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蛋,你们谁还有水?渴死我了。”文小果眯着眼,有气无力的咽着唾沫,嘟囔着说。在睿文瘫下来后,文小果也往回走了几步,和他的兄弟们堆积在了一起。

    “别想了,你没看见昨天下午我把最后一瓶农夫山泉的瓶盖子都快舔破了嘛。”刘俊无奈的回应着。

    “上哪儿去找点儿水啊?”文小果问道:

    “有啊,随便找个公园,湖里面水多的是。”睿文一脸坏笑的说

    “真没想到,出门在外,连杯水都喝不上,唉,好想念家啊,想念我爸飘着茶香的杯子,这会儿要是能来罐儿雪碧就太爽了,真的是透心凉,心飞扬啊。实在不行,有口水井也行啊!”刘俊四肢无力的瘫在路边,眼睛半开半闭的捕捉着头顶树叶间隙里落下的光。

    “你想家了?”文小果看着刘俊,言语里有关心,也有些落寞。

    “没有,这不刚出来没几天嘛,还没挣到钱呢,不能灰溜溜的回去。”刘俊安慰着文小果,也安慰着自己。

    刘俊的埋怨好像提醒了睿文什么,他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刘俊的脑袋,紧接着又转身拍了拍了文小果的肩膀。

    脸上露着一种诡异又兴奋地笑容。

    “干嘛,你让老子歇会儿再走!”刘俊抱怨着,把头转向一边去,同时彻底闭上了他刚半开的眼。

    “咋了?”文小果看着睿文诡异的表情,没明白他的意图。

    “水啊,自来水啊!”睿文笑的愈发古怪,满脸得意,嘴角最大限度的往脸颊两边翘过去,恨不得露出所有的后槽牙。

    “哪儿呢?哪儿有水?”刘俊激动的转过身把脑袋凑过来,两只胳膊支撑着上半身,可腰部以下的部分还平躺在马路上,半匍匐着的样子。

    文小果顺着睿文的目光落脚点看过去,他明白了睿文所说的水源了。

    “不会吧?这也可以?”

    “应该是自来水,看着挺干净的。”睿文说话的时候,眼神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个地方。

    “哪儿呢?哪儿呢?”刘俊还没反应过来。

    睿文用手指了指,笑着对刘俊说:

    “你先上?”

    “我靠,逗呢!能喝吗?我不去!”刘俊瞬间失落的下来,转过身去,回复他原来的姿势。

    “这会儿是饭点儿,路上人不是很多,想要喝我们就得抓紧时间。”睿文的眼神继续盯着他的水源。

    “问题是,这他妈能喝吗?”文小果惊奇的叫了起来。其实不只是刘俊,大家都很难接受。

    “干不干?”睿文把目光移到文小果的脸上,翘起来的除了嘴角,还有眉毛。

    “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万一这水不干净咋整?”文小果唯唯诺诺的说。

    “你是怕水不干净?还是怕大马路上丢面子?”睿文笑着追问道:

    “虽然在这个地方碰不到熟人……但是,这大白天的……这大马路的,你说是吧?”

    文小果解释着。

    “快点儿决定,干不干?在墨迹一会儿,万一人家不喷了,想喝都没机会了。”睿文刚说完,有人突然翻起身来,从背包里急忙掏出一个牙刷杯,一步跨过护栏,踩踏着草坪上刚被浇淋的水珠朝着滴管的蓬头冲了过去。

    刘俊的动作太快,文小果和睿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生活经常在你就要绝望的时刻,给你一些小惊喜,暗示着你,别放弃啊,继续坚持啊,接下来的境遇马上就好转了。

    最终在银川新区的一处建筑工地找到落脚点,而在前一天的早上,他们终于吃了顿早饭。低头走路还是有好处的,比如刘俊,在拖着步子,耷拉着脑袋的时候,捡到了一张绿油油的两毛钱,那个时候,这种两毛钱的纸钞市面上已经不多见了。再加上他们身上最后的五毛钱,三个人朝着一个路口的早餐摊兴冲冲地跑过去。

