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朱异告别后,陈庆之有些落寞的独自走在街头。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朱异的目的——要将这只部队作为维护自己荣华富贵的保障。但他一直天真的认为,只要自己对朱异表现出友善和配合,那么朱异至少不会过多的插手。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朱异将马佛念安插到自己军中,绝非只是把自己盯着这么简单。朱异要的,是对这支军队的掌控,甚至于能不能出阵,什么时候出阵,都要由他来一手把握。

    陈庆之后悔自己过于大意,过于小看了朱异的野心。他清楚,如果让朱异得逞,自己以及军中的兄弟们,只会沦为朱异手中的棋子。

    “岂能让你轻易得逞!”

    回到义兴军营,众人齐聚于大帐内,陈庆之将嫣然定制的盔甲交予徐晋和惠泽,并嘱咐二人,“永昌侯去世,韦洵如今要替他大哥照料军中事务,不像以前可以时常去陪陪杨姑娘。你俩安排一下,回建康去陪她几日。”

    “这次我在建康逗留时日有些长,军中训练如何?”陈庆之接着问道。

    “说起这点,子云,这宋老兄可真是不错,让人刮目相看啊!”鱼天愍抢着答道,“不但训练有方,而且教士兵们练习新的刀法,讲究一击必杀,我觉得,这战斗能力是大大的提升啊!”

    “鱼兄过奖了。”宋景休谦虚的说道,“宋某只是尽好本分而已。”

    “宋老兄,你就别客气了。”鱼天愍转头对陈庆之说,“子云,我有个想法,训练的事,就交给宋老兄,这方面我确实不及他。我想从军中挑选些工匠,一来平日可以修缮装备,二来咱们还能自己打造些兵器。等上了战场,也可以制造攻守可用的器械。”

    “鱼大哥这个想法不错。”陈庆之对此非常认同,“诸位,还有什么想法,一并提出来吧,只要对我军有益,多多益善啊。”

    “那宋某提一个小要求。”宋景休说话了,“可否为士兵们配备一根短铁棍,手臂长短即可。”

    看着大家不解的眼神,宋景休解释道,“两军交阵,一旦双方陷入混战,刀不如棍。棍不用担心被血凝住刀刃的问题,而且若遇上重甲,棍可以照样造成巨大的伤害。”

    “这点简单,若就只是要铁棍子,咱们自己就可以打造。”鱼天愍拍着胸口说道,“让陈三给咱们采买些粗铁锭来就行。”

    “不过,棍术与刀法大相径庭,之后棍法的指导,还要靠惠泽师傅啦。”宋景休对惠泽微微颔首说道。

    “甚好,甚好,只要咱们群策群力,我军必成精锐善战之师!”陈庆之欣慰的感叹道。

    时光荏苒,军中的事务都按照计划,紧锣密鼓的进行着。韦洵帮着购置的军械也顺利的分批送了过来,如今再也不用为缺乏武器甲胄这些事情发愁了。全军士气如虹,操练也更加起劲,大家心中都盼着初阵的那天——是需要用实战,来检验这支饱含着大家心血与汗水的军队真正的成色了!

    又是一个夏末秋初之际。暑热已慢慢褪去,清凉舒爽的秋风开始拂面而来。

    原本就繁华热闹的建康城,这几日更是显得人山人海。

    陈庆之带着徐晋和惠泽也回到了建康。看着街头摩肩擦踵的人流,惠泽忍不住感叹起来,“真是想不到,同泰寺居然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这建康起码又涌进了数万善男信女,可见人心向佛,善哉,善哉。”

    “离同泰寺落成大典还有几日呐,陛下还要举办‘四部无遮大会’,到时怕有更多人到建康来啊。”陈庆之对惠泽说。

    “陛下如此重视,想必也是一心向佛,佛祖必会保佑陛下的。”惠泽语气欣喜的说。

    陈庆之却淡淡一笑,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当真是好事吗?”

    “陈大哥,什么是‘四部无遮大会’啊?”徐晋在一旁发问。

    “四部,是指僧、尼,以及善男、信女;无遮就是没有阻挡、妨碍。陛下的意图,是要举办一场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

    “那咱们也能去开开眼界吗?”徐晋兴奋的问。

    “当然了,这次带你俩回来,就是让你们陪着杨姑娘,去凑凑热闹,开心开心的。”

    三人一起到了杨府,陈庆之与嫣然打过招呼后,便准备离去。

    “同泰寺大典,在下也得去帮着处理些事务。这几日你俩便陪着杨姑娘,建康现在人流杂乱,你们出去游玩时,一定注意安全。”

    嘱咐完毕,陈庆之便告辞离开。

    “嫣然,想我吗了吧?”徐晋嬉笑着对嫣然说。

    嫣然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眯眯的反问,“那,你们有没有想本姑娘啊?”

