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一路无词,进五关,过渑池县,渡黄河,过孟津,进朝歌,来至金庭馆驿。馆驿中先到了三路诸侯: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三位诸侯在驿中饮酒,左右来报:“姬伯侯到了。”三位迎接,姜桓楚曰:“姬贤伯为何来迟?”昌曰:“因路远羁縻,故此来迟。得罪了。”四位行礼已毕,复添一席,传杯欢饮。酒行数巡,姬昌问曰:“三位贤伯,天子何事,紧急诏我四臣到此?我想有甚么大事情,都城内有武成王黄飞虎,是天子栋梁,治国有方;亚相比干,能调和鼎鼐,治民有法,有干何事,宣诏我等?”四人饮酒半酣,只见南伯侯鄂崇禹平时知道崇侯虎会寅缘钻刺,结党费仲、尤浑,蛊惑圣聪,广施土木,劳民伤财,那肯为国为民,只知贿赂于己。此时酒已多了,偶然想起从前事来,鄂崇禹乃曰:“姜贤伯、姬贤伯,不才有一言奉启崇贤伯。”崇侯虎笑容答曰:“贤伯有甚事见教?不才敢不领命。”鄂崇禹曰:“天下诸侯首领是我等四人,闻贤伯过恶多端,全无大臣体面,剥民利己,专与费仲、尤浑往来,督功监造摘星楼。闻得你三丁抽二,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重役苦累。你受私爱财,苦杀万民,自专杀法,狐假虎威,行似豺狼,心如饿虎。朝歌城内军民人等不敢正视,千门切齿,万户衔冤。贤伯,常言道得好‘祸由恶作,福自德生’。从此改过,切不可为。”就把崇侯虎说得满目烟生,口内火出,大叫道:“鄂崇禹,你出言狂妄,我和你俱是一样大臣,你为何席前这等凌虐我?你有何能,敢当面以诬言污蔑我!”看官,崇侯虎倚费仲、尤浑内里有人,欲酒席上要与鄂崇禹相争起来。只见姬昌指侯虎曰:“崇贤伯,鄂贤伯劝你俱是好言,你怎这等横暴!难道我等在此,你好毁打鄂贤伯!若鄂贤伯这番言语,也不过是爱公忠告之道,若有此事,痛加改过,若无此事,更自加勉。则鄂伯之言句句良言,语语金石,今公不知自责,反怪直谏,非礼也。”崇侯虎听姬昌之言,不敢动手,不提防被鄂崇禹一壶酒劈面打来,正打侯虎脸上。侯虎探身来抓鄂崇禹,又被姜桓楚架开,大喝曰:“大臣厮打,体面何存!崇贤伯,夜深了,你睡罢。”侯虎忍气吞声,自去睡了。有诗曰:

    馆舍传杯论短长,奸臣设计害忠良,

    刀兵自此纷纷起,播乱朝歌万姓殃。

    且言三位诸侯久不曾会,重整一席,三人共饮。将至二鼓时分,内中有一驿卒见三位大臣饮酒,点头叹曰:“千岁!千岁!你们今夜传杯欢会饮,只怕明日鲜红染市曹。”更深夜静,人言甚是明白。姬昌明明听见这样言语,便问:“甚么人说话?叫过来。”左右侍酒人等俱在两傍,只得俱过来,齐齐跪倒。姬伯问曰:“方才谁言‘今夜传杯欢会饮,明日鲜红染市曹’?”众人答曰:“不曾说此言语。”只见姜、鄂二侯也不曾听见。姬伯曰:“句句分明,怎言不曾说?叫家将进来,拿出去都斩了。”驿卒听得,谁肯将生替死,只得挤出这人。众人齐叫;“千岁爷,不干小人事,是姚福亲口说出。”姬伯听罢,叫:“住了。”众人起去。唤姚福,问曰:“你为何出此言语?实说有赏,假诳有罪。”姚福道:“‘是非只为多开口’,千岁爷在上,这一件事是机密事,小的是使命官家下的人,因姜皇后屈死,西宫二殿下大风刮去,天子信妲己娘娘暗传诏旨,宣四位大臣明日早朝,不分皂白,一概斩首。今夜小人不忍,不觉说出此言。”姜桓楚听罢,忙问曰:“姜娘娘为何屈死西宫?”姚福话已露了,收不住言语,只得从头诉说:“纣王无道,杀子诛妻,自立妲己为正宫……。”细细诉说一遍。姜皇后乃桓楚之女,女死心下如何不痛!身似刀碎,意是油煎,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姬昌命人扶起,桓楚痛哭曰:“我儿挖目,炮烙双手,自古及今,哪有此事!”姬伯劝曰:“皇后受屈,殿下无踪,人死不能复生。今夜我等各具奏章,明早见君,犯颜力谏,必分清白,以正人伦。”桓楚哭而言曰:“姜门不幸,怎敢动劳列位贤伯上言。我姜桓楚独自面君,辩明冤枉。”姬昌曰:“贤伯另是一本,我三人各具本章。”姜桓楚雨泪千行,一夜修本,不题。

