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济恒小时不似现在这般白净,黑瘦黑瘦的,牵着他的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间和他有几分相像。

    他们被人里里外外的围起来,周遭有叹息他们姐弟可怜的;也有人禁不住红了眼眶,做一副伤心的模样,仿若逝去的是他们的亲人;还有的人,嘴里念着可惜,眼里却有挡不住的快意。

    许济恒茫然的看着周边站着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又看了看面前面色早已灰白,无声无息躺着的一男一女,像是懂得了什么,他拽了拽姐姐牵着他的手,瘪起嘴似是要哭。

    女孩儿单手摸了摸他的头,而后遮住了他的眼睛,她开口,语调毫无起伏,显得冷漠,“济恒乖,阿姐一会儿就带你回家,不要担心,不要怕。”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父母,眼中尽是漠然,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唏嘘到:“看这孩子,难过的都做不出反应了,怕是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父母年纪轻轻的就这样去了呀!”

    女孩儿闻言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无悲无喜,像是游离在众人之外,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年幼的许济恒哭的一抽一抽的,却还在强忍着尽量不发出太多声音,他小声的抽噎道:“阿姐,你也...不要害怕。”

    许昀用近乎柔软的眼神看着许济恒,这是他从未曾见过的他,在他没有参与的那些年月里的,看似这样真实却又触摸不到的他。

    大风呼啸而过,仍旧是五六岁模样的许济恒,他穿着厚重的棉衣站在门口,他将自己裹成了一个黑团子,脸已经被冷风吹得通红。

    此处并不是他们现实中所看到的许济恒的住处,这屋子已有些破旧,也比许济恒如今住的地方要小上许多。

    门外是白茫茫的一片,许济恒跺着脚,搓着手,不停的在窄小的门口来回走着,终于他看见了原处在风雪中走来的人,许济恒立刻露出笑脸,即刻跑回了屋内,没多久便抱着一把伞出来了,他垫着脚用力将伞撑开,而后举着伞飞快的朝雪中的那个身影奔了过去。

    自大雪中走来的人自是他的阿姐,她看着跑来的许济恒,忍不住叹了口气,故意板起脸,道:“说了多少次让你安安分分的在屋中等着我回来,你要是患上了风热,我还要去给你买药,你偏是不怕累着我!”

    嘴里面这样说着,她却默默的加快了步伐,行至许济恒面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纸伞,轻柔的揉了把许济恒红彤彤的脸蛋,又是叹了声气。

    许济恒咧着嘴笑了笑,能感受得出来他小时候比长大后活泼了太多,甚至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笑着道:“阿姐总是这样说,你每次外出我都在门口这样等着,你看我可有生过一次病?倒是阿姐,近日来风雪愈发大了,你便暂且不要出门了吧!”

    女孩儿待要说话,许济恒便抢先道:“我知阿姐是要去挣钱的,你若一定要外出的话,便让我陪着阿姐好不好,不过半日的时间,耽误不了我念书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回了屋子,女孩儿将伞放到屋外的檐下,随后蹲下身抬手拂去许济恒棉衣上不小心沾上的雪花。

    她轻声道:“阿姐不希望自己再向你重复这句话了,你读书是为了自己,你若是想早些帮阿姐赚钱,那阿姐也不会拦着不让你帮忙,总归无论是什么选择,那都是你自己要决定的,阿姐不予评价,你需得记住,以后的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不是属于阿姐的,因此要做什么,要往那条路走,你都要知道需要在选择那些之前要做好哪些准备,或是要付出哪些东西。”

    她捧着许济恒冷冰冰的脸,“阿姐从前便知道你喜爱读书,只是那时做不了选择,也没有选择可以做,”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又很快敛去“如今...如今便好了,你不论做什么,阿姐都是支持你的,阿姐从不在你面前提起钱的事情,不是不希望你知道这些,而是阿姐目前确实能解决这些问题,若有一日阿姐解决不了了,一定会和你说,因此你不要总想着这些,嗯?”

    许济恒看了他的阿姐一会儿,答非所问道:“阿姐扯了那么大一圈,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这两日不出门了,好不好?”

    女孩儿无奈的笑了,扯了下许济恒的小脸,道:“好,等过两日外头不再下雪了我再出去,顺便帮你将那件棉衣补一补,下次做事情小心些,别莽莽撞撞的,再弄坏了,你就自己想办法缝补,嗯?”