    “哇,这馒头咋这么大?”文小果诧异的说:

    “老板,来个馒头!”刘俊叫嚣着:

    “好嘞,来,八毛。”老板说:

    “啊?八,八毛呢?”刘俊表情有些僵硬,没人敢伸手去接那个馒头。

    三个人围着蒸笼踌躇了半天,在走投无路的最后关头,睿文把脸面装在最靠近屁股的那个裤兜里,和老板讲述着他们三个学生的落魄遭遇。

    老板停下手里的活儿,边听睿文的讲述,边看着他们三个蓬头垢面的样子。最后笑了笑,说道:

    “七毛就七毛吧,么事。”

    显然,对于三个饥肠辘辘的汉子来说,平分一个多大的馒头都不管用,虽然吃下去以后肚子没有什么感觉,但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在建筑工地的第一天,好不容易撑到晚饭时间,三个孩子的吃相和饭量,也着实让后厨大妈受到了惊吓。

    这处建筑工地正在盖一处商场,地基已经打好,盖到了七层,他们三个所在的工程小队负责每层楼通水管道的安装。

    晚上二十多个来自五湖四海的大汉们住在一个彩钢房里,宁夏的夏天就两个特点:温度高,蚊子多。在这堆人里,刘俊他们三个瘦小的身板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好在大家看他们年小,上工和休息的时候,也都有照顾。不过,这处工地比较偏僻和荒凉,一堆粗狂豪放的男人们挤在一起,晚上的话题自然多和两性有关,于是工地里唯一一处小商店里那位售货员大姐,便成了话题中最倒霉的人。其他的成年雄性们也经常拿这个话题逗逗他们三个童男子。

    三个孩子都睡在上铺,挤在一起,晚上的时候彩钢房里酣睡声此起彼伏,在工地生活的第一个晚上对他们来说都是难眠的,文小果爬起来,低声说:“兄弟们,我们总算安顿下来了。都给家里人发个短息说一声,报个平安。”

    “就说我们在酒店上班,吃的好,住的好。报喜不报忧嘛。”刘俊提议完,不同的手机,发送给不同的号码,但内容却大致相同。

    刘俊编辑短信的时候,看到一条他还没顾上查阅的信息:

    “儿子,爸知道外面打工辛苦,扛不住就回来,爸现在还养的起你,没钱回家了没关系,爸今儿刚给你的卡里打了五百块钱,你想回来就回来,没啥好丢人的。”

    刘俊不知道怎么回复这个消息,写好又删,删了又写,最后索性就把脑袋捂在被窝里,一夜无话,一夜无梦。

    农活儿虽然劳苦,但是和建筑工地比起来,未成年的他们还是有些吃不消。

    夏天的阳光总是在工人最忙碌的时候变得格外毒辣,汗水顺着稚嫩的脸颊落在脚手架上,落在尚未凝固的混凝土上,紧接着冒完一丝蒸汽,便不见了踪影。在学校里不管多么不拘一格的个性,在安全帽的遮掩下都消磨的丝毫不见痕迹。平日里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也沾满了水泥和灰尘,如今把裤子脱下来也足以自己站立起来。

    没过几天,他们的身上开始一层层的掉皮,胳膊被晒出棕黑色的分界线,正午最热的时候,也是影子最重的时候。好在干两天活,就可以找包工头预支一两百块钱的工资,对他们来说,最舒服的时刻,是中午躲在堆满装修物的毛坯房里,三个人轮流喝上一瓶冰镇的汉斯小木屋。尽管身边贯穿吹过的是炎热的风,但也躲避得了阳光的直射。这个夏天里,记忆最深刻的,还有他们最常听的几首歌,许巍的《蓝莲花》,汪峰的《怒放的生命》。