    且说奸臣费仲知道四大臣在馆驿住,奸臣费仲暗进偏殿见纣王,具言四路诸侯俱到了,纣王大喜。“明日升殿,四侯必有奏章,上言阻谏。臣启陛下:明日但四侯上本,陛下不必看本。不分皂白,传旨拿出午门枭首,此为上策。”王曰:“卿言甚善。”费仲辞王归宅。一夜晚景已过。次日,早朝升殿,聚积二班文武。午门官启驾:“四镇诸侯候旨。”王曰:“宣来。”只见四侯伯听诏,即至殿前。东伯侯姜桓楚等高擎牙笏,进礼称臣毕。姜桓楚将本章呈上,亚相比干接本。纣王曰:“姜桓楚,你知罪么?”桓楚奏曰:“臣镇东鲁,肃严边庭,奉法守公,自尽臣节,有何罪可知?陛下听谗宠色,不念元配,痛加惨刑,诛子灭伦,自绝宗嗣。信妖妃阴谋忌妒,听佞臣炮烙忠良。臣既受先王重恩,今睹天颜,不避斧钺,直言冒奏,实君负微臣,臣无负于君。望乞见怜,辩明冤枉。生者幸甚,死者幸甚。”纣王大怒,骂曰:“老逆贼,命女弑君,忍心篡位,罪恶如山。今反饰辞强辩,希图漏网。命武士拿出午门,碎醢其尸,以正国法。”金瓜武士将姜桓楚剥去官冕,绳缠索绑。姜桓楚骂不绝口。不由分说,推出午门。只见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出班称臣:“陛下,臣等俱有本章。姜桓楚真心为国,并无谋篡情由,望体详察。”纣王安心要杀四镇诸侯,将姬昌等本章放于龙案之上。西伯侯姬昌见天子不看姜桓楚的本,竟平白将桓楚拿出午门,碎醢其尸,心上大惊,知天子甚是无道。三人俯伏称臣,奏曰:“君乃臣之元首,臣乃君之股肱,陛下不看臣等本章,即杀大臣,是谓虐臣。文武如何肯服,君臣之道绝矣。乞陛下垂听。”亚相比干将姬昌等本展开,纣王只得看本;

    具疏臣鄂崇禹、姬昌、崇侯虎等奏:为正国正法,退佞除奸,洗明沉冤,以匡不替,复立三纲,内剿狐媚事,臣等闻圣王治天下:务勤实政,不事台榭陂池;亲贤远奸,不驰务于游畋,不沉湎于酒、淫荒于色;惟敬修天命,所以天府三事允治,以故尧舜不下阶,垂拱而天下太平,万民乐业。今陛下承嗣大统以来,未闻美政,日事怠荒,信谗远贤,沉湎酒色。姜后贤而有礼,并无失德,竟遭惨刑,妲己秽污宫中,反宠以重位。屈斩太史,有失司天之内监;轻醢大臣,而废国家之股肱。造炮烙,阻忠谏之口;听谗言,杀子无慈。臣等愿陛下贬费仲、尤浑,惟君子是亲;斩妲己,整肃宫闱。庶几天心可回,天下可安。不然,臣等不知所终矣。臣等不避斧钺,冒死上言,恳乞天颜纳臣直谏,速赐施行。天下幸甚,万民幸甚。臣不胜战栗待命之至!谨具疏以闻。

