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像是梦一样,还是个噩梦。

    他这趟来是要找媳妇的呀。

    在往唐富贵老宅去的路上,张嘎子已经想清楚,那个陈月桂只不过是见鬼了,一定不能让唐小鱼知道。

    *

    林菀不在家,张嘎子始料未及。

    唐富贵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嘎子啊,虽说俺家小鱼不应该,但你要怪就怪我这老汉吧,是我硬逼着她招你上门的。”

    唐老汉也很郁闷,当初以为替闺女找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一辈子稳妥安静过日子挺好,至于感情,哪对夫妻不是过着过着就顺眼了,再生个孩子就什么都对了。

    哪知唐小鱼那么固执,还没够一个月就把人赶走了,唐富贵气归气,但也舍不得逼闺女太紧。

    张嘎子站在院子中,局促不安,“阿,阿爸,我……她去哪里了?”

    “嘎子,你就别问了,问了又能做啥,小鱼铁了心不愿意跟你过了,强扭的瓜甜不了。”

    张嘎子突然大声起来:“阿爸,她是不是跟李耀辉进城去了?”

    唐富贵听了他的话狠嘬一口旱烟,心里是又气又恨又无奈:“嘎子!休要胡说!”

    张嘎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拳头握了松,松了又握,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气喘如同一头牛,最后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转身走了。

    唐富贵:“嘎子,你,你干什么去?”

    张嘎子头也不回:“我找她去!一天找不到她我一天不回来!”

    唐老汉望着张嘎子的背影,颓然地坐倒在地上,嘴里念着:“造孽啊,造孽啊。”

    *

    陈月桂和张嘎子分开,回来后立刻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扑在床上,嚎啕大哭,不过用了棉被捂着,李全友倒是没听到,直到喊她吃饭,看到红肿的眼泡子,现出了端倪。

    空旷的院落,李耀辉不在,住着老公公和儿媳妇,本就诸多不便,李全友平日也多加注意,除了吃饭,尽量避开两人可能碰上的机会,看着儿媳妇哭戚戚的模样,忍不住了。

    “咋了,这是?”

    筷子碰击碗璧的声音,夹杂着李全友咀嚼吧唧嘴的声音,陈月桂一时走了神,忘记回答问题。

    看陈月桂不搭话,李全友压抑许久的不满一瞬间爆发出来。

    “你不要太过分,没人拿枪逼着你嫁过来,既是你情我愿的,耀辉不在家,你整日哭丧个脸给谁看,上回还跑到唐富贵家去,被人瞧见了,村里人传得有多难听你知道吗,我就问问你,你到底要折腾到几时?还能过不能过了?”

    “啪”的一声,筷子被摔到桌上,李全友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陈月桂被李全友粗哑的爆喝吓了一大跳,一脸委屈,眼里顿时没了李全友这个长辈。

    “阿爸,你怎么还怨上我了,是谁不顾廉耻和有妇之夫牵扯不清,是那个贱女人啊,我是李耀辉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上门理论两句也是错了?”

    面对陈月桂的质问,李全友一时无言以对,说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非得和那个女人藕断丝连,作为他的妻子,陈月桂有些过激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李全友心又软了,他不该在儿子不在的这个时候数落陈月桂,家和万事兴,不由缓和了脸色。

    “月桂,我不是那意思,耀辉是我的儿子,我最清楚,这回他出去见了世面,是要干大事的人,你是他的妻子,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能让他干对不起你的事,男人嘛,事业上有的忙活了,儿女情长的慢慢就淡了,你且放宽心,给他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

    闻言,陈月桂没吭声,搁下碗筷,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屋,李全友站在堂屋内,看着满桌狼藉,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这个老公公也是够窝囊的。

    时针,分针,秒针一分一秒地从数字上爬过,往复的循环,日头落下,陈月桂感觉这四方的小院子在将她侵蚀,鲜活快要被消耗殆尽。

    这一夜,陈月桂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总是禁不住回想草屋的那一幕幕。

    不知怎的,和李耀辉新婚那一日,印象却不深刻,醉酒的他透着股子阴柔,而那个粗鲁的张嘎子却不同,是雷管炸开坚硬无比的石头,是炼钢厂里挥汗如雨忙着往锅炉里加碳的古铜色手臂。

    是未知和原始的力量。

    第二天早上,陈月桂忍不住给李耀辉打电话。

    这些日子,陈月桂只能从李全友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李耀辉在海州市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是胖了是瘦了,是否习惯,又,是否想起过她?

    电话拨通,等电话那头人转达的时间里,陈月桂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嫩白的手紧紧地握住话筒,耳朵贴着听筒片刻不敢离开,生怕漏掉那第一声“喂~”,可是不知道等了多久,陈月桂感觉窗外的日头都要没了光彩,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弟妹,李耀辉不来咧,说忙……”。

    外人歉然的声音透着尴尬,陈月桂鼻头发酸,连说“好好好”,啪嗒一声,赶紧挂了电话,生怕这难堪被更多的人知道。

    从来自作多情的就是她一个人。

    肯定是上回她去找唐小鱼麻烦,被告状了,肯定是。

    后来陈月桂自己也有反省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那副模样,如泼妇般,仪态全无,惯常的修养在看到那个女人的一瞬间被抛诸脑后。

    *

    第二天上午,林菀刚要出门去县城,沈霞和唐小草一前一后走过来。

    “小草,你怎么来了?”林菀挎着布包问。

    “来看看你。”唐小草说:“一直说你在镇上的饭馆当厨子,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给人家添麻烦。”

    沈霞一顿,眉头皱着,然后说:“小草,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有这么说自己姐姐的吗?”

    “阿妈,你真偏心。”唐小草嘴撇了撇。

    林菀笑了笑,也不生气,余光中瞥见唐小草的不同,问唐小草:“小草,你哪来的红领巾?哟,还有团徽。”

    “都是我买的。”唐小草摸着红领巾一脸的骄傲:“我现在是优秀少先队员了,升国.旗的时候我都在前排。老师都夸我。”

    少先队员?

    林菀没忍住笑出声。唐小草今年15岁,按照少先队章程,15周岁后就该离队的,这最后一年混上优秀少先队员,没几天就要离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她得意了好几天了。”沈霞说:“红领巾是他自己买的。”

    林菀惊讶:“小草,你自己买的?”

    唐小草点对:“嗯,我的草药卖了。”

    “卖多少钱?”林菀问。

    “五块两毛钱。”

    “好多啊。”

    沈霞接话:“那些草药,她晒了又晒,攒了两三年了,头一次卖。”

    林菀:“……”

    唐小草第一次赚这么多钱,开心说:“红领巾五毛钱,团徽也是五毛钱,我现在还剩四块两毛钱,在妈那儿。”

    “真棒!”林菀摸着唐小草的脑袋。

    唐小草扭过头,傲娇地一哼:“这个家,又不止你会赚钱。”

    林菀听了,摇了摇头,这丫头好像一直没断过和她较劲,难道只是青春期的攀比心理?

    如果是,林菀倒觉得没什么,就怕不仅仅是。

    林菀趁机问了沈霞一些家里的事儿,沈霞一一回答。

    时间不早了,林菀急着坐车去县城,林菀问:“妈,家里有没有余钱?”

    不等沈霞回答,唐小草直接说:“没有。”

    “真的?”林菀疑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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