    “怎么能不想啊!”徐晋回答,“你一个人在建康,我和惠泽天天都在担心。”

    “可现在军中训练任务繁重,我和晋实在是无暇经常回来看你。”惠泽满含歉意的说道。

    “想起来,你们上次回来,还是给你们做了盔甲的时候,还真是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嫣然轻叹一下,但随即又绽开笑颜,“不过看你俩这么壮实,我也安心了。”

    “你放心,嫣然。”徐晋神情严肃的说道,“咱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给杨大哥报仇雪恨!等与北魏开战,我一定亲手把那恶人的首级提回来,祭奠杨大哥与夫人!”

    “如果要我选的话,”嫣然的脸色变得悲悯起来,“只要你俩平平安安的,报不报仇,已经不重要了……”

    “如此深仇大恨,怎么能不报呐?”听到嫣然的话,惠泽极其不解。

    徐晋更是咬牙切齿,“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就算报了仇,父母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嫣然低声说道,“可万一你们有什么闪失,这世上可就真的只剩我一人了,而我没有信心,能够独活下去……”

    徐晋和惠泽沉默了……

    良久,惠泽坚毅而轻声的对嫣然说道,“仇是一定要报的,这是我和晋活着的目标!但是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们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对对,你给我们做的盔甲,会保佑我们刀枪不入的!”徐晋也附和着。

    同泰寺落成大典这天,徐晋和惠泽陪着嫣然,一大早便到了这里,要一睹这前所未有的盛大法事。

    庄严巍峨的寺门夸耀着本寺的与众不同。重重叠叠的楼阁台殿,香火缭绕;大大小小的金、玉所铸的佛像数以百计;佛刹上立着金宝瓶,瓶下数十重的容露盘,周围皆垂满金铎。

    而最为壮观的,要数那高耸入云的九层佛图——塔身布满炫丽的彩绘,窗扉缀满金钉,迎光一照,耀眼夺目;层层的飞檐下,遍挂宝铎,随风和鸣,铿锵清音,声飘数里。

    寺内人潮涌动。除了寻常百姓,达官贵人们也齐聚一堂,等着聆听皇帝亲自登坛讲法。

    而梁帝果然脱下龙袍,披上袈裟,于法坛之上,亲自为子民们讲解《大般涅槃经》。

    时至晌午,梁帝回到禅房稍事休息。房内一干皇子侍立一旁,而朝中大臣,却只有陈庆之与朱异二人有幸能陪伴在侧。

    太子萧统亲自为梁帝奉上清茶。

    朱异迫不及待的开始恭维,“陛下今日这《大般涅槃经》,讲得是深入浅出,张弛有度,又循循善诱,以大慈悲引导教化子民,微臣认为,即使佛祖亲临,亦不过如此了!”

    梁帝龙颜大悦,但仍故作谦虚,“彦和,朕岂能与佛祖相提并论呐。”

    “微臣也研习佛法,但天资驽钝,一直未能有所悟。今日听陛下讲解,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在微臣心中,陛下就是微臣的佛祖啊!”朱异说着,便跪在地上,叩拜起来。

    “哈哈哈……起来起来。”梁帝将朱异唤起来,“朕以前就常说,‘朱异实异’!你就是会哄朕开心呢。”

    说话间,僧侣们奉上了斋饭。众人用过饭,梁帝歇息了一会,便继续出去讲法了。

    在太子的带领下,皇子们也鱼贯而出。即使是做做样子,也必须给自己的父皇捧场啊。

    陈庆之与朱异走在最后。还未出门,一名故意落在后面的皇子返身拦住了他俩。

    二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皇子——豫章王萧综。

    “不知豫章王殿下有何指教?”二人行礼问道。

    “本王就开门见山了——我朝与北魏开战之时,还望二位在父皇面前,能推举我也领兵出征!”

    “殿下有报国之心,可陛下一向疼爱诸位皇子,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陛下怕是断不会让任何一位皇子出征的。”朱异言语谨慎的回答道。

    “二位都是父皇信任之人,所以才拜托二位。事成之后,本王必有厚报!”萧综说完,朝二人作揖告辞,转身离开。

    看着萧综远去的背影,朱异发出一声嗤笑。

    “彦和兄何故发笑?”

    “豫章王这点小心思,愚兄一目了然。”

    “在下倒不明白,还望彦和兄赐教。”

    朱异靠近陈庆之,压低声音说道,“虽然陛下对诸位皇子一视同仁,宠爱有加,但这位豫章王,一直有传言,其实是前齐东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虽并无确凿证据,但他在众皇子中,确实是颇受排挤打压,一直郁郁寡欢。他想领军,无非是想立下军功,不再受人歧视罢了。”

    “可是豫章王年少,又无领军的经验,万一出了差错,陛下定然会怪罪的。”

    “陛下如果真的答应让豫章王出阵,必然会挑一个看似重要,但又不会有太大危险的机会。这种人情,为兄还是很愿意做的。”朱异脸上浮现出难以揣摩的笑意,“有没有领过军,并不重要。贤弟不也没真正领军上过阵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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