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自秋分以来便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场雨,落得仅剩的一丝暑气也全无,凉意阵阵袭来。寒露过后雨水渐渐停歇,寒意却是愈发的明显了。落叶纷纷,夏时的花朵都谢了,宫里的金桂、银桂、丹桂却是竞相开放,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更有天气越冷开得越盛之势。

    柳沅芷正站在廊下,看着内侍们将院内夏时的花树盆栽换成应景的各色菊花。寒月手里拿着一件缎绣海棠披风走至柳沅芷的身旁替她披上,“小主,天气渐凉可要注意身子。奴婢见您这两日有些咳嗽,许是前日里陪着十皇子放风筝的时候吹风着了凉。要不还是请叶太医来瞧瞧吧。”

    柳沅芷原觉着咳嗽几声不碍事,便不想去劳烦叶子陵,不过今日似是更加严重了些,头也有些晕乎乎的,便点头同意了。一旁的紫陌便主动揽下了去太医院找叶子陵的活儿。

    “紫陌这丫头心思全都给写在脸上了。”柳沅芷对着寒月笑道。

    此时,在前方空地上指挥着众人搬运菊花的内侍官走了过来,对柳沅芷谄媚道,“柳才人,皇上待您可是真真的好啊。您瞧瞧,这些个花儿都是皇上特意命宫闱局替您搜罗来赏玩的。有不少名贵品种呢,像什么常州黄、长天碧、橙红球、春岭雁、翠心紫、玉壶春、玉芙蓉、胭脂浓、蟠桃宫、白萍红蓼、碧玉银凤、彩线明珠等等,这多得奴才都记不清了。这不,奴才刚得了令,第一时间就给您送过来了。”

    这内侍如此说着,无非就是想讨要些赏钱,寒月会意,便取了十两银子递给了内侍。内侍一看,便直接接过收着了,眉开眼笑地说道,“奴才多谢柳才人。”那内侍谢过后就喜滋滋地离开了。

    寒月之后便扶着柳沅芷进屋里躺了会儿,没多久,叶子陵就拎着药箱来了临华殿。

    叶子陵替柳沅芷号了号脉,看了看她的气色,又听紫陌述说了柳沅芷近日的症状后,说道,“小主这是感染了风寒。小主放完风筝许是出了些微汗,却又没注意吹了冷风,身子骨便受不了了。微臣替您开几副药方,每日按时服用便能痊愈。”

    “咳,咳……”寒月好好的在一旁侍立着,却忽然觉得喉咙口有些痒,一时没忍住便咳了两声。

    紫陌见状立马问道,“小姐,你可也是过到了?”

    寒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叶子陵却是道,“风寒之事切不可大意。”寒月见紫陌与柳沅芷都赞同叶子陵的说法,她也便由着叶子陵替她号了号脉。

    叶子陵号完脉对着寒月说道,“好在是刚得的,并不如小主那般严重。我开些稍缓的药,服用个两副也就差不多了。”

    叶子陵说完,又嘱咐紫陌道,“小主的风寒要稍许严重些,得注意休息。这秋日宜收不宜散,平日里也要多多注意小主的饮食。要尽量少食葱、姜等辛味之品,适当多食酸味甘润的果蔬。宜多选用甘寒滋润之品,如百合、银耳、淮山、秋梨、莲藕、芝麻、鸭肉等,以润肺生津、养阴清燥。”

    紫陌应声称是。叶子陵犹觉不够,又对着寒月补充道,“你喜食汤汤水水的东西,秋日里可做些润养的汤水来饮,例如青萝卜陈皮鸭汤、玉竹百合猪瘦肉汤,还有木瓜粟米花生鱼汤。对了,柚花猪肝汤和无花果白鲫汤也是不错的。”

    叶子陵这般像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地嘱咐一串,听得紫陌直想发笑,却碍于本人尚在场,她只好憋着。

    紫陌站在叶子陵身旁的时候,她这眼睛总是会忍不住地往他身上瞟去,这每看一眼,她就觉着自己的心弦被微微拨动了一下,余音袅袅。

    另一边长信宫凝慧殿内,孙玉蔚原本于宫内思过,现时日已到便解了禁,孙玉蔚自然心情大好。她此刻正站在雕花大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瞧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左照照,右照照,又转了两圈,方才满意地说道,“此次尚衣局新做的秋装倒是不错,很是衬我。”

