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珠夫人 作者:萧如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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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大约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咱们走吧。”

    老宫人扶稳柘榴的两手:“来,绣师,咱们到垂华门了,不是御用的车辇不可进宫,老身扶您进去罢。”

    送得柘榴到了别院,那老宫人又絮叨起来。“这满地是花,真不象话。”便执意将柘榴安置在院中石凳上,自执了一把细帚,清扫起院落来,柘榴也只得由她安排。那日天气晴好,蜂蝶穿梭,偶有细碎花瓣钻入柘榴后领内,她便垂下削如莲瓣的小脸,不胜娇痒似地抚着后颈。听见渐渐近前的脚步声,她诧异地侧过脸去,想了一刻,面孔上浮现困惑神色:“您是……”

    “这柘榴树,再过数日怕是就要开始结实了吧?”来客嗓音温醇,和煦如春风拂面,柘榴只觉得那人声音似曾相识,却一时回忆不起是谁。

    “这柘榴是千叶红花,但凡柘榴千叶者皆不结实,即便结了实,里面亦不会有子。”柘榴恭谨答道,忽然轻轻掩口,连忙起身施礼。“方总管,柘榴无礼,还请恕罪。”

    “不必拘束。”方诸轻声笑道,复又轻轻一叹。“如此说来,这满树红花,竟是白白开过一夏的了。”

    柘榴不知如何对答,只得低下了脸。

    “柘榴姑娘。”

    “是。”柘榴茫然抬起头来。

    “濯缨他现在有性命之虞,迫在眉睫。”依然是平淡温雅的声音,觉不出一丝波澜。

    柘榴搁在裙裾上的纤巧双手无声地绞紧。

    “他是鹄库王与红药帝姬的末子,单凭他那与鹄库王绝似的容貌,便有资格继承王位。如今昶王与濯缨的亲生兄长鹄库左菩敦王勾结,欲揭发他的身世,借皇上之手除去濯缨。”

    柘榴那浅透茶色的瞳人一瞬不瞬地向着方诸,仿佛那双盲了的眼睛还能自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我要濯缨回漠北去投奔他叔父,然而他是个重情的傻孩子——他说,不与你一起,他便不走。可是前路如此凶险,纵然他武艺超群,怕也只能堪堪自保。我怕这孩子,是决意了要送死的。”他不急不缓地说完,也不象是要等她的回话,久久不再言语。

    焚风呼啸而过,残红断绿萧萧如织。积了一地的玛瑙重瓣随着低低的气旋飘舞倒飞,像一阵无声的红浪拍上了她的裙裾。柘榴宁静地转回身来,方诸发觉,这盲女唇边噙着决然的笑。

    “方总管,我晓得怎样做。”

    “你晓得?”他扬起了一道眉。

    “只请方总管转告他一句——若是他不珍重自家的性命,柘榴这一条命,就是白白断送了。”

    方诸没有答她,只点了点头,像是她真能看见似的,旋身走了。

    柘榴听他去远了,开声唤道:“苏姨?”

    啪踏一声响,像是扫帚倒在地上,老宫人战巍巍地空着手从屋后绕出来,半晌说不出话,只是向柘榴跪倒。

    “苏姨放心,柘榴绝不牵累于你,趁现在没人,你快走罢。”柘榴微笑着,十分歉意。

    老宫人稍为犹豫,便急急奔出门去,途中踉跄,撞得门板铿然作响。

    柘榴摸索着掩了院门,向屋内走去,身后焚风翻动一院寂寥焰红。

    醍醐楼当垆卖酒的皆是胡女,酒名亦饶有风情,唤作绿腰、羯鼓、胡旋等等。柜内红发胡女正低头算帐,听濯缨指名要的胡旋,懒洋洋抬头瞥他一眼,髻上插着的鹄库样式金步摇顿时摇曳生姿,成串柘榴石与橄榄石璎珞蘩丽动人。那胡女转身唤小二选坛好的来,依旧低头算帐,碎金银拨弄得叮当作响,口里却悄声道:“夺罕尔萨。”

    濯缨心头一震。夺罕是他的胡名,尔萨则是鹄库人对少主之尊称。已有十五年不曾听人如此唤他了。他开了口,说出来的鹄库话,他自己也觉陌生犹疑。“你是夺洛的人?”

    胡女抬起艳绿的眼睛,飞快地又垂了下去。“左菩敦王忌讳夺罕尔萨都来不及,怎会派人来寻您下落?是右菩敦王命我们在此接应夺罕尔萨。”

    “是额尔济叔叔……”濯缨百感交集。亲生兄弟尚且没有骨肉天性,叔侄又能指望些什么?不过是当他一只鹰犬,一枚棋子。

    小二搬了酒来,替濯缨牢牢缚在马背上。

    那名胡女一面往戥子上撮了一撮碎金,一面低声道:“酒坛的泥封中有各地接应处的地图,可以换马。请夺罕尔萨务必于八月中赶到莫纥关外,出了关,便有人护送您穿过迦满国境回鹄库去。”

    濯缨点了点头,接过找零的碎金,出门上马,看看日上中天,柘榴当已从昶王府回宫,便急急催马,转眼奔出一条街去。小二正咋舌间,忽然听闻马嘶,濯缨纵马而回,自店堂外信手一抛,将那包碎金掷回柜上,人影旋即掠入,复一闪而出,照旧上马驰去。胡女怔怔抬手欲抿起散乱的鬓发,这才发觉步摇已然不见,马蹄声也去得远了。

    夏日花事盛极,已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分。风骏过处,青天下扬起一路落花。濯缨一鞭递一鞭地抽着,只想着早一刻回到宫中也是好的——柘榴,柘榴。

    过垂华门时,门内忽然转出一辆木推车,此时风骏已快得飘然欲飞,眼看闪避不过,门口守卫与推车人惊喊逃散。濯缨眉头一紧,干脆放开了缰,任风骏自辨方向,四蹄发力,直跃过那木推车,闯入门中,绝尘而去。

    “好险好险。”一名跌坐于地的守卫嘶嘶吸着凉气,撑住推车车板站起身来,忽然失声喊道:“喝!这是——!”

    车上覆盖的白布已被掀开,原是一具尸体,身量瘦小,面皮枯瘪,穿着宫人服色。

    “这不是那伺候绣师的婆婆?清早儿好好地进了宫,怎么过午就死了?”

    推车的小黄门哭丧着脸答道:“谁晓得啊,在长祺亭底下那十来级台阶上居然就摔折了脖子,连声儿都没有,等咱们发觉的时候早就断气儿了。”

    濯缨将风骏送进马厩,拍开坛口泥封,取了地图放进怀里,便拔足向织造坊方向飞奔。海市喊他,他亦不及答应——柘榴。

    此别经年,今生亦未必可期。她的脾性是端正剔透不劳人挂心的那一种,他知道,无需他叮咛多添衣、加餐饭、少思虑,仔细珍重种种种种,柘榴亦能将她自己安排妥当,然而总是要听她亲口答应了他,才算是就此别过,便要等待,也总有这一句叮咛的念想。

    院门倒锁着,数拍不应,濯缨单手撑住墙头稍一使力,人便如燕子般斜飞进去。海市随后追到,在院墙前刹住脚步,两手拄住双膝喘息不定,仰着的脸上露出极惨痛的神情,却久久不见动作。她面前空空如也,只有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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