    每天都是惶恐,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银川正是多雨的时节,下大雨的时候便会停工。有时候,阴雨连着两三天,工地上的人都会躲在彩钢房里休息。

    那天刘俊不知道什么时候摸索到离工地最近的一处破旧网吧,时常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文小果的身份证。而睿文时常抱着他的手机躺在床上,偶尔给妈妈打个电话,或者发着未知的短信。

    文小果摸出他的《平凡的世界》,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书的封皮什么时候磨掉了都不知道,书的最中间,夹着那张老照片。

    睿文突然接完一个电话,翻起身匆忙的穿上鞋,拍了拍文小果说:

    “走,刘俊刚电话里说,开始填报志愿了!让咱俩去网吧找他汇合……”

    文小果一听,飞快的穿好衣服,两个人冒着银川的雨,踩着工地泥泞的路,朝着刘俊所在的网吧,一路奔跑,沿途溅起希望和未来的水花。

    赶到网吧的时候,刘俊已经填报好了志愿,坐在电脑前和陈文视频聊天。刘俊打量着浑身湿漉漉的两个人说:

    “你们总算来了,我们都已经把志愿报好了,陈文志愿填的江西理工,我填的湖北理工。你俩什么打算?”

    “姚小妖呢?”睿文问:

    “好像是河南科技。你俩快去吧台开电脑!”刘俊说:

    在第一次要给自己的人生做出某种选择的时候,都会紧张,都会荒乱,都会无知,在这个时刻,谁也无法预知未来的路,视力再好的人,也是个瞎子。

    睿文似乎早有计划,志愿清一色填的都是省内的高校。刘俊还取笑他没理想,干嘛不去外地看看,如果不走出去,怎么会知道甘肃以外的中国是什么样子。

    “我说兄弟,这么大的中国除了咱大甘肃你真就没有一个向往的地方吗?”文小果有些诧异地问:

    “有啊,西藏,一直想去,可是离家太远了。”睿文回答说:

    “哎呦?文艺小青年啊?你想藏区去朝圣,然后顺便洗洗灵魂的污垢啊?”

    睿文笑了笑,并没有反驳或辩解什么。

    而文小果一心只想离家越远越好,原本想着去海南,哪个地方是他对天涯海角这个成语最远的认知了。可后来糊里糊涂的又报了天津的高校。

    江西,天津,湖北,兰州,河南。

    谁也不会一直陪伴着你,但能在最美好的年纪纠缠打闹在一起,片刻也是一生的欢愉。

    在工地的第32天,他们准备结束打工的生涯,因为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陆陆续续地寄到了学校。临走的前一天,三个孩子请包工头在饭馆里吃了一顿饭,感谢他在困难时的收留和工地期间的照顾。

    晚上回来打包各自的行李,工友们都主动开始和他们攀谈起来,言语中有羡慕,有道别,有祝福。

    睿文看着这些短暂相处的战友们,想着以后很难再遇见了,他们三个因为考上大学所以未来的路总比其他的工友们明亮的多。可再一想这些人都三四十岁的年龄了,如今是这样的日子,可再过些年总有老到干不动苦力活儿的时候,那让他们的命运又该是什么样子。

    “睿文,我手机好像欠费了。把你手机借我发个短信,我给家里人说一声我们快要回去了。”

    文小果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索。

    “哦哦,在床上呢,你上去自己拿吧。”睿文回应道:

    文小果听到后,踩着脚架跳上床,爬到睿文的床铺上,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来,他想发短信给老赵,让他在回家的那天到车站接一下自己。当他打开手机准备编辑的时候,看到一条尚未发送的短信,好像还没有编辑完,好奇心驱使他浏览了发送给这个号码上,所有的短信:

