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穆盘腿坐在榻上,神色淡淡地望着她。烛火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间,一张脸格外硬挺。

    苏燕娘将托盘放下,冲他行了一礼:“今天情形混乱,一时没有顾及到公子,请公子勿怪,我能顺利脱身,还得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不必。”楚穆话语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洁。

    知道院子东北角埋了东西的,除了马神婆母子,就只有苏燕娘和楚穆了,她今天看到的屋顶上的那个身影就是楚穆,是他帮她把木符替换成了石头。

    不过苏燕娘还是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让马神婆的儿子出来揭露这场骗局的?”

    楚穆摩挲了一下床沿,转头望着烛火:“用了些江湖手段。”

    被剑逼着,拿性命相挟,在这种情况下,马神婆的儿子能不妥协吗?

    不过这些,楚穆没打算和苏燕娘说。

    苏燕娘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她现在面对这个人时已没有之前的胆战心惊了,就算他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也该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好了,吃完了饭,你好好休息吧。”苏燕娘打了一个哈欠,她得早点回去睡觉,明天还得去集市呢。

    “一会儿,我便要离开了。”苏燕娘刚转过身,便听身后楚穆的声音响起,“夫人,咱们有缘再见吧。”

    苏燕娘回过身,看见楚穆下了床,冲她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苏燕娘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公子实在不必多礼,虽说我救了你,但你也救了我,咱们扯平了,公子要走,我也不多留,希望公子一路平安,多多保重。”

    楚穆深深望了苏燕娘一眼,没再说什么。

    苏燕娘从屋里走了出来,望着反省点点的夜空,叹了口气,说起来,当初决定救楚穆,除了于心不忍,也是希望能多为兰修远积点福祉,望他得庇佑,早日归来。

    他现在,究竟在何处呢。

    不想了,苏燕娘摇摇头,去厨房收拾了一顿,将剩余的食材全部搬进自己屋里,她不想再让高氏白吃白喝,留着力气来算计她。

    兰家的灯火全部熄灭了下来,东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黑影缓缓走了出来。

    楚穆站在夜色中,双手握拳拢在嘴边,发出几声奇怪的鸟鸣,很快,数道黑影从远处奔过来,跃过墙头屋顶,直直落到楚穆面前。

    “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楚穆略抬了下手,“我一时失察,中了那吴知府的奸计,幸有贵人相助。我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现在你们随我去,好好给那吴知府一点颜色瞧瞧!”

    “是。”

    云层散开,月光洒落下来,院子里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寂静一片。

    高氏半夜是被饿醒的。

    她今天就只吃了早饭,中午只顾着生闷气,晚上苏燕娘根本不叫她一起吃,故而睡到半夜时,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根本没法安心入睡。

    高氏摇醒了兰修武,兰修武此时正梦见自己啃着鸡腿,被高氏摇醒了好不恼火,但也不得不正视他现在很饿这个事实。

    “厨房里肯定有剩菜剩饭,就算没有,那么多食材,咱们也可以自己做。”高氏轻声道。

    兰修武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连连催促高氏赶快起身,两人顶着寒气,披着衣服手持烛台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做贼似地进了厨房。

    然后两人便傻眼了。

    厨房中锅碗瓢盆倒是一应俱全,但全都干干净净的,里面连一片菜叶子都没有。

    兰修武还不信邪,揭开锅盖看了一眼,结果更绝望了。

    “完了完了。”兰修武丧气地坐在地上,“定是大嫂把食物都收起来了,大嫂现在是要断我们活路啊,连粥都不给我们留,咱们今后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兰修武此时终于想起苏燕娘的好处了,但这好处只在他心里停了片刻,又变成了怨怼,大嫂现在是仗着大哥不在,对他越来越敷衍了,等大哥回来了,他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高氏推了兰修武一把:“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谁说没有苏燕娘咱就不能活了,明天我去地里问别人买点菜,做一桌子丰盛的,叫大嫂好好瞧瞧,没她我们也能过得好好的。”

    “你别做白日梦了!”兰修武有气无力,“要买菜,也得有钱啊,可咱家上次为了就你娘把所有钱都搭进去了,还欠着衙门的外债,你拿什么去买?”

