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冬日里走,这阳光啊,总是显得愈加的珍贵,暖洋洋的太阳竟已有许久未见了。朵朵浅灰色的云如棉花般堆积在苍穹之上,一朵挨着一朵,相融成一片,连边界都不那么分明了。时不时地一阵风过,那窗棂上的纸就被吹得“咕哒咕哒”地作响。

    “瞧这抽屉风刮的,这天怕是要下雪。”青璃正收拾着软塌,她望了一眼灰色的天空说道。

    “宫里头的风啊,还算不得大。这抽屉风若是放在奴才老家那块儿,那窗户早就被呼啦呼啦地吹飞了。”小桂子接言道。

    紫陌闻言大吃一惊,“那风得有多大啊?窗户都被吹走了,那等下起雪来的时候,这人还不得被冻僵了?”

    小桂子笑道,“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奴才家里穷,这木头房子搭得不怎么结实。每逢刮风下雨的时候,一家人就都忙着补屋顶补窗户的。不过这一阵东忙西忙下来,人倒也不觉得怎么冷了。”紫陌听了心下黯然,看向小桂子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同情。

    小桂子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嘿嘿”一笑,继续说道,“这下雪的时候虽冷,可是等这雪积起来之后,可就热和了。”

    “尽在瞎说,谁不知道‘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一说啊,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呢!”绿萍忍不住说了一句。寒月与柳沅芷听了也是忍不住笑了笑。

    “绿萍姐姐,这你就不懂了吧。”小桂子说着,眉目中都漾着得意,“奴才老家那块儿的雪能积到半人多高呢,等雪停了之后,裹上棉衣,再叫上个三五玩伴,一起四仰八叉地往雪里扑。那雪软绵绵的,真就像棉花一样。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能玩的可多着呢。这样在雪地里嬉笑打闹一阵下来,又怎会不然和呢?”

    小桂子的话随即惹来了众人的艳羡,“这么厚的雪啊,我可从没见过。”新进临华殿没多久的黄杏羡慕道,“这宫里的雪啊,要是能积到小腿肚子,我也就知足了。”

    小桂子兴致盎然地说道,“小主,要是过两日真积了雪,咋们能不能先不扫雪,就让它积着,到时您和月儿姐姐可以和奴才们一起打雪仗。”

    绿萍闻言,啐了他一句,“你个小桂子,竟好意思让小主陪你玩儿?你的胆子可真是肥了。”

    寒月笑道,“积了雪不扫怕是不行,万一圣驾来临,我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过,也不必都给清扫了,从殿门到宫门上的雪一定得扫干净了,两旁的雪就按小桂子说的,让它给积着吧,权当是赏个景也好。”

    柳沅芷也跟着说道,“我虽不打雪仗,可是堆个雪人还是可以的。”

    小桂子、绿萍、黄杏等人一听,立马喜上眉梢。宫女内侍们一年到头都在服侍主子,难得能有个玩乐的好机会,自是高兴得紧。

    “对了,紫陌,那只鹦鹉你可将它拿进来了?”寒月问道。那只鹦鹉乃是前些日子皇帝刚赏赐给柳沅芷赏玩的,它毛色靓丽,蓝绿黄三色相间,还会说两句吉祥话,临华殿众人无事的时候倒也喜欢去逗弄逗弄它。

    紫陌一听一拍脑门,“呀,奴婢竟将这事儿给忘了。”紫陌先前刚给鹦鹉擦洗了笼子,此刻正挂在廊下吹着风呢。

    寒月望了望愈加阴沉的天空,无奈地说道,“这鹦鹉要是再这样在廊下挂着,非要被这风吹秃了毛不可!”紫陌就是这样,忙了这件事便会忘了那件事,这神经大条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绿萍听了寒月这话,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鹦鹉被吹秃毛的景象,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寒月说着便欲走出去将笼子给提进来,她刚走了两步就被紫陌给拦下了,“这事儿是奴婢给忘的,自是应当由奴婢去做去。”她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笤帚,疾步走了出去。

    寒月见紫陌如此积极,倒也不阻拦,她索性就顺手拿起了紫陌放下的笤帚,准备接替下紫陌打扫大殿的活计。

    哪知她刚扫了两下,绿萍便将寒月手中的笤帚夺了去,“月儿姐姐,我正好空着,这扫地的活儿就交由我来。”

    殿内扫地的扫地,擦灰的擦灰,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竟没有可以插手的地方,寒月看着殿内众人,心中一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一个个的,今儿都是怎么了?竟抢着干活儿?”

    柳沅芷一听,嘴角弯了弯,她端起茶盏将笑意掩在了后头,继而故作不解地说道,“许是天气冷了,他们都想活动活动吧。”

    “对了,月儿,我那日在藏书阁中寻到的‘九弄’残本需要重新誊写一遍,你且随我来。”柳沅芷说道。

    寒月虽不擅古琴,可这“九弄”她还是知道的。三国魏朝嵇康所作的“嵇氏四弄”与东汉蔡邕所作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是一组著名的琴曲。