    蝉叫声此起彼伏,一晃眼便是夏日,许济恒长高了许多,也白了许多,看上去大约是十岁左右的模样,他有些黯然的看着眼前说个不停的媒婆,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面前他的阿姐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媒婆念叨,被烦的不行了才偶尔点一点头,没有说话。

    这姑娘已经生的十分标志,虽说不至于多惊艳,可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越看便越发觉得好看。

    肥硕的媒婆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又喝了一大口水,刚咽下去便又急忙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我们周公子对姑娘的真心可谓是日月可鉴,你瞅瞅,自打见了姑娘,与姑娘聊了几句之后,这两日哪日不是天天差人来送东西来讨姑娘你欢心啊,一听姑娘你不收,可真真是有些着急。要老身说啊,那周公子人也长得不错,精神,也肯为姑娘花心思,这便是难得了!”

    那媒婆看了眼许济恒,凑近他的阿姐,语气十分诚恳:“我再多说几句俗气些的话,我听闻你为了你养这弟弟可付出了不少,前些年不少来你这儿提亲的,你都给拒绝了,眼见着花儿一般的年纪就这样霍霍过去了,此时遇到这么一桩好婚事还不赶紧同意了,再过几年可就真的不好再找婆家了,你这般好样貌,若是因此耽误了那就真是可惜了。”

    “最要紧的是,可不是谁家长得好看的姑娘都有你这么好命,入得了周家公子的了,他们周家钱庄开得这样大,那周家又只他那一个独苗,你若嫁给了他,日后那些钱财家业可不都是你们的了么?你们姐弟也苦了这么些年了,如今大好的机会找上门来,可不得好好接着?你仔细想想,你若是进了那周家,日后你弟弟可就是周家的小姑爷了,那以后的日子得比现在好了多少,就算不为了你自己考虑,也想想你弟弟。更何况,能得周公子这般喜爱,你怎么也不委屈,我听闻周府的老爷夫人一开始可不同意将你直接娶进门做正室呢,都是仗着周公子喜欢你,他们舍不得跟这唯一的独苗置气这才同意了,这样好的福分呐,老身可羡慕得紧!”

    许家阿姐没有回应她后面的这些话,只看着媒婆,不卑不亢道:“我养的不是我弟弟,我自个儿也活着,也需要吃饭,需要花钱,反倒是我弟弟还总需要为我操心。你道我是为了我弟弟才耽误了许多,我倒不这么觉得,那些姑娘十六七岁便嫁了人,那时她们自己的选择,也兴许是没有选择,这总归都是别人的事,和我又有何关?我至今不嫁,也无非是我自己的选择罢了,我也并未觉得自己是被耽误了,那些人不合适,我便不嫁,遇到合适的人了,我便嫁与他,与他相好,谈何耽误?”

    那媒婆虽说有些被拂了面子,可嘴上依旧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又是“姑娘说得真好”“姑娘长得似娇花儿一样,心中也这么有见解”的这样那样夸了一番,而后又道:“那周公子也不是不懂得体恤的人,来前万分吩咐我不要逼迫着姑娘做什么事情,说若是姑娘不同意这桩婚事他也理解,他并不急于一时,只望姑娘能给他些机会,明日镇上芸水桥头,请姑娘能够赏脸一去,他不约定时间,不论姑娘何时去,他只在那里等着便是,若是姑娘明日不去,那后日他还有一约与姑娘,地方明日会说与我知,我再来告诉姑娘。”

    走前那媒婆又笑着道:“那周公子啊,其实心中急的不行,他手底下人说是他家公子第一次为一个姑娘这般上心,周公子心内万般找不着头绪,可面上却依旧强装作镇定的吩咐我,这事急不得,也千万别让你有任何的压力。老婆子我呢,做了这么多媒了,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识过,我也不说什么场面话,我真心实意的觉得,那公子哥倒是个懂得疼人的,姑娘这般好的人,也需得嫁给个衬得上的人才是好啊!”

    许济恒和他阿姐一同将媒婆送出了门,待看不见那媒婆的身影了,许济恒才转头轻轻握住她的衣袖,问:“阿姐,你会赴约吗?”

    许家阿姐笑笑,平静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总得见见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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