    一旁的烟芙恭维道,“小主您本就是天姿国色,如今经这妆花锦缎一衬,更是美艳动人呢,奴婢瞧着您就像是九天仙女下凡似的。”

    “你倒是乖觉。”孙玉蔚嘴上说着,脸上尽是遮不住的笑意。

    孙玉蔚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说道,“你过来,替我梳个惊鸿髻看看。”烟芙应声称是,不一会儿的功夫,这惊鸿髻便梳好了,而后,烟芙又挑了些朱钗翠钿替孙玉蔚簪上。

    孙玉蔚照了照镜子后,似是有些不满意,她取下了发髻上的一支珍珠蝴蝶簪放在桌上。随后,她逡巡了一遍梳妆台上的各色锦盒,狐疑地问道,“哎?我的那支嵌东珠金钗呢?”

    烟芙也凑了上来看了看,而后有些纳闷地说道,“还真是奇了怪了,前日里奴婢整理梳妆台的时候还看到了的,怎的今日就不见了?”

    孙玉蔚皱了皱眉,“若是丢了倒是也没什么,左右不过一支朱钗罢了,别是我这凝慧殿里出了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人来。”

    烟芙神色一敛,“请小主恕罪,是奴婢失察,奴婢待会就仔细查查去。”

    孙玉蔚“嗯”了一声,随后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鸾飞点翠步摇上,她伸过手将那支步摇拿起,簪在了发髻上。如此一身打扮的孙玉蔚,果真是要比平日里还要高贵艳丽上几分。孙玉蔚望着镜子中那面若桃花的自己,十分满意地感叹道,“还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呐。我这一番装扮下来,看上去与那妍淑妃也相差无几嘛。”

    烟芙抬眼瞧了瞧四周,看到并无其他人在场,才放心说道,“小主,您的姿容当是不比任何人差的,只不过,这步摇只有二品以上妃嫔可佩戴,您现在这样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孙玉蔚有些不愉,“现在又没人看到,有什么要紧的。不就是二品么,以我的姿容和背景,难道以后还会得不到吗?就算是贵妃也当得!到时候连妍淑妃也要低我一等!”

    漪兰宫毓灵殿内,丽充容正神色慵懒地斜倚在檀木小几边,伸着素手让婢女替她染着指甲,十指纤纤,蔻丹殷红。

    “哦?她当真这么说?”丽充容听着小宫女芳儿的话问道。小宫女将孙玉蔚说的话都翻给了丽充容听。孙玉蔚是什么样的人,妍淑妃心里自然有数,自从她说要为她所用之日起,妍淑妃便命丽充容在孙玉蔚身边安插了眼线。

    “是,奴婢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的。”宫女回话道。

    丽充容闻言冷冷一笑道,“她还真是志向高远呐,若不是有妍淑妃娘娘的扶持,她以为自己能走多远?她在妍淑妃的眼里不过是个有一点利用价值的小丑罢了,还妄想当贵妃呢,真是不自量力。”

    丽充容向来看不惯孙玉蔚,却碍于妍淑妃的面子才处处忍让,可是丽充容的这等作为却使得孙玉蔚更加嚣张、目中无人起来。她每次见到丽充容也就是随意行个礼,孙玉蔚如此行事态度便让丽充容对她愈发地不满起来。

    丽充容让这小宫女退下后就起身去了重华宫玉笙殿,将小宫女在孙玉蔚处听到的话都复述了一遍给妍淑妃听,自然是还好生添油加醋了一番。妍淑妃静静听着丽充容的话,脸上已是有隐隐的怒容浮现。

    丽充容坐在一旁察言观色着,她知道她的话已经达到了该有的效果,便继续说道,“娘娘您听听这些话,孙玉蔚她在背地里竟敢对您如此不敬。臣妾早就说过,她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依臣妾看,像她这么愚蠢的人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大用处,留着她,迟早是个隐患。”

    妍淑妃瞥了丽充容一眼,继而说道,“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丽充容被妍淑妃这一眼瞧得心生惶恐,她忙起身跪下道,“娘娘明鉴,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在替您打抱不平啊。”妍淑妃见丽充容如此悚惶,心下满意,便道,“好了,你一直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的心里自是明白的。”她说着,扬手示意丽充容起身坐好。

    妍淑妃端起茶盏呷了口茶,问道,“本宫听说柳沅芷病了?”丽充容见妍淑妃突然问及,也不知她是何意,回道,“是。”