    纣王看罢大怒,扯碎表章,拍案大呼:“将此等逆臣枭首回旨!”武士一齐动手,把三位大臣绑出午门。纣王命鲁雄监斩,速发行刑旨。只见右班中有中谏大夫费仲、尤浑出班,俯伏奏曰:“臣有短章,冒渎天听。”王曰:“二卿有何奏章?”“臣启陛下,四臣有罪,触犯天颜,罪在不赦。但姜桓楚有弑君之恶,鄂崇禹有叱主之愆,姬昌利口侮君,崇侯虎随众诬谤。据臣公议:崇侯虎素怀忠直,出力报国;造摘星楼,沥胆披肝,起寿仙宫,夙夜尽瘁;曾竭力公家,分毫无过。崇侯虎不过随声附和,实非本心,若是不分皂白,玉石俱焚,是有功而与无功同也,人心未必肯服。愿陛下赦侯虎毫末之生,以后将功赎今日之罪。”纣王见费、尤二臣直谏赦崇侯虎,盖为费、尤二人乃纣王之宠臣,言听计从,无语不入。王曰:“据二卿之言,昔崇侯虎既有功于社稷,朕当不负前劳。”叫奉御官传旨:“特赦崇侯虎。”二人谢恩归班,旨意传出:“单赦崇侯虎。”殿东头恼了武成王黄飞虎,执笏出班。有亚相比干并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七人同出班俯伏,比干奏曰:“臣启陛下,大臣者乃天子之股肱。姜桓楚威镇东鲁,数有战功,若言弑君,一无可证,安得加以极刑?况姬昌忠心不二,为国为民,实邦家之福臣;道合天地,德配阴阳,仁结诸侯,义施文武,礼治邦家,智服反叛,信达军民,纪纲肃清,政事严整,臣贤君正,子孝父慈,兄友弟恭,君臣一心,不肆干戈,不行杀法,行人让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四方瞻仰,称为西方圣人。鄂崇禹身任一方重寄,日夜勤劳王家,使一方无警,皆是有功社稷之臣。乞陛下一并怜而赦之,群臣不胜感激之至。”王曰:“姜桓楚谋逆,鄂崇禹、姬昌簧口鼓惑,妄言诋君,俱罪在不赦,诸臣安得妄保。”黄飞虎奏曰:“姜桓楚、鄂崇禹皆名重大臣,素无过举。姬昌乃良心君子,善演先天之数,皆国家栋梁之才。今一旦无罪而死,何以服天下臣民之心。况三路诸侯俱带甲数十万,精兵猛将,不谓无人;倘其臣民知其君死非其罪,又何忍其君遭此无辜?倘或机心一骋,恐兵戈扰攘,四方黎庶倒悬。况闻太师远征北海,今又内起祸胎,国祚何安?愿陛下怜而赦之,国家幸甚。”纣王闻奏,又见七王力谏,乃曰:“姬昌,朕亦素闻忠良,但不该随声附和。本宜重处,姑看诸卿所奏,赦免。但恐他日归国有变,卿等不得辞其责矣。姜桓楚、鄂崇禹谋逆不赦,速正典刑。诸卿再毋得渎奏。”旨意传出:“赦免姬昌。”天子命奉御官:“速催行刑,将姜桓楚、鄂崇禹以正国法。”只见左班中有上大夫胶鬲等六位大臣进礼称臣:“臣有奏章,可安天下。”纣王曰:“卿等又有何奏章?”杨任奏曰:“四臣有罪,天赦姬昌,乃七王为国为贤者也。且姜桓楚、鄂崇禹皆称首之臣。桓楚任重功高,素无失德,谋逆无证,岂得妄坐?崇禹性卤无屈,直谏圣聪,无虚无谬。臣闻君明则臣直,直谏君过者,忠臣也;词谀逢君者,佞臣也。臣等目观国事艰难,不得不繁言渎奏。愿陛下怜二臣无辜,赦还本国,清平各地,使君臣喜乐于尧天,万姓讴歌于化日。臣民念陛下宽洪大度,纳谏如流,始终不负臣子为国为民于本心耳。臣等不胜感激之至。”王怒曰:“乱臣造逆,恶党簧舌。桓楚弑君,醢尸不足以尽其辜;崇禹谤君,枭首正当其罪。众卿强谏,朋比欺君,污蔑法纪,如再阻言者,即与二逆臣同罪!”随传旨:“速正典刑。”胶鬲等见天子怒色,莫敢谁何。也是合该二臣命绝,旨意出,鄂崇禹枭首,姜桓楚将巨钉钉其手足,乱刀碎剁,名曰“醢尸”。监斩官鲁雄回旨,纣王驾回宫阙。姬昌拜谢七位殿下,泣而诉曰:“姜桓楚无辜惨死,鄂崇禹忠谏丧身,东南两地,自此无宁日矣。”众人俱各惨然泪下,曰:“且将二侯收尸,埋葬浅土,以俟事定,再作区处。”有诗为证。诗曰:

