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苏县城外有个地处幽静的村庄,因庄内人人姓何,故名何家庄。庄内的里正即为何氏的族长,因为年岁已长,辈分很大,故庄人称之为何太翁。人生七十古来稀,今日正巧又是何太翁的七十大寿,满庄人皆来为他庆寿,故一时之间,何家庄便有了往日所没有的几分热闹。

    晌午过后,庄口行来一辆马车,马车一直行至何太翁家的宅院前方才停下,待车夫将马在门前的树下拴好,车上便走下来两名女子与一位孩童。这两名女子一个约十四五岁,长的娇俏玲珑,另一个大约十七八岁,长的清丽脱俗,便是那孩童,虽然小脸长得有点圆乎乎,但也不乏清秀可爱,庄内人何曾见过有此等风采的人物,皆纷纷驻足观望起来,更有那年轻一些的后生,一见到那两名女子,目光便再也转移不开。

    何太翁的长子何友,是一个穿着很得体的中年男子,他一眼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于是他打发家中后辈前去通知何太翁,自己则满面喜色地迎了上来:“四娘子,真没想到你能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那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见何友,便笑道:“何大叔客气了!何太翁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日他七十大寿,我又怎能不前来祝贺呢?”

    何友含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少女身旁的另一名女子和孩童,道:“四娘子,敢问这二位是?”

    “哦,忘了跟何大叔介绍了,我身边的这位姐姐姓周,乃是我的朋友,这小家伙是我五弟崔晔,你和何太翁曾在我家中见过,但小家伙长得快,你可能不认得了,今日他二人是陪我来此给何太翁祝寿的!”

    “哦,原来是周娘子和崔小郎君,何某真是失礼!哎呀,几位也别在此站着,快快随我进屋吧!”

    几人点了点头,直接随何友进了屋子,庄内的几名后生见那两名女子进去,也跟着恋恋不舍地往里走,却都被何太翁的二子何平给拦了下来:“去去去,你们几个后生,莫唐突了我家的贵客!”

    一名后生笑道:“二叔,不就是两位小娘子和一位娃娃吗,是哪门子的贵客,你让我等进去瞧瞧能少块肉啊?”

    何平道:“你们知道什么?那四娘子和那小郎君是我们胡苏县崔县令的子女,不是寻常百姓,你们莫要在此胡言乱语!”

    “嘁,不就是县令家的吗,有何了不得的?我表姨父还是位中州司马呢!”

    “你那位表姨父姓什么?”

    “姓蒋啊,怎么了?”

    “姓蒋?人家可是姓崔呢,你比得了吗你!”说罢,何平呵呵一笑,直接挥手驱散了几名后生。

    转眼工夫,崔妤和周鸿现三人便进屋见到了何太翁,周鸿现发现这何太翁虽然年纪七旬,且白发苍苍,但面色极为红润,一看便是个身体康健之人,其形象不禁让她联想起涂山恪所幻化成的狐老。

    只是,何太翁并不像狐老那般孤傲古怪,而是一个十分面善的老人,因为年纪大的关系,他原本正坐在堂中烤火,且有两位孙女在身后捶背伺候,可见到崔妤后他竟然亲自起身迎接。

    周鸿现之前便从崔妤的口中得知,这何太翁乃是胡苏县最有名的大夫,崔妤几年前因害了一场大病,差点丧命,是何太翁施以妙手,方才将她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因此二人之间便结下了这样一段善缘,以至于每年她都要托人给何太翁带些礼物,今年是何太翁七十大寿,她更是决定要亲自前来拜访。

    此时,崔妤笑道:“何太翁,我阿耶因为事务繁忙,没能前来,故我和周姐姐以及小五前来为你祝寿,还望你多包涵!”

    何太翁知道崔妤的这番话不过是客套,而崔妤能来也多半是她自己的主意,故他笑道:“四娘子言重了,你们几位能够前来为我祝寿,已让我感到极大的殊荣,要是再敢劳烦崔县令,那可真就是折杀我了!”

    崔妤与他寒暄了一阵,便拿出了一份贺礼,乃是一副鹿茸,价值不小,且含有福禄之意,何太翁则欣然笑纳。要说何家庄离胡苏县城有三十多里路,寿宴要到傍晚才开始,连夜返程势必不大可能,故何太翁又吩咐家人为几人准备客房。

    然而在分配客房时,几人却遇到了一点小插曲,因为何家有不少远道而来的亲戚前来祝寿的关系,正儿八经的客房便只剩两间,如此一来,崔家的车夫尚能去跟何太翁的一个尚未成家的孙子挤上一晚,但崔妤、崔晔、周鸿现三人便有些不好对付了。

    崔妤不以为然道:“出门在外,难免会有不凑巧!周姐姐,要不我们俩今晚挤一挤吧?”