    妍淑妃妩媚一笑,望向丽充容的眼神别有深意,“比起孙玉蔚,有些事情更重要不是?棋子是时候该用用了,你知道本宫的意思。”妍淑妃真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况且她这手上被猫抓的伤还没完全好透呢,这心思就又活络了起来。

    丽充容闻言眼睛一亮,“臣妾明白,请娘娘放心,臣妾自会处理好一切。”

    前段时日,皇后的身子不好,就卧床休养了些日子,这几日眼瞧着好多了便恢复了众妃嫔的晨昏定省请安之礼。

    “小主,您自己的身子都没好透,不如就别去了,让奴婢去向皇后娘娘告个假吧。”紫陌皱着眉头,颇为担心地对柳沅芷说道。

    柳沅芷摇了摇头,说道,“我的身子已无大碍,只不过还有点咳嗽罢了。若是因为我感染了小小的风寒就不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怕是又要被人说我恃宠而骄,不尊皇后了。”

    寒月闻言十分赞同,“小主说的没错,如今我们这临华殿已是众矢之的,现在切不可让皇后也站到我们的对立面去。对了,紫陌,记得将小主昨日新抄的佛经给带上。”寒月吩咐着,又替柳沅芷披上了披风。

    一切准备妥当后,寒月便替柳沅芷传了轿辇,一行人朝着凤鸾宫而去。

    皇后端坐在凤座上,一袭赤色的飞凤团福宫装衬得她整个人的气色好上了许多,她看着下手行礼的众妃嫔道,“诸位妹妹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妍淑妃甩了甩手中的帕子,由婢女搀扶着悠悠坐下,她出言道,“皇后娘娘,既然您的身子还没完全好,就该多休息休息,后宫的事宜自有臣妾们帮衬着。”

    皇后看着妍淑妃,微微笑了笑,“妍淑妃有心了,只不过本宫到底身为六宫之主,又怎可一直偷懒呢。”一句六宫之主,便将妍淑妃噎得无话可说。皇后不再看她,转头望向另一边,“这些时日辛苦穆德妃与宁贤妃两位妹妹了。”

    穆德妃与宁贤妃起身道,“为娘娘分忧是臣妾的本分。”皇后点了点头,对她们的谦卑恭谨十分满意的样子。

    “皇后娘娘您今日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呢,太医令真是医术高明。”颜婕妤说道。

    皇后微微一笑,“本宫的病能好,这太医令自是功不可没,不过还有一人的功劳也不小。”

    “哦?不知娘娘说的是何人?”颜婕妤问道,那样子委实是好奇。

    皇后的眼神转向柳沅芷,十分和善地对众人说道,“是柳才人。她自己也感染着风寒呢,却还坚持着日日为本宫抄写经书祈福,总也不听劝。前些日子刚抄完地藏经送来,你看看,今日又送了药师经来。”

    颜婕妤闻言赞道,“柳才人果真是有心了,日日抄写经书实属不易。”

    “哼!马屁精!”曹美人满脸不屑地轻声说道。皇后闻声,美目凌厉地扫了一眼曹美人,曹美人不情不愿地噤了声。妍淑妃却是一反常态,没有针对柳沅芷,只是瞥了一眼柳沅芷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而后静静地在一旁喝着茶。

    柳沅芷起身对皇后行礼道,“娘娘过誉了,这是臣妾的本分,臣妾不敢居功。”

    皇后却道,“你的心意本宫会记得。”

    紫陌默默地站在柳沅芷的身后看着众人的表情,听着众人的对话。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寒月的用意,她看着自己身旁的寒月,眼神中尽是佩服与赞叹。

    这些日子以来寒月与柳沅芷二人本身身子就没好透,可寒月却不顾紫陌的劝阻,执意与柳沅芷一起亲手为皇后抄写佛经,当时的紫陌心中着实不解。现在,她懂了。原来,寒月与柳沅芷做这一切,为的就是皇后的这一句“记得”。

    寒月她们初入宫廷,无权无势根本无法达成最终的目的。若是现在就出手去对付皇后,无疑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蚍蜉撼大树罢了。更何况,现在她们的身边还有妍淑妃、丽充容、曹美人等人的虎视眈眈,一个不慎就会跌入深渊,孤身作战是终是寸步难行的。所以只有先向皇后示好投诚,使得皇后心甘情愿出手扶持,才能扫除障碍、扶摇直上,等到柳沅芷身居高位了以后再一举将其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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