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史果然清贫。”锦衣玉食,甚至有些不知肉糜的王孙哪里见过这等人家?

    泥版筑的墙,柴草作屋顶。屋门紧闭,隐约从门缝里看到里面有火光。正要喊救火,却发现身边的人都没有动作。

    丰阳府管家上前轻叩木门:“二夫人,王孙来访,君上也来了。”

    “吱”地一声,门开了一扇。一身粗布衣服的张氏看到院里立着一个身材中等的,头戴斗笠,斗笠上垂着黑纱的男子。身边是两个很有气质的侍女,丰阳伯周宗起也只是站在一旁垂手侍立。

    忙下拜行礼:“民女张氏,叩见王孙殿下。”又转向丰阳伯跪拜,“侄媳张氏,拜见君上。”

    “周夫人请起。孤冒昧来访,唐突之处,还请见谅。”王孙亲自开口问候,并作揖回礼。

    看来确是先太子孤女。张氏再拜:“蒙殿下玉趾驾临,蓬荜生辉。殿下里面请。”然后起身,摆手示意。

    “多谢丰阳伯引路。”

    “老臣不敢。老臣告退。”丰阳伯领丰阳府的人离开。

    出了这个院子,对管家说道:“周聪,孤爱侄也。你等刁奴居然如此对待他的妻小?”

    “老奴该死!待王孙离开,马上给二夫人和两位小公子换庭院。”

    一进屋,就有米粥的味道入鼻。王孙摘了斗笠,四处看看:门口西面就是灶台,原来门缝里的火光是张氏在烧火。这屋子里地上都是泥,并没有铺地砖。西面看样子是卧室,只有一个帘子垂下来,没有门。北面是一个石头砌边,里面还是泥土的台子,中间有张矮桌,两边铺着席子,看样子是餐桌。

    张氏也抬头看了看王孙,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女,鹅蛋脸,三庭均等;柳叶眉,丹凤眼,眼尾上挑,明亮清澈;鼻直厅,山根丰隆,鼻翼饱满;唇红而丰润,人中清晰而深长,地阁饱满略朝上;头发柔顺乌黑发亮,遮了双角。此等相貌,五官分拆视觉平平常常,偏偏生在王孙脸上,确实仙气十足,美不胜收。

    王孙也看了看张氏,相貌和自己相差不多,双角饱满,甚有福相。只是近日周聪入狱,才有了些伤感。开口道:“难怪周长史无贵人庇佑,起于微末,却比世家公子更有气运。原来是娶了你这样贤良淑德的妻子。”

    “殿下谬奖了。张氏无父无母之人,命途多舛,多亏周郎不弃,这才苟活至今。倒是殿下有福,一生平安。”

    “周长史在内地做官,几任六百石下来,不取民一分一毫,清廉如水,多有造福。叔王后悔不顾周长史不知兵,而遣为边郡,以有今日之祸。特遣华芳待钱帛赠予夫人,为周长史赎刑。”

    “周郎何德何能?蒙王上赐钱赎刑?民女张氏替夫君拜谢王上隆恩,拜谢殿下隆恩。”说着便三拜九叩。

    “不必如此。叔王近来有一宠妃有了身孕,若能母子平安,将大赦天下。到时还需周长史为社稷,为百姓再度出山。这次周长史从廷尉出来,就到我府上做一门客,我府上有前韩太尉军师封先生在,可教周长史兵法。还望周长史莫要推辞。”

    “自当转告周郎。”

    “如此甚好。孤就此拜别,在蔽府恭候周长史。”

    王孙回府,路上总觉得不如意,那周张氏在这茅草屋里,虽粗茶淡饭,事事亲躬,却乐在其中。自己和孙羽相约十年,却相互猜忌,自己怕他是在意自己王孙之贵,孙羽怕自己不能履行婚约。现如今公孙令公病休,王权式微,那孙羽一改旧日之恭敬,言行中多有肆意。叔王教诲:

    “妻在夫家,不因贤德而受尊,不因夫爱而受宠;只因舅家强势而妻受尊,只因舅家有利而妻受宠。”

    一开始王孙觉得叔王解释过于势利。但现在孙羽的冷落,让王孙怀疑王权衰退之下,孙羽是否还会宠着自己。但是是否是十多年等待消磨了孙羽的耐性?他人在孙羽这个年纪,已经妻妾成群,儿女环膝,只有孙羽仍然孑然一身。是不是自己让他等得太久了?

    想去问问叔王何时正式赐婚。然而女孩家主动去问这些?也想催促孙羽去正式提亲,可是孙羽最近的态度并没有提亲的准备。

    “过了年,我就及笄了。可是孙郎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要提亲的表示?”

    “殿下,这不是奴婢们能妄自揣测的。”

    唉,王室的公主郡主,诸侯的翁主千金们,虽然过着优越而无忧无虑的生活。然而婚姻还不如一个农家妇女自由,迎接她们的是政治的考量,和势力的博弈。先王有些忌惮富春侯国,需要稳住富春侯,所以口头许下了婚约。今上昭王陛下没那么忌惮富春侯国——西海州三个封国在昭王在位期间撤封改郡——就拖着婚约不表态。

    或许这才是孙家没有着急提亲的缘故吧。

    另一边,张氏待王孙一走,马上就叫来让自己搬家的管家仆人们随自己去廷尉府赎刑。管家不敢隐瞒消息:“二夫人。您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面,还是让君上派人吧。”

    “如此甚好。周郎六年不曾回家,这次有君上出面,伯侄之间好释前嫌。”

    于是丰阳伯周宗起亲自带了钱帛去廷尉府把周聪赎回。

    周聪并不知道这钱是王孙赏赐的,还以为自己的便宜伯父掏钱给自己,感动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抱着丰阳伯的大腿:“伯父在上,不孝侄周聪给伯父请罪。”

    “不必这样,有什么回家再说。”

    当下就有管家仆人扶周聪上马车,丰阳伯也没嫌弃他破衣烂衫脏了自己的轺车,也上去坐好:“而今做了两任长史,又攀上王孙的交情,凡是要立个体统。不可再在平民窟里厮混,不可没有上官威仪,穿这些破衣烂衫,坏了朝廷的脸面,到时候我这个做伯父的也脸上无光了。”

    “以后做官,要和光同尘。凡是要尊诸侯,友士大夫,岂可为了些刁民,为了些琐事就折腾的同僚们不得过?如此一来,不就尊卑颠倒?不就阴阳失和?不就纲纪弛费了?”

    “抄家灭族的事情,怎可做得?今日你抄别人家,明日人家抄你。冤冤相报,何时能了结?到时候不说连累妻儿,就连整个丰阳也得受人侧目。”

    “圣贤书是有什么民为贵。可圣贤书怎么说的?得民心者为天子,得天子心者为诸侯,得诸侯心者为士大夫。收买民心的事情,是天子昭王才做得的事情,你一个小小长史也配去做?”

    周聪听从伯父耳提面命,不敢违背,只是唯唯诺诺,口称昔日之事,后悔莫及。

    然内心则有两个疑问——若真如伯父所言?聪哪一任官职能建功立业,获得提拔重用?还有,自己什么时候攀上王孙这个高枝了?

    回到家中,妻子在一清雅闲居中见到了妻儿。这个院落雕梁画栋,有两男八女伺候。唯有妻子还是粗布旧衣而已。

    这才知道,是王孙殿下赏赐了钱帛,这才有钱赎刑。恍然大悟之余,决定答应到王孙府上做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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