    周鸿现一听,忙道:“不成不成,我晚上睡觉爱打呼噜,还喜欢蹬被子,会让你睡不好的,要不你跟小五一间吧!”其实,周鸿现不仅害怕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而且崔妤毕竟是女孩子,长的美貌不说,发育的也还不错,晚上若是睡在一起,二人之间难免会有所触碰。周鸿现担心自己会一时受不了刺激而化身一匹凶恶的野兽,虽说她如今凶恶的资本已被老天没收了,但心里的想入非非亦是不能容许,关键还在于,崔妤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很容易让她联想起前世那些背着书包上学的女中学生,这对她的道德底线是个很大的挑战。

    可崔妤却道:“不行,周姐姐,小五他年纪虽幼,但毕竟是个男儿,我即使是他姐姐,也不能和他一起睡呀!故就算你睡觉不老实,我也要和你一起睡!”

    崔晔也一本正经地道:“周姐姐,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跟四姐一起睡的!”

    周鸿现心说你们两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啊,可是她最终还是拗不过这姐弟二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崔妤和自己同床不同被,崔妤虽觉得奇怪,但还是答应下来。

    而为了等候黄昏时的宴席,三人便在房中轮流下起了象棋,等到周鸿现与崔妤对弈时,周鸿现终于忍不住问:“四娘,昨夜我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阿耶是个做买卖的呀?”

    崔妤正举子思索,随口道:“我昨夜有那么说吗?”

    周鸿现幽幽地道:“你自己说的话都不记得了吗?我今日才知道你阿耶原来是胡苏县县令,你昨夜为什么要骗我呢?”

    崔妤抬头看向周鸿现,笑道:“周姐姐,我那样说也无大碍呀,难道你昨夜在我家住得不习惯吗?我之所以那样说,也是怕你知道我是县令之女而不敢跟我回家,要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你,我想认识你并和你做朋友啊!”

    “你喜欢我?”周鸿现不禁一愣,她忍不住看向崔妤的眼睛,却见她美眸清澈如水,她才明白自己是会错了意,慌落之余,她又忍不住问:“四娘,我俩只是萍水相逢,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呀?”

    崔妤嘻嘻一笑:“我喜欢姐姐的美啊!我这个人天生对于美貌的人,无论男女,总是会有种天生的亲切感,这很可能是继承了我阿娘的个性,姐姐可知,我阿耶年轻时便是位美男子呢!”

    崔晔也在一旁点头道:“嗯,是这样子的,我也像极了阿娘和四姐,我也很喜欢周姐姐!”

    周鸿现一阵无言,心想原来你们一家子全是颜值控,那若是我还像上辈子那样长得平平无奇,那你们岂不是根本不会搭理我了?想到这点,她心里便感觉一阵失落。

    崔妤敏锐地捕捉到了周鸿现的情绪变化,她问:“周姐姐,你为何有些不开心啊,是否又想到自己举目无亲而有些难过?”

    周鸿现淡淡一笑:“不是。”

    “姐姐你别强颜欢笑啊,你还记得我早上跟你说的吗?你就在我家安心住下,回头我让我娘给你物色个好看又专情的男子,保证让你这辈子活得有滋有味的!”

    这一句话不禁激起了周鸿现的一阵咳嗽,而崔晔突然道:“四姐,我看子平大哥就不错,不如把他介绍给周姐姐如何?”

    “是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崔妤眼睛一亮,可接着她又摇了摇头:“不行,子平大哥是有妻室的,只是他妻子已失踪多年,可他一直不肯再娶,证明他心中一直怀念其妻,这对周姐姐太不公平了!”

    崔晔嘟囔道:“不是你说要找个专情的吗?”

    崔妤一拍他的脑袋:“你傻啊,我说专情是要对周姐姐专情,你找个专情他人的有何用?”

    崔晔不禁低下脑袋:“这倒是,怪我没想到!”

    “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啊,连这点都想不到!”

    周鸿现听着这姐弟俩的你一言我一语,内心巨汗无比,心说你们俩这小小年纪,这叫一个早熟啊有木有?她又想了想自己前世活了二十多年,竟连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都没谈过,不禁又是一阵汗颜,可是无论如何,想让她去喜欢一个男人,她自认为还是接受不了。

    天色将暮之时,一片茂密的树林中,一名年轻男子正穿行其中,他脚步飞快,似乎正急着赶路,口中还自语道:“今日大父七十大寿,我可要快些赶回去,否则惹大父生气,往后定少不了阿耶责骂!”(注:唐代称祖父、外祖父为大父。)

    然而走着走着,他突然有些尿急,反正四下无人,他便解开裤子对着路边的草丛小解起来。草丛都被他那急迫的尿流冲散开来,突然他“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于是他在尿完之后,便寻来一根树枝轻轻挑开那处草丛,然而这一看不要紧,看了却是吓了一大跳,只见草丛之中赫然倒着一块墓碑,而其碑面已经被他尿湿了一大块。

    墓碑已经十分陈旧,墓主人的名字也已然看不清,唯独上面的立碑年头斑驳可见:“大魏太和二十一年立。”

    年轻人曾读过史书,知道这太和乃是北魏皇帝拓跋宏的年号,算起来距今已有百来年,突然一阵冷风刮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忙对着那墓碑拜了几拜:“小子不知前辈阴宅在此,方才多有不敬,切莫怪罪,切莫怪罪!”说罢,他心中害怕不已,拜完之后,连忙撒腿便跑。

    此时,日头快要落山,他身后的那边树林一片寂籁无声,也显得十分阴暗,仿佛正在他身后张开大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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