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微微一笑,声荡十丈:“张兄弟,你的这些小朋友,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张千度忙的起身喝道:“做什么,想找死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宋承军起来打圆场道:“诸位诸位,都听在下说一句。这瀚海轩是打架的地方么?连圣上都时常来此听戏都好生坐着,你们干什么打架?要想打出去打,但出去打也不行,咱们大宋是有王法的,你们在街市上斗殴,是要被捉进大牢里去的。看小子的薄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到此处,宋承军又叫过了瀚海轩的班主道:“让先生们再辛苦一些,加唱一出莺莺燕燕,点心茶水您也尽管给诸位上,那钱便记在我的身上。”

    班主自然高兴,他对众客赔了个礼,便又去后台招呼角儿们重新开台了。而这时,却有不少纨绔子弟已愤然离去。张千度眼珠子骨碌个不停,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忽的,他沉声责备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驸马爷您还在这里,他们竟擅自走了,我去教训他们!”说罢,张千度也不等董平给个回话,便气鼓鼓的站起来,甩着膀子出了瀚海轩。

    董平翘着二郎腿喝着茶,面色从容。那宋承军瞧得董平四下没人了,便矮着身子坐到了董平身旁。宋承军笑嘻嘻的抱拳道:“驸马爷,幸会。”

    董平哈哈笑道:“算不得幸会,宋公子每次见我,总要到霉,窃以为宋公子早对我避之不及了呢。”

    宋承军笑道:“驸马爷这是哪里的话,上次在下莽撞,冲撞了驸马爷,还望驸马爷见谅。”

    董平微笑道:“客气。”

    宋承军见得董平兴致阑珊,没有与他攀谈的意思,他心中不由有些着急。过了片刻,他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皱眉道:“其实上次在下也是被柴二爷撺掇着去的,柴二爷柴厌青,驸马爷晓得伐?”

    董平笑道:“宋公子不说,我倒是快忘记了。上次因为我,而害两位公子受辱,我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于是差人去了周王府赔礼道歉,但却忘了宋公子,宋公子记下了,待明日,我差人给贵府也送上一份赔礼。”

    宋承军忙道:“这倒是不用,其实上次我与柴二爷去万大人府上叨扰,也是事出有因。”

    董平道:“这我明白,不就是我骑马撞了二位么?”

    宋承军摆手道:“不是,不是。柴二爷是去万府寻自己的大哥,柴大爷,柴关山了。”

    董平失笑道:“柴二爷的大哥,怎会在万府?”

    宋承军问道:“驸马