    6月9日,13点25分

    爸爸,今天妈妈送了我一部手机,说是作为我的毕业礼。高考结束了,感觉考得还行,昨晚我和同学在校园里待了一晚上,大家都舍不得毕业。早上回来的时候妈妈还没睡,原来昨晚她一直在等我回家。

    爸,我想你。

    6月15日,0点12分

    爸爸,我明天就要去外地打工了,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晚上和妈妈聊了很久。我叮嘱她不要太想我,我会经常给家里打电话的。妈妈好像到现在还没睡着,刚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妈妈在擦眼泪。

    爸,我想你。

    6月17日,3点09分

    爸爸,火车已经进入宁夏地界了,这边在下雨。窗户外闪过一座座村落和一座座城市的灯火。明明今天才刚出门,可我想家了,我也想妈妈。刚和果果聊天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是烈士,在他初三那年就牺牲了,可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但他很坚强,我也会和他一样坚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爸,我想你。

    6月28日,14点18分

    爸爸,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了512分,超过本科线20多分。我想报考兰州的大学,这样的话就会离家很近,离妈妈很近了。在建筑工地打工的生活很艰苦,现在我很庆幸自己能考上大学,回想以前不好好学习的后果真的有些后怕。

    爸,我想你。

    7月25日,9点26分

    爸爸,刚刚学校老师打电话告诉我,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我真的考上大学了,爸爸,你收到了吗?我考上大学了,这一定是你最希望收到的消息吧。

    爸爸,我想你。

    最后一条还没编辑完的短信是:

    爸,我终于要回家了,我想你,想妈妈……

    这些短信,全都发送成功,只不过,没有一条回复。

    最痛苦的也许不是怀念失去的人,而是已经深刻的知晓这份失去,却还在固执的坚持,坚持活在自己假想的世界里。

    文小果看完这些短信沉默了好久,他快速的给老赵发送完短信后,把睿文原来没发完的短信又重新编辑好,他想想还是觉得不让睿文知道别人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比较好,可又觉得自己有些搞笑,自己都用他的手机发短信了,睿文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

    青春里所谓的友谊,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见证朋友悄然的成长吧。

    云卷云舒,风跟在云的后面,追赶着太阳。

    坐在院落里,听得见五米外的昆虫扇动着翅膀。

    听得见五百米外的玉米叶沙沙作响。

    听得见五里外的布谷鸟在悠然鸣叫。

    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文小果刚从长途车站走出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停在马路对面老赵破那辆旧的米黄色吉普车,他径直走了过去,老赵没有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在仔细的核对着,上面罗列的购物清单是他和爱人昨晚商讨了很久的结果,有各种各样的蔬菜,鸡鸭鱼,还有一些水果和饮料,好像为过年准备着各色年货一样,老赵把所有买到的货物全部堆积在车的后排座椅上,反倒把汽车后备箱给空了出来,老赵觉得这样装载会显得车内空间足够饱满。这些东西,也都是为文小果准备的。

    文小果这次回来在家待不了半个月很快就要去外地上大学了,临走前,夫妻俩要在家里摆上一桌丰盛的小宴席,一来是为了给已经在外打工两个多月文小果接风洗尘。二来,也是给文小果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涯送行。

    文小果看得出来老赵已经在路边等了很久,因为在老赵的脚下他看到了很多已经踩灭的烟头。

    文小果在他的身后一直站着,没有说话,没有打招呼。他看到老赵很认真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被打扰。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个养父,他心里反复犹豫着,好像忘记了自己有嘴巴,好像忘记了自己具备人类语言的能力。

    老赵无意间用余光扫到身后站着一个人,警惕的转过身,定睛一看原来是文小果。他发现文小果消瘦了好多,头发也有些长,额头的刘海都快盖住了眼睛,手里拎着一个边脚都快磨破的黑色大包,和一个纸袋。

    两个人相视沉默了几秒钟,可能都在等着对方先出声,但这几秒钟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漫长而又焦灼的。

    “走吧,上车。”