    忠告徒劳谏诤名,逆鳞难犯莫轻撄。

    醢尸桓楚身遭惨,服甸崇禹命已倾。

    两国君臣空望眼,七年羑里屈孤贞。

    上天有意倾人国,致使纷纷祸乱生。

    且不题二侯家将星夜逃回,报与二侯之子去了。且说纣王次日升显庆殿,有亚相比干具奏,收二臣之尸,放姬昌归国。天子准奏。比干领旨出朝。傍有费仲谏曰:“姬昌外若忠诚,内怀奸诈,以利口而惑众臣,面是心非,终非良善,恐放姬昌归国,反囗东鲁姜文焕、南都鄂顺兴兵扰乱天下。军有持戈之苦,将有披甲之难。百姓惊慌,都城扰攘,诚所谓纵龙入海,放虎归山,必生后悔。”王曰:“诏赦已出,众臣皆知,岂有出乎反乎之理。”费仲奏曰:“臣有一计,可除姬昌。”王曰:“计将何出?”费仲对曰:“既赦姬昌,必拜阙方归故土。百官也要与姬昌饯行。臣去探其虚实。若昌果有真心为国,陛下赦之;若有欺诳,即斩昌首,以除后患。”王曰:“卿言是也。”

    且说比干出朝,径至馆驿,来看姬伯。左右通报,姬昌出门迎接,叙礼坐下。比干曰:“不才今日便殿见驾奏王,为收二侯之尸,释君侯归国。”姬昌拜谢曰:“老殿下厚德,姬昌何日能报再造之恩。”比干复前,执手低言曰:“国内已无纲纪,今无故而杀大臣,皆非吉兆。贤侯明日拜阙,急宜早行,迟则恐奸佞忌刻,又生他变。至嘱,至嘱!”姬昌欠身,谢曰:“丞相之言,真为金石。盛德岂敢有忘。”次日,早临午门,望阙拜辞谢恩,姬昌随带家将竟出西门。来到十里长亭,百官钦敬,武成王黄飞虎、微子、箕子、比干等俱在此伺候多时。姬昌下马,黄飞虎与微子慰劳曰:“今日贤侯归国,不才等具有水酒一杯,一来为君侯荣饯,尚有一言奉渎。”昌曰:“愿闻。”微子曰:“虽然天子有负贤侯,望乞念先君之德,不可有失臣节,妄生异端。则不才辈幸甚,万民幸甚。”姬顿首谢曰:“感天子赦罪之恩,蒙列位再生之德,昌虽没齿,不能报天子之德,岂敢有他异哉。”百官执杯把盏。姬伯量大,有百杯之饮,正所谓“知己到来言不尽”。彼此更觉绸缪,一时便不能舍。

