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瑞雪虽说口头上说着自信存乎于心,实际上则是她性格使然,凡事都不愿轻易认输罢了。

    玉丝坊的丝织粗糙,原因在于纺织机技术落后,这点萧瑞雪乃是外行,不是仅凭她一腔热血便可扭转乾坤。

    当然,萧瑞雪也非毫无办法,她知道丝织技术这块以蜀锦为天下翘楚,故她这些日子也在绸缪,准备挑选几个胆大且办事牢靠之人前往蜀地取经,若能成功,或许便能一改今日之困局。

    然而,考虑到蜀地离金陵有千里之遥,虽两国关系尚属融洽,也可赖长江之便,但途中不乏强人盗匪,这一来一回即便不出差池,恐怕也需大半年光景,若是稍有不顺,恐怕更是遥遥无期。这法子成效缓慢,成与不成还得仰赖天意,萧瑞雪自然不可能全部押宝于此。

    故另一方面,萧瑞雪还是得仰仗胡掌柜的人脉,凭借丰厚待遇去从别家挖一些织机造工,可也因为上次金锦轩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织造技术尚属不错的几家丝绸庄皆对她起了防范之心,故事情也一直进展很不顺利。

    总而言之,这件事确实成了萧瑞雪的一块心病。

    朱嫣端着熬好的甜羹推开女儿房门的那一刻,一眼便瞅见女儿的癫狂行状,只见她蓬头垢面地伏在案前,一双手黑不溜秋如乌龟爪子,一手抓耳挠腮,一手执着炭笔,于那案前疯狂地写写画画。

    朱嫣忍不住睁大眼睛,她实在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花脸猫少女就是自己的女儿。“丫头!你在发什么疯啊?”

    “啊?娘,您怎么来了,何事?”少女抬起头来,用她的乌龟爪子挠了两下自己乌黑的额头和鸡窝似的头发,一双微黑的熊猫眼中透露出一种尚未从某种癫狂状态中摆脱的迷茫。

    “你这是作何妖啊?把自己弄成这等鬼样子!”朱嫣是何等精致的人儿,哪里受得了女儿这副尊容,女儿天生一副美人坯子,自己从小手把手调教,恨不能将她打扮得如同画中人儿一般,今日一见,简直是将自己心中美好毁得粉碎啊有木有!不多说,她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啊,娘,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哎呀娘,轻点轻点呐,别弄脏了您自己的手!”萧瑞雪痛得伸长了秀美的脖子,原来一只耳朵已捏在了朱嫣的手中。

    “说!你在整什么幺蛾子?”

    “我没整什么幺蛾子啊娘,没有、没有啊!轻点、轻点,我做的是正事啊!哎呀——”萧瑞雪的声音陡然拔高,最后已然变成了惊声尖叫。

    “正事?正事能搞成这副鬼样子?我倒要看看你在——”朱嫣转头看向案上白纸,却突然愣住,这——这究竟画的是个玩意?只见那白纸之上,竟是各种不懂的图案,还不止一件玩意,零零散散的好不奇怪。

    “你这画的到底是何玩意?”朱嫣也有点迷茫。

    “娘啊,您先把手放开好不好嘛,让我跟您慢慢解释!”

    “直接说明白!”

    “是纺织机啊,娘!”萧瑞雪疼得泪眼朦胧,脸上的黑灰更如同花了妆一般,留下两条细长的白痕。

    “骗鬼呢,纺织机长这样?”朱嫣媚眼一瞪。

    “每个部件拆开画的嘛!”萧瑞雪如实答道。

    “你还有这本事?”朱嫣听完倍感惊奇,不知不觉放松了手中力气。

    萧瑞雪眼泪立马止住,竟神气起来:“想不到吧,娘,我琢磨它一天一夜,终于明白它是个什么构造!”

    “你且还得意了是吧?”朱嫣手中突然又紧,萧瑞雪的泪珠继续接上:“轻点,疼——”

    “跟娘说明白,你琢磨这玩意作甚?”

    “还不是为了咱家!”

    “为了咱家?”朱嫣疑惑。

    “娘,把手松开好不好,我可是您亲生的,您就一点也不心疼吗?呜——”萧瑞雪哭出声来,脸上的“妆”更花了,那黑花带雨的模样——还是有点惹人怜的。

    朱嫣的手终于松了,看了眼女儿那被自己揪得通红的耳朵,她确实有些心疼了。“好吧,你跟娘说明白,这究竟是整一回事?”

    “好的,娘!”萧瑞雪泪珠像变戏法一般止住,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泪痕,露齿笑道:“娘,您先坐,待孩儿慢慢道来!”

