来,共赴英雄盛会,于龙门石窟揭开武林惊天秘密、探索‘空前绝后,登峰造极’江湖第一高手池千秋的武功秘籍、寻找‘烟雨盗圣’盗空天的宝藏下落。

    龙门山与少室山相隔不远。何况天下豪杰,哪一个不仰慕少林派的威名,渴望目睹中岳嵩山的雄姿?是以群雄大规模的路径此地,倒也不足为奇。

    当然,眼下聚集于洛阳的江湖朋友,有的固然在武林中颇有名声地位,有的却显是不三不四之辈,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整日价的吵吵嚷嚷,未免影响少林寺众比丘的修行。

    但少林嵩山洁身自好,不与外界同流合污,紧闭僧门,贴出告示:“新春在即,敝寺上下忙于法事,持戒清修,恕不款待江湖人士。”但寺中仍然接纳百姓,供他们烧香拜佛,祈福还愿;另外布施粥米衣物,接济那些饥寒交迫,无处可归的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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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青一连问了几家客栈,都是人满为患,没有剩房了。柳青与一家掌柜搭话,询问前面是否能找到空当,容以打尖投宿。岂料那掌柜说道:“啊哈,客官,您可真是问对人了!我在嵩山脚下做了十几年生意,周围的地方,哪个是我不熟悉的?”那掌柜健谈的很,接着道:“原本岁末时节,是经营的淡季,少有客人光顾。可是今年却大大不同了!听说有个英雄大会要在俺们洛阳召开,通往龙门石窟的道上,客栈生意异常火爆,几月前便没有了空房……”说到这里,那掌柜咧嘴直笑,仿佛盼望每天都有盛会可开,永远都是做不完的买卖。

    柳青打断他的话头,叫他直奔主题。那掌柜这才说道:“客官,你越往西行,临近龙门石窟,人便愈多。龙门山的名气不及嵩山,因此那边的旅店自然不比这边。这儿店多人少,尚且没有剩余;那儿店少人多,您觉得还有地方住么?”这掌柜委实贫嘴,明明一句话就能说个明白,偏偏要拐弯抹角,听他续道:“我看呐,您还是将就一晚,同他们一样,凑合着睡吧。”说罢朝地板一指,只见不少打地铺的江湖客在放置行李。

    柳青没奈何,又问道:“不知哪里还能寻到饱肚的地方?”掌柜思索一会儿,连比带划的道:“招财酒铺的位置偏僻,罕有人能找到,估计还有饭可吃。你这儿东转,再直行,走过一条街,右拐弯,便到啦。不过……嘿嘿,哈哈,那里的寡妇老板娘,可风骚的很啊。客官,我见你是个小白脸,特意提醒你啦,万万不要着了她的道,呵呵……”掌柜嘿嘿笑着,眼睛眯作一道缝,仔细打量着柳青,仿佛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柳青不理他胡言乱语,道过谢后,便依照指示行走,终于在一个荒凉的所在寻到了“招财酒铺”。

    招财酒铺的店家是个丧偶的中年女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虽不漂亮,却也有几分韵味。她手下只有一个厨子,一个小二,仅此而已,生活过得清苦寂寞。此刻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巷子里揽生意,见得柳青朝这边走来,不由分说的一把抱住,只往店里拉扯。

    招财酒铺的店面虽小,倒也收拾得干净,菜肴酒酿亦说的过去,加之顾客再无其他选择,只能在此吃喝,尽管位置偏僻,此刻十几张桌子里,却只有三处空余了。

    柳青进了店门,四下一望,俱是些劲装急服,带刀佩剑的江湖朋友在此吃喝,这会儿也没什么稀奇。唯一值得详述的,是角落里对坐着两位气质非凡的年轻人:面朝南方的那位,头束发带,较为瘦削,白面微须,一表人才;朝北而坐的那位,暂且见不到相貌,但从背后看来,他体格健壮,脖颈的肤色较暗。二人穿戴十分朴素,使得“一尘不染”的白靴白袜甚为显眼。两把宝剑叠放在桌上。