    正欢饮之间,只见费仲、尤浑乘马而来,自具酒席,也来与姬伯饯别。百官一见费、尤二人至,便有几分不悦,个个抽身。姬昌谢曰:“二位大夫,昌有何能,荷蒙远饯。”费仲曰:“闻贤侯荣归,卑职特来饯别。有事来迟。望乞恕罪。”姬昌乃仁德君子,待人心实,那有虚意,一见二人殷勤,便自喜悦。然百官畏此二人,俱先散了。只他三人把盏。酒过数巡,费、尤二人曰:“取大杯来。”二人满斟一杯,奉与姬伯。姬伯接酒,欠身谢曰:“多承大德,何日衔环。”一饮而尽。姬伯量大,不觉连饮数杯。费仲曰:“请问贤侯,仲常闻贤侯能演先天数,其应果否无差?”姬昌答曰:“阴阳之理,自有定数,岂得无准。但人能反此以作善趋避之,亦能逃越。”仲复问曰:“若当今天子,所为皆错乱,不识将来究竟可预闻乎?”此时姬伯酒已半酣,却忘记此二人来意,一听问得天子休咎,便蹙额欷歔,叹曰:“国家气数黯然,只此一传而绝,不能善其终。今天子所为如此是速其败也。臣子安忍言之哉!”姬伯言毕,不觉凄然。仲又问曰:“其数应在何年?”姬伯曰:“不过四七年间,戊午岁中甲子而已。”费、尤二人俱咨嗟长叹,复以酒酬西伯。少顷,二人又问曰:“不才二人,亦求贤侯一数。看我等终身何如?”姬伯原是贤人君子,那知虚伪,即袖演一数,便沉吟良久,曰:“此数甚奇甚怪。”费、尤二人笑问曰:“如何?不才二人数内有甚奇怪?”昌曰:“人之死生,虽有定数,或瘫痨鼓膈,百般杂症,或五刑水火,绳缢跌扑,非命而已。不似二位大夫,死得蹊蹊跷跷,古古怪怪。”费、尤二人笑问曰:“毕竟如何?死于何地?”昌曰:“将来不知何故,被雪水渰身,冻在冰内而绝。”后来姜子牙冰冻岐山,拿鲁雄,捉此二人,祭封神台。此是后事,表过不题。二人听罢含笑曰:“生有时辰死有地’,也自由他。”三人复又畅饮。费、尤二人乃乘机诱之曰:“不知贤侯平日可曾演得自己究竟如何?”昌曰:“这平昔我也曾演过。”费仲曰:“贤侯祸福何如?”昌曰:“不才还讨得个善终正寝。”费、尤二人复虚言庆慰曰:“贤侯自是福寿双全。”西伯谦谢。三人又饮数杯,费、尤二人曰:“不才朝中有事,不敢久羁。贤侯前途保重。”各人分别。

    费、尤二人在马上骂曰:“这老畜生,自己死在目前,反言善终正寝。我等反寒冰冻死,分明骂我等。这样可恶!”正言话间,已至午门。下马,便殿朝见天子。王问曰:“姬昌可曾说甚么?”二臣奏曰:“姬昌怨忿,乱言辱君,罪在大不敬。”纣王大怒曰:“这匹夫!朕赦汝归国,倒不感德,反行侮辱,可恶!他以何言辱朕?”二人复奏曰:“他曾演数,言国家只此一传而绝,所延不过四七之年。又道陛下不能善终。”纣王怒骂曰:“你不问这老匹夫死得如何?”费仲曰:“臣二人也问他,他道善终正寝。大抵姬昌乃利口妄言,惑人耳目。即他之死生,出于陛下,尚然不知,还自己说善终。这不是自家哄自家。即臣二人叫他演数,他言臣二人冻死冰中。只臣莫说托陛下福荫,即系小民,也无冻死冰中之理。即此皆系荒唐之说,虚谬之言,惑世诬民,莫此为甚。陛下速赐施行。”王曰:“传朕旨,命晁田赶去拿来,即时枭首,号令都城,以戒妖言。”晁田得旨追赶。不表。