    老赵先打破了略显尴尬地沉默,接过文小果手里的东西和后背的书包。

    汽车驶出熙熙攘攘地乡镇街道,穿过祖历河上苍老的桥,迎着夕阳,一路向西边的大山驶去,就像在追赶着即将被远处的山脉吞噬的太阳。这是文小果最喜欢看的景色,他给自己起的网名和笔名都一样,叫夏晨日暮。因为他对夏天的黄昏总有种说不出的情节,这一幕在几年前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记忆里,也因为,他经常在这个环境中想起自己的父亲。

    吉普车在山区蜿蜒地穿行,太阳在这个山头被遮挡,不一会儿又在下一个山脚的弯道处显露出来。半个小时的爬坡路段结束后,车开到了原野上,视野也变得开阔了很多,马路两边漫山遍野都是杏树林,枝繁叶茂的杏树绿绿葱葱,几年前国家实行退耕还林政策,把农民的耕地修整成了果林。

    夕阳又出现在远处山脉的尽头,在即将落下的最后挣扎着给这片土地留下最后的光。夕阳啊夕阳,你就像一位年迈的父亲,用最后的姿态和余光,指引并提醒着在外流浪的人,回家吧……

    文小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侧着脸望向车窗外一片片杏树林和一座座小村庄,他很享受窗外的世界被加速从视野里浮闪而过。和徒步相比,平时需要花一个小时才能看完的人间剧幕,在这时可能只要花几分钟就能浏览完。就好像生活可以被点快进一样,在四维空间里,生命有了更多的纵深。

    “今天怎么没拉乘客?”文小果在开口之前,他心里已经反反复复地组织着语言,一路上两个人的沉默有点压抑。

    “哦,来的时候拉人了,这不回去的时候后面都堆满了东西嘛,坐不下了。再说你阿姨和阿落还在家等我们回去吃饭呢,今儿得早点儿赶回去。”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后备箱里也都装满了?”

    老赵把头朝着身边的文小果微微转了一下,迟疑了几秒,顿了顿说:

    “恩……满了……”

    说完就从口袋里抽出根烟,把车往路边靠了靠,等车速稍微慢了一些,就点起烟来。

    “你抽的什么烟?”文小果问:

    “黑兰州。”

    “你一天大概抽几根?”

    “没多少,两包吧。”老赵说:

    “两包还叫没多少?”

    文小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批评,他本想劝老赵平日里少抽点烟,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但他希望老赵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他对老赵的关心。

    “没事儿,你阿姨在家老唠叨我戒烟戒烟,天天在我耳边吵吵着说如果我把烟戒了一年能省不少钱,昨天还说这事儿呢,我实在烦了,回了她一句:那你让我这辈子把饭也戒了,岂不更省钱?”

    老赵的话把他俩都逗笑了,文小果还从来没有发现,老赵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阿落假期都干嘛呢?”

    文小果第一次有了和老赵主动聊几句的欲望。

    “这孩子,中考完疯了一个暑假,难得没有假期作业,有时候帮你阿姨在地里干点儿农活儿,要么就看电视,说了也不听。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有时候还会和父母顶顶嘴,闹闹小脾气啥的。”老赵说:

    “阿落本来还是个孩子嘛,反正学习成绩也好,性格活泼点儿不碍事。对了,她怎么也想考到二中去?”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和你阿姨不挑,上一中还是上二中都一样,反正都是重点高中,能考上就行。倒是听她和你阿姨说,因为你是二中了,所以她也想去二中吧。这丫头大了,不像以前,有啥事都和家里人说,不过她倒是向来都很听你的话,你说啥,就是啥。回家这几天你给好好教育教育,我担心她上了高中以后,离家远了,爸妈管不到了,开始放飞自我,不好好学习。”

    “不会,阿落胆儿小,也是个乖娃娃。”

