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侯爷风轻云淡的笑了一声:“死后还位给承元,这是皇上登基前发下的重誓,自然不能反悔。依我看,承元有宸太妃这样的母亲,前途是笃定不会错的。”

    他说着,声音骤然压低,低的只能供两个人听见。

    他凝着沈韵真,一字一句的说道:“才刚窗外的话,我已然听明白。请太妃救我,若能躲过一劫。太妃的大恩,祜鞅定当后报。”

    沈韵真微微一顿,只将一根柔软的手指压在自己唇上。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换了一种殷切的目光看她。

    祜鞅是他的名讳,作为长辈竟能在她面前以名讳自称,可见是真心实意求人的态度。沈韵真本就是要拉拢他,又岂会置之不理?

    她淡然笑一笑:“才刚本宫已申斥过太医们,他们想必不敢在药里做什么手脚。皇上如今对小舅舅一家的态度极为微妙,小舅舅还是小心一点,若皇上赏赐了什么药物,千万不可擅用。”

    他点一点头:“太妃,眼下大齐江山不稳,再次易主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太妃能帮祜鞅,帮整个吉家躲过一劫,祜鞅定劝说父亲,支持承元坐上大位。”

    她心弦一动,看来南影霖的担心不无道理,表面温温吞吞的少侯爷,果然是个爽利人。

    沈韵真心里虽激动,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小舅舅现在说这话未免过早,承元毕竟还是个孩子,就算吉家认可了他,满朝文武也未必能认可,难道吉家能代表满朝文武吗?”

    他抿抿嘴,也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她是要他去问其他朝臣的态度。

    他伏在枕上,轻声道:“能不能代表,也要先问过才知道。”

    沈韵真自知双方已然达成了一致,便莞尔道:“我看小舅舅的面色不大好,虽则虞山气候适宜修养,可毕竟不如在自己家中,有亲人相伴来的舒心。小舅舅若是想回家去,本宫倒是可以去劝劝皇上。”

    他自然想要回家去,虽然要在马车上颠簸三日,可那样也比留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好。

    他点一点头:“若能如此最好,一切就有劳宸太妃了。”

    沈韵真抱了吉子离开,院中几个太医正盯着学徒煎药,沈韵真凑过去瞧了一眼,那锅中果然没有不该出现的药物。

    她又环顾一周,淡然道:“这就对了,该怎么治就怎么治,都是行医几十年的老臣了,难道要把一世英名栽在这种小事上头?丢了名声事小,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才叫事大。”

    她回到芦翎阁,南影霖已经喝了药准备继续休息,见她进来,他便将一张貂皮薄衾推开,起身来迎她。

    沈韵真闻见满屋子的药气,不由得笑道:“这可真成了药罐子了。”

    南影霖苦笑这揽过她:“朕已经病成这样,你还要打趣朕吗?”

    沈韵真莞尔望着他:“这叫苦中作乐,难道皇上没听说过?”

    南影霖一低头,看见她怀中的小吉子,他的脸色倏忽一变,凝眉道:“你怎么把他抱来了?”

    沈韵真含笑将吉子放在榻上叫他自己玩儿,又转身对南影霖道:“才刚去看了小舅舅,所以带着吉子。”

    “小舅舅?”南影霖诧异的望着她,过了好久,他才明白她说的是谁。他随即哼了一声:“他算哪门子的小舅舅?”

    “怎么不是小舅舅?”她笑盈盈的望着他:“外公的儿子,自然是舅舅。”

    “朕可没他这个便宜舅舅,相仿的年纪,却占了一个大辈份,朕想想就觉得别扭。”他说着,忽的反应过来,警觉的望向沈韵真:“他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沈韵真见他警觉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你不要闹得好像谁都是你的敌人一样好不好?”

    南影霖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如今他们可不都把朕当做敌人了吗?这宫里除了你,谁不把朕当做敌人?”他指了指小吉子:“亏得这小子不懂事,他若是懂事,只怕朕也是他的敌人哩。”

    小吉子见一根手指指着他的脸,便张口去咬他。南影霖倏忽缩回手,道:“你瞧见没有?”

    沈韵真心里有些不安,如今南影霖越来越多疑,好像谁都可以被他当做怀疑的对象。这对她来说,无疑是种危险的信号。

    沈韵真赌气坐在一边不理他,南影霖见她生气了,便走过来,温声呵哄道:“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沈韵真冷笑道:“皇上如今把我当敌人呢,我高不高兴与皇上又有什么关系?”