    高氏卡了壳,也愁眉苦脸地蹲了下去:“那该怎么办呀,咱们总不能去啃树皮吧。”

    “还能怎么办?”兰修文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索性离天亮也不远了,咱们就等在这儿,等大嫂起来做饭,看能不能偷偷拿点吃的。”

    高氏觉得这主意好,两人便瑟瑟发抖地蹲在灶台边,最后互相依偎着睡了过去。

    苏燕娘按时醒来,梳洗好后端着食材出了门,她路过三叔房间,想起楚穆,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看了眼,果然人走屋空。

    苏燕娘笑了下,打算出去,突然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块铜牌,上面垂者金黄的穗子,苏燕娘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的符号很奇怪,她看不懂,以为是楚穆不小心落下的,便将它收进怀里,若他回来取便还给他。

    苏燕娘进了厨房,一眼便看见高氏两人靠着灶台呼呼大睡,也难为这两人了,厨房四面透风,他们也能睡得下去。

    苏燕娘没有理会他们,飞快烙了几十张饼,给了四丫头和兰尧几张,便锁上了自己的屋,背着背篓出了门。

    如果不是一缕烙饼的香气钻入了林氏的鼻子,吵醒了她一夜没消停的肚子,林氏可能就要错过苏燕娘做的早饭了。

    她迷迷糊糊看着苏燕娘背着背篓要出门,猛然清醒了过来,连忙拍醒了正睡着的兰修武:“别睡了别睡了,快快,大嫂要出去了,咱们赶紧上去要点吃的!”

    只是两人就这么坐着睡了一晚上,两条腿早就麻了,高氏起得急,踉跄着摔倒在了地上,下巴磕在门槛上,疼得她眼冒金星。

    高氏心底骂了声娘,生怕苏燕娘就这么走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和兰修武冲过去拦住苏燕娘:“大嫂,你别就这么走了,我和修武饿得不行,好歹留几张饼给我们吃。”

    苏燕娘盯着高氏,微微一笑:“现在知道我是大嫂了,不怕我是夺人性命的邪祟了?”

    兰修武故作老实地摸了摸头:“大嫂你别生气,我和树晴也是被那姓马的老妖婆给蒙了,这饼,大嫂你就给我们吧。”兰修武舔了舔嘴唇。

    苏燕娘毫不犹豫地拒绝:“记得当初我说过,家里谁不干活,谁就没饭吃,你们昨天偷了一天的懒,今天还想吃我的饭?没门!还有,你们也别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马神婆头上,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她有句话说得对,要不是你们心怀鬼胎,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被她给骗了,总之,我生气了,今后吃饭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说完她就要越过两人往外走。

    高氏却死活不让,她可是苦苦等了一晚上,哪能这么轻易让苏燕娘走了,她伸手抓住苏燕娘的背篓,想硬抢。

    苏燕娘身体一转,挣脱了高氏的魔爪,她警惕地盯着两人道:“我劝你们消停点,现在村里大部分人都起来干活了,只要我喊一嗓子,随时都会有人冲出来,你们确定要让村民们看见你们如此不堪的一幕?”

    兰修武投鼠忌器,拉着高氏住了手,苏燕娘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

    高氏甩开兰修武的手:“你拉我做什么,刚才我差点就能吃到饼了。”

    “大嫂现在什么都做得出来,咱们没事还是不要去惹她了。”兰修武劝道。

    “那咱们吃什么呀!”高氏哭丧着脸。

    兰修武眼珠一转:“这还不简单,去你家啊,当初救岳母时我是又出钱又出力的,你娘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一下我们,咱也不求别的,吃几顿饭总不过分吧。”

    高氏觉得有理,她娘敲了她这么多银子,她回去吃顿饭也是理所当然嘛,便打算和兰修武一起回娘家。

    但他们刚走到村口,就被人给拦了下来。拦他们的是里正家的帮工,兰修武一看这些人,顿时想起自己的工活还没做完,当下脸色都灰了。

    果然,其中一个帮工说:“兰修武,你们一家还欠里正十来天的活没做呢,高氏,上次你腿伤请假,让兰修武给你替了,现在你腿好了,也跟我们回去干活吧。”

    高氏见兰修武被拦着,本打算自己先回娘家,谁知对方还把自己给算上了,当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我不去,让我夫君帮你们干吧。”

    “好啊高树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现在你要留我一人受苦,自己回去逍遥是不是?”兰修武一听这话就变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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