    “别用你的脏手扶我!”朱嫣一手拍开那伸过来的乌龟爪子,脸上做出嫌恶表情,且将手在白纸的空白处蹭了蹭,方才用一种极优雅的仪态坐下。

    萧瑞雪讪讪地将双手缩回自己胸前,直待看到母亲怒容消散,她才开口解释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原来,为了改良这纺织机的构造,萧瑞雪想出两手对策,然而一手对策等待起来遥遥无期,另一手对策又遭遇的全是挫折。无奈之下,萧瑞雪竟发起了狠,决定自己参透这个中原理。这几日也恰逢米行那边没太多事情,她便让铺中伙计搬了一台纺织机到总铺里,白天在铺里观摩实物,晚上便回家将其画成了拆分图纸,基本已经废寝忘食了。

    可你还别说,就凭她这点聪明才智,加上连夜的奋战,还真让她将这纺织机的构造参透了十之七八,只不过嘛,这对珍贵熊猫眼就算给她的赏赐了。

    朱嫣听完女儿的描述,是又想气又想笑,再看了眼她此刻的尊容和她那略带兴奋的神情,虽然觉得十分滑稽,可是不知怎地,心底竟莫名生出一种难过的情绪来。

    “丫头,娘看你是走火入魔了!”朱嫣嗓子里透着一丝轻微的沙哑。

    “娘,有时候想成事啊,就缺不了这股劲!”萧瑞雪痴痴地笑着,笑容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感。

    “那你把它参透了?”

    “嘿嘿,差不多了!至少我如今明白它究竟是如何运转的,且就算搬台织机到我跟前,我也能把它拆成细碎然后再原封不动地装回去。”

    “你琢磨透了又如何,你就懂得如何改良它了?”

    “暂时不知道,不过我继续琢磨应该能想到点法子吧!”

    “都说隔行如隔山,你连个外行都算不上,凭什么能想到法子?若真那般容易,何以玉丝坊那些师傅们想不到?”

    “娘,话不能这么说,没准真让我想到了呢?”萧瑞雪有些固执地笑着。

    “娘看你是傻!”朱嫣不知为何突然拔高音调,这一喝吓得从昨夜到此时一宿没睡的萧瑞雪一个激灵。

    朱嫣见萧瑞雪眼神中透着疲惫模样,声音突变温柔道:“丫头,你这是一夜没睡吧?”

    “一时投入,忘记困了。”萧瑞雪的笑容中透露出一丝心虚和担忧,谁知,她并没等来母亲的喝骂。

    “你是真傻啊!”朱嫣突然起身,想拥女儿入怀。

    萧瑞雪连忙退后一步:“娘,您作甚呐,我身上还脏着呢!”

    “娘不嫌弃!”朱嫣又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一把将女儿拥入怀中。她摩挲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告诉娘,你这样做是为了甚?”

    “为了咱家。”萧瑞雪闷声答道。

    “我知道你为了咱家,可咱家需要你这样做吗?”朱嫣语气温柔中带着不解。“咱家的支柱向来是米行,你照顾好米行便足矣,玉丝坊就连老爷都觉得可有可无,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这样付出值得吗?”

    “值得。”萧瑞雪斩钉截铁道,见母亲仍疑惑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可紧接着脸色又变得十分凝重。“娘,您有所不知,咱萧家其实并没有如今看上去那般光鲜。”

    “此话怎讲?”

    “这一个月来,我重新让人整理了今年以来的全部账目,统算了包括了米行以及玉丝坊在内的各项收支,从中我发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就是咱们今年所有产业的总毛入加起来约在八千两银子,可总支出却达超出了五千两,也就是今年以来咱们总共才赚了不到三千两银子。”

    听着这些话,朱嫣微微皱眉,但其实她对女儿所提到的这些数字并无多大概念,银两对她而言就只是银两而已,因为平常她的月钱都由顾夫人发放,而顾夫人在这方面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只是听到女儿的语气,她隐隐觉得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其实这些年咱家的生意一直下行,也就没攒下太多存银,加上那三千两,估计总计也才不过五千两存银。娘,您知道五千两对咱家意味着什么嘛,它看起来貌似很多,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如今这年头看似太平,但这几年荆南一带的苗彝土司经常作乱,朝廷的军队剿来剿去也没剿出个多大名堂,导致荆州产粮之地的百姓无法安稳种粮,明年的米价必然有一波大涨。而咱家仓库里的余粮也只能对付到年底,也就意味着咱家明年就要用这五千两去买已经涨价了的粮食,万一明年粮价涨到咱们难以接受,这区区五千两银子跟本不够咱们周转!”

    “我也是算完这些账目之后,方才明白爹为何要这么急着赶去荆州,他这很大可能就是为了去稳住咱家的上游米商。他让大哥去苏州估计也是出于同样目的,开分号只是幌子,实际上是不想引起下面掌柜们的人心浮动。我调查得知,岭南大米商古家如今便定居在苏州,爹其实是不想把咱萧家的命运全部押宝在荆州米商身上,这一切都是为了明年作未雨绸缪!”

    随着萧瑞雪的层层描述,朱嫣的柳眉越蹙越紧,她虽惊讶于女儿短短时间就把萧家生意上的弄得了如指掌,但更多的还是对萧家的未来命运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担忧。

    “既然会有如此大的麻烦,为何老爷从来不在家里提起过一句呢?”朱嫣微微擦拭着眼睛。

    “爹不讲,无非一是觉得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二是不想给这个家带来诸多不快乐。爹其实一个人在外面为咱们扛了很多东西!”萧瑞雪抿着嘴唇道。“娘,其实我也有一件事不太敢说!”

    “什么事?”

    “那剩下的五千两,前一阵子因为我的一个失误,其实已经少了一千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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