    且说姬昌上马,自觉酒后失言,忙令家将速离此间,恐后有变。众皆催动,迤逦而行。姬伯在马上自思:“吾演数中,七年灾迍,为何平安而返?必是此间失言,致有是非。定然惹起事来。”正迟疑间,只见一骑如飞赶来,及到面前,乃是晁田也。晁田大呼曰:“姬伯,天子有旨,请回。”姬伯回答曰:“晁将军,我已知道了。”姬伯乃对众家将曰:“吾今灾至难逃,你们速回。我七载后自然平安归国。着伯邑考上顺母命,下和弟兄,不可更西岐规矩。再无他说,你们去罢。”众人洒泪回西岐去了。姬昌同晁田回朝歌来。有诗曰:

    十里长亭饯酒卮,只因酒语欠委蛇。

    若非天数羁羑里,焉得姬侯赞伏羲。

    话说姬昌同晁田往午门来,就有报马飞报黄飞虎。飞虎大惊,沉思:“为何去而复返,莫非费、尤两个奸逆坐害姬昌?”令周纪:“快请各位老殿下,速至午门。”周纪去请。黄飞虎随上坐骑,急急来到午门。时姬昌已在午门候旨。飞虎忙问曰:“贤侯去而复返者何也?”昌曰:“圣上召回,不知何事?”却说晁田见驾回旨,纣王大怒,叫速召姬昌。姬昌至丹墀,俯伏奏曰:“荷蒙圣恩,释臣归国。今复召臣回,不知圣意何故?”王大骂曰:“老匹夫,释你归国,不思报效君恩,而反侮辱天子,尚有何说!”姬昌奏曰:“臣虽至愚,上知有天,下知有地,中知有君,生身知有父母,训教知有师长。‘天、地、君、亲、师’五字,臣时刻不敢有忘,怎敢侮辱陛下,甘冒万死!”王怒曰:“你还在此巧言强辩。你演甚么天数,辱骂朕躬,罪在不赦!”昌奏曰:“先天数乃伏羲演成八卦,定人事之吉凶休咎,非臣故捏。臣不过据数而言,岂敢妄议是非。”王曰:“你试演朕一数,看天下如何?”昌奏曰:“前演陛下之数不吉,故对费仲、尤浑二大夫言,即曰不吉,并未曾言甚么是非。臣安敢妄议。”纣王立身大呼曰:“你道朕不能善终,你自夸寿终正寝,非辱君而何!此正是妖言惑众,以后必为祸乱!朕先教你先天数不验,不能善终。”传旨:“将姬昌拿出午门枭首,以正国法。”左右才待上前,只见殿外有人大呼曰:“陛下,姬昌不可斩!臣等有谏章。”纣王急视,见黄飞虎、微子等七位大臣进殿,俯伏奏曰:“陛下,天赦姬昌还国,臣民仰德如山。且昌先天数乃是伏羲先圣所演,非姬昌捏造。若是不准,亦是据数推详;若是果准,姬昌亦是直言君子,不是狡诈小人。陛下亦可赦其小过。”王曰:“骋自己之妖术,谤主君以不堪,岂得赦其无罪!”比干奏曰:“臣等非为姬昌,实为国也。今陛下斩姬昌事小,社稷安危事大!姬昌素有令名,为诸侯瞻仰,军民钦服。且昌先天数据理直推,非是妄捏。如果圣上不信,可命姬昌演目下凶吉。如准可赦姬昌;如不准,即坐以捏造妖言之罪。”纣王见大臣力谏,只得准奏,命姬昌演目下吉凶。昌取金钱一晃,大惊曰:“陛下,明日太庙火灾,速将宗社神主请开,恐毁社稷根本。”王曰:“数演下目,应在何时?”昌曰:“应在午时。”王曰:“既如此,且将姬昌发下囹圄,以候明日之验。”众官同出午门,姬伯感谢七位殿下。黄飞虎曰:“贤侯,明日颠危,必须斟酌。”姬昌曰:“且看天数如何?”众官散罢。不题。