    南影霖愣了一下,温然道:“朕何时把你当做敌人了?”

    沈韵真看了小吉子一眼:“你如今把吉子当做敌人,我又养着吉子,这不就是说我帮你养了个小敌人吗?那我自然也是你的敌人了。”

    南影霖被她绕晕了,凝眉望着她:“朕不是那个意思,是你多心了。”

    “我多心?”沈韵真委屈的推开他的手臂:“我怎么多心?如今皇上越来越多疑,成日里拿宫女太监撒气也就罢了,如今又拿亲戚撒气,现在就连个小孩子也不肯放过。我倒不明白了,究竟是皇上多心,还是我多心?”

    “你瞧你瞧,朕不过说了一句,就扯出你这么多话。”他抓住她的手腕,竭力安抚道:“是朕说错了还不成吗?”

    她缩回手,又带了些哭腔道:“我怎么敢说皇上错了?皇上心情不好,怕是也要拿我撒气呢。我如今是两面受气,那些朝臣们背地里八成以为是我挑唆皇上不务正业,可朝政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反倒成了坏人了。”

    “谁敢说?”他的眉毛几乎立起来:“谁敢乱嚼舌头根子?你告诉朕,朕拔了他的舌头!”

    沈韵真淡淡哼了一声:“皇上是何等威严,那些朝臣们也是敢怒不敢言,他们不敢埋怨皇上,所以都在怨我,我究竟做错什么了我?”

    她说着,捂住脸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南影霖见她哭了,心里忽的一阵抽痛,忙不迭来抱住她呵哄,她却又推开他的臂弯不许他碰,他便越发着急了,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那你要朕怎么样呢?”他问:“你说,只要你说,朕都依你。”

    沈韵真止住抽泣,抬头望着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他蹲在她膝前:“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韵真咬咬嘴唇:“你无缘无故打了小舅舅,恐怕他们也要怪罪我的。我看你不如叫人把小舅舅送回府上去,多少也算我给长信侯的一个人情,他们总不好再怪我了吧?”

    “送回去?”南影霖愣了一下:“虞山到京城有三天的路呢,他伤重,恐怕不好贸然挪动吧?”

    沈韵真撅噘嘴:“我自然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他在这儿住着,到底不如住在家里舒心。我才刚去看小舅舅,看他害怕的那个样儿,烧的迷迷糊糊的,嘴里还不住的叫救命。这儿的太监到底不如家里的侍女知根知底,他留在这儿养病反而对他不好。”

    “哦,”南影霖话音淡淡的:“朕已经叫太医去照顾了,难道太医还不如家里的侍女吗?”

    沈韵真凝眉望着他:“这么说,你不答应咯?”

    南影霖一怔,转瞬笑道:“朕也是为了他好,你不是怕长信侯怪你吗?可你想想,万一他路上有个闪失,长信侯岂不更要怪你了?”

    沈韵真冷笑着站起身,抱了吉子就要走,南影霖忙上前拦住:“你怎么又生气了?”

    她赌气不理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想要他的命!”她又哭起来:“我知道你要像害文远那样害我了!”

    他的汗毛孔倏忽张开,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这,这是什么话!”

    他几乎是在低吼了。

    沈韵真含恨望着他:“难道不是吗?你不听文远的劝告,所以罗汝反了,你就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文远身上。现在你又要害小舅舅,然后就可以把这罪名推到我头上!”

    “胡说八道!”南影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重重摇晃了两下:“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韵真被他晃得急急退后两步,倚在门板上将将站定。她委屈兮兮的望着他,那目光几乎要把南影霖的心都揉碎了。

    “好,好好,朕放他,朕这就放他!”南影霖无奈的吐出几个字:“这下你满意了?”

    沈韵真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他又问:“还有什么不顺心?”

    沈韵真道:“皇上这是被我胁迫着做事呢,满眼的不高兴。”

    南影霖实在说不过她,忍不住笑了,他抚上她的手臂:“韵真,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发脾气?”他说着去揉她的头发:“是不是最近朕给你太多压力了?嗯?”

    她仍旧不理他,南影霖又道:“都是朕不好,是朕没有处理好朝廷上的事情,连累你一起挨骂。朕实在混蛋,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朕不应该头脑发热拿他撒气。朕这就派人好生护送他回去,再同长信侯赔罪好不好?”

    沈韵真点一点头:“那你也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好不好?都是为了大齐的江山,你又何必怀疑他们的忠心?”

    “你放心,”他终于冷静下来:“朕再也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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