    柳青留意了他们“一尘不染的鞋底”,随即坐下,要了两样小菜,几个馒头,就着免费茶水,吃的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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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展开了它可怕的翅膀,席卷着苍穹。大雪欢愉的配合黑暗,带来更为残酷的剥削,企图冻死世间所有的生灵……就连夜空中稀稀落落的星辰,也仿佛禁不住寒冷,畏缩起了头颅。唯有月亮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透过云晨,散发出皎洁的柔光,远远望去,宛如一盏皎洁的明灯,带给人们希望。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美好而伟大的理想,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成为现实呢?

    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塔塔”传来,只见一人疯疯癫癫地跑进招财酒铺,扑到店小二身上,连摇带晃,大声嚷嚷着:“酒!快拿酒来喝,酒!”那副急不可耐的神情,好像他再喝不到酒,便要立即死去一般。

    那小二被他晃得昏头转向,刚欲说话,又被这怪人身上的臭气,熏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大家都好奇的向这怪人瞧去:但见他身材矮小,浓密大眼,从头至尾,仿佛都是黑色的,只要用力一搓,便可以自他身上弄下来三斤灰泥……蓬头垢面的模样,真不知有多久未曾梳洗;那不加修饰的头发又卷又长,宛如野草般凌乱,虱子跳蚤遍布全身;一件破烂不堪的黄色麻衣,沾满了油渍酱痕,甚至比厨子的围裙还要脏乱;浑身散发出的一股恶臭,更是令人难以忍受。此时若有一个乞丐来到他的面前,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道一声自叹不如。

    正是:我自问酒不问仙,半生痴狂半生癫。

    大家刚看了那怪人一眼,便已失去胃口,不乏有人匆匆起身,逃离酒铺。

    ————又有多少人愿意和“疯子”纠缠呢?

    眨眼的功夫,小店已赔了大买卖。老板娘更是暴跳如雷,抄起一旁的扫帚便向那怪人抽打,边打边骂:“哪里来得混账乞丐,耽误了老娘生意,不要脸的玩意还要喝酒,你这种人只配喝马尿!”那怪人被打的抱头鼠窜,绕着柱子忙不迭的乱跑。

    柳青眉头紧皱,觉得这老板娘委实过分,正欲出面阻止,却听那怪人兀自大喝一声:“住手!”老板娘却也被他一喝之威吓住,呆立在原地,一时竟忘了扫帚仍举于半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见这怪人双手掐腰,浑身洋溢着一股无以言表的洒脱————仿佛世俗所有的眼光与非议,都不能对他造成丝毫影响。听他傲然道:“臭婆娘,我说了要喝酒,却几时说过不付钱?”

    那老板娘用眼角瞟着他,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就凭你这模样,能买得起酒喝?”怪人放声大笑,落拓不羁,即笑出了世态的炎凉,亦笑出了人性的枷锁!这豪情万丈的笑声啊,似乎是一种永远不会被世间万物所拘泥的豁达与自信!

    无拘无束,只为自己而活。

    笑声甫落,怪人摇头叹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好像尘寰中所有的哀伤,都无法比拟千万于分毫……他感慨,感慨凡夫俗子的无知;他嗟叹,嗟叹红尘名利的烦扰;他唏嘘,唏嘘生而不平的世道;他扼腕,扼腕善恶无报的奈何!

    叹息已毕,他又引吭高歌,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好像先前的种种,都不过云烟尔尔,怎能影响他于万一?听他唱道:“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到底,他是何方神圣?这怪人忽然出现,会对“石窟事件”有着怎样的影响?那两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又是谁?

    正是:小店中忽逢怪客,喜怒无常解嗔痴。诸位看官,欲知“怪人名讳”,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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