    “嵇氏四弄”分为《长清》、《短清》、《长侧》以及《短侧》,取意于雪,言清洁无尘之志,宛如寒潭澄深,意趣深远,节在高古。“蔡氏五弄”乃是蔡邕所作,其雅好琴,曾入青溪访鬼谷先生。山有五曲,一曲为制一弄。山之东曲,尝有仙人游乐,故作《游春》。南曲有涧,冬夏常绿,故作《绿水》。中曲即鬼谷旧居,深邃岑寂,故作《幽居》。北曲巌壑悬绝,猿鸟所集,感物愁坐,故曰《坐愁》。西曲灌木吟秋,故日《秋思》。

    柳沅芷抚着残本叹道,“此‘四弄’乃是嵇康所作,后人却讹之以为是蔡中郞所作,后又说为其女文姬所作,真是越传越离谱。”

    “世人皆是以讹传讹,幸得有残本留存于世。”正当寒月说着话,一直灰色的鸽子轻轻落在了窗台上。因着为了避人耳目,南宫珩与寒月之间传递消息用的正是这只灰色的信鸽。

    寒月取下了绑在鸽子脚上的一卷纸,只见上面写着“申时三刻,归云亭”。柳沅芷也看了看,“可会有什么要紧事?”

    这只信鸽到目前为止也只是派上了汇报的用场,南宫珩还从未用它来约她见过面,寒月神色也有些严肃,她看了看窗外的天光,“去了就知道了。”

    这个时辰,宫里已经开始准备晚膳了,加之天气阴冷,所以在路上行走的人可谓是极少。寒月拢了拢衣裳,加紧着步子往太液池畔的归云亭赶去。

    太液池的湖水之上氤氲起了一层如烟的薄雾,水汽四散,渐渐弥漫开来,在淡淡天光的映衬下,恍若瑶池云海。

    一袭靛蓝色锦袍,身披银灰色大氅的南宫珩早已在归云亭内,此刻他正负手远眺着杳杳湖水。听到了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南宫珩转过了身来。

    不似夏日里的水绿色纱衣,冬日里的宫女装则是更深一些的石青色毛领棉衣。许是走得急了些,寒月那净白如瓷的脸蛋上多出了两抹淡淡的红晕,在纯白色毛领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莹润可爱。

    “奴婢见过王爷。”寒月行礼道。自上次之事被阮明庭点破之后,她还未曾与南宫珩碰过面。如今,南宫珩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不禁漏了一拍。

    对于感情之事,寒月向来有些迟钝。其实,她一直不敢直面此事,不管是对自己,对南宫珩,还是对于在他们身边的其他人,寒月总有太多的顾虑,这些顾虑使得她不敢敞开心扉。

    寒月定了定神,方问道,“不知王爷找奴婢来是有何吩咐?”

    南宫珩并未回答,他取出了一个檀木小盒来,“给你。”

    寒月疑惑地看着南宫珩,却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下来,“这是?”

    “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南宫珩说着,轻咳了一声,平时侃侃而谈的他难得显得有些不自在。

    生辰礼?寒月闻言,蓦地一怔。她暗自算了算日子,才知今日确是她的生辰。这一刻,寒月的心中百感交集,那种感动与震颤是无语言说的。她看着手中的木盒子,眼眶不免有些湿润起来,半晌才道出一句,“谢谢。”

    寒月打开一看,只见精致的檀木盒子中正放着一条项链,那坠子上的宝石有着淡蓝色的晕彩,仿佛三月雨后初晴朦胧的月色,分明是如此温润的美,却能直击心灵,“很美。”寒月嘴角弯弯地说着,一滴泪却不自主地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南宫珩看着她如此模样,心上隐隐一疼,他不由地伸出手去替寒月拭去了泪痕,动作温柔得如同那柔暖的春风。

    天际忽然飘起了雪花,细细碎碎,纷纷扬扬。湖面的水汽似乎更浓了些,如烟雾般弥漫,朦胧了周围的景致。太液池畔静谧万分,静得仿佛都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月儿,可是有什么事?”寒月一回到临华殿,就被柳沅芷拉着进了次间。

    寒月轻轻摇了摇头,“无事,他叫我去只是为了送我一样东西。”寒月说着,将檀木小盒给了柳沅芷。

    柳沅芷打开一看,顿时便移不开眼了,“这链子真美!”她不禁惊叹道,“皑若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跟月儿你很是相配。”片刻又补充了一句,“真是好眼光。”

    寒月盯着柳沅芷,突然问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所以你吩咐了她们不让我做事是不是?”

    柳沅芷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了,赶紧一笑道,“你都知道了?”

    “我本不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寒月说着,看了一眼檀木盒子,柳沅芷立刻便明白了,“倒真是有心了。”

    柳沅芷说着便拉着寒月走了出去,“来来来,她们呐,可是为你准备了生辰宴了。”

    寒月走出去一看,只见桌上摆着一个暖锅,周围围着各色各样的菜式,虽并不是什么上好精致的菜色,可这些已是紫陌她们能准备的最好的吃食了。紫陌拉着寒月坐下,黄杏在她面前端上了一碗长寿面。“生辰吉乐!”众人齐声道。

    “祝月儿姐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桂子笑嘻嘻地说道。

    众人一听,皆是忍不住大笑,“你当月儿姐姐是七老八十了呀,应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才是!”绿萍说道。

    随后,一群人便嘻嘻哈哈地入了席。今晚皇帝已然翻了杨御女的牌子,定不会来这临华殿,柳沅芷为人又随和,便由着众人借着这个由头闹去。眼前人人洋溢着笑容,寒月看着,只觉心里头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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