    且言纣王谓费仲曰:“姬昌言明日太庙火灾,若应其言,如之奈何?”尤浑奏曰:“传旨明日令看守太庙官仔细防闲,亦不必焚香,其火从何而至?”王曰:“此言极善。”天子回宫,费、尤二人也出朝。不表。且言次日,武成王黄飞虎约七位殿下俱在王府,候午时火灾之事。命阴阳官报时刻。阴阳官报:“禀上众老爷,正当午时了。”众官不见太庙火起,正在惊慌之际,只听半空中霹雳一声,山河振动。忽见阴阳官来报:“禀上众老爷,太庙火起。”比干叹曰:“太庙灾异,成汤天下必不久矣。”众人齐出王府看火。好火!但见:

    此火本原生于石内,其实有威有雄,坐居离地东南位,势转丹砂九鼎中。此火乃燧人氏出世,刻木钻金,旋坤转乾。八卦内只他有威,五行中独他无情。朝生东南,照万物之光辉;暮落西北,为一世之混沌。火起处,滑刺刺闪电飞腾;烟发时,黑沉沉遮天蔽日。看高低,有百丈雷鸣;听远近,发三千霹雳。黑烟铺地,百忙里走万道金蛇;红焰冲空,霎时间有千团火块。狂风助力,金钉朱户一时休;恶火飞来,碧瓦雕檐撚指过。火起千条焰,星洒满天红,都城齐呐喊,轰动万民惊。

    数演先天莫浪猜,成汤宗庙尽成灰。

    老天已定兴衰事,算不由人枉自谋。

    话说纣王在龙德殿,正聚文武商议时,只见奉御官来奏:“果然午时太庙火起。”只吓得天子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两个奸臣肝胆尽裂。姬昌真圣人也。纣王曰:“姬昌之数,今果有应验。大夫如何处之?”费、尤二臣奏曰:“虽然姬昌之数偶验,适逢其时,岂得骤赦归国!陛下恐众大臣有所谏阻,只赦放姬昌,须……如此如此,天下可安,强臣无虑,此四海生民之福也。”王曰:“卿言甚善。”言未毕,微子、比干、黄飞虎等朝见毕。比干奏曰:“今日太庙火灾,姬昌之数果验。望陛下赦昌直言之罪。”王曰:“昌数果应,赦其死罪,不赦归国,暂居羑里,待后国事安宁,方许归国。”比干等谢恩而出,俱至午门。比干对昌言曰:“为贤侯特奏天子,准赦死罪,不赦还国,暂居羑里月余。贤侯且自宁耐,俟天子转日回天,自然荣归故地。”姬昌顿首谢曰:“今日天子禁昌羑里,无处不是浩荡之恩。怎敢有违?”飞虎又曰:“贤侯不过暂居月余,不才等逢机构会,自然与贤侯力为挽回,断不令贤侯久羁此地耳。”姬昌谢过众人,随在午门望阙谢恩。即同押送官往羑里来。

    羑里军民父老牵羊担酒,拥道跪迎。父老言曰:“羑里今得圣人一顾,万物生光。”欢声杂地,鼓乐惊天,迎进城廓。押送官叹曰:“圣人心同日月,普照四方。今日观百姓迎接姬伯,非伯之罪可知。”姬昌进了府宅,押送官往都城回旨。不表。

    且言姬昌一至羑里,教化大行,军民乐业。闲居无事,把伏羲八卦反复推明,变成六十四卦,中分三百六十爻象。守分安居,全无怨主之心。后人有诗赞曰:

    七载艰难羑里城,卦爻一一变分明。

    玄机参透先天秘,万古留传大圣名。

    话表纣王囚禁大臣,全无忌惮。一日,报到元戎府,黄飞虎看报,见反了东伯侯姜文焕,领四十万人马,兵取游魂关;又反了南伯侯鄂顺,领人马二十万取三山关。天下已反了四百镇诸侯。黄飞虎叹曰:“二镇兵起,天下慌慌,生民何日得安!”忙发令箭,命将紧守关隘。此话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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