    “这丫头,从昨晚就非要闹着今天和我一起来车站接你,本来我同意了来着,可结果今儿早上出发的时候乘客太多了,车里实在坐不下。我走的时候把这丫头片子还给气哭了。”

    文小果笑出声来,他每次想到这个妹妹心里都觉得暖暖地。

    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好像这三年来,今天是第一次和老赵说这么多的话,也许是因为快要走了吧,他刚上高中的时候想好了,以后一定要考个外地的大学,离家越远越好,这样寒暑假可以找个兼职打工,过年都不用再回来。

    当吉普车刚从家对面的山顶上出现的时候,阿落就激动的在家门口跳了起来,还对着院子里大声喊着:

    “妈,小阳哥回来了,到对面山顶了,我看见爸爸的车了。”

    阿落整个下午都在家门口徘徊,时不时地就跑出来眺望对面的山坡。虽然那座山头离家很远,但是一骑绝尘,在汽车行驶过后,山区土路上掀起的巨大尘土让人一眼就能察觉得到,就像海面上的冲浪者一样,踏板之下是掀起的雪白浪花。

    这一天的晚饭,就是这个家庭专门为文小果准备的庆功宴,老赵也少有的亲自下厨,文小果有些意外和阿落嘀咕着:

    “原来你爸还会做饭呢?”

    “对啊,只不过不常做嘛,而且我爸手艺还挺好的,妈妈说是他以前在部队学的手艺呢。”

    “部队?学做饭?不会是炊事班吧?”

    “这你问他呗,我也不清楚了,好像刚去部队的时候还喂过猪。”

    “喂猪?呃……好吧。”

    云卷云舒,风跟在云的后面,追赶着太阳。

    树下的荫凉自西向东慢慢拉长,爬过东边的围墙,厨房顶的炊烟还没彻底散去,这个农家庭院里就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香味乘风飘过后院,虎子嗷嗷的叫了几声,虎子是老赵家里养的一只白色中华田园犬。

    坐在院落里,听得见五米外的昆虫扇动着翅膀。

    听得见五百米外的,玉米叶沙沙作响。

    听得见五里外的布谷鸟在悠然鸣叫。

    老赵的爱人频繁地给文小果夹菜,阿落不停地问关于他在宁夏的打工经历。而老赵一没怎么说话,注视着他们三个人热火朝天的交谈,嘴角翘起地看着文小果。菜过五味,老赵打开一瓶啤酒,到了两杯后,给文小果也递了一杯。

    “爸,我也想喝。”阿落弱弱的提议道:

    “女娃娃不能喝酒,你多吃点肉,看你瘦的像根儿挂面似的。”

    老赵果断的回绝了女儿的请求,把杯子举到半空,注视着文小果有些惊奇的表情,十余秒的停顿,让文小果有些不知所措。

    “来,小果,今天和赵叔碰一杯吧。”

    老赵的脸上透漏出几分郑重,同时还有几分喜悦。

    文小果心里荒乱地嘀咕着:

    “喝酒?我都能和大人喝酒了?眼前这个大人还是自己的父辈?”

    老赵看出了文小果的惊奇和顾虑,解释说:

    “今天是家里给你准备的庆功宴,咱们农村不比城里,别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都是在酒店饭馆大摆筵席,招待宾客,咱家不搞那些排场,我和你阿姨专门给你好好做一桌,给你打工回来接风洗尘,也给你接下来的大学阶段庆祝一下,和叔叔碰了这杯酒,你就长大了。来吧……”

    在这个家庭生活的几年里,第一次因为老赵的话让自己触动,心里滑过暖流,自己好像不那么怨恨老赵了。

    这原本是自己一直渴望要逃离的地方,可能逃离的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又突然有些留恋。

    文小果惊慌失措的举起杯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看着老赵一饮而尽后,自己也清空了酒杯。

    人生中总会有那么一天,那么一个瞬间,也许是一句话,或者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它标志着父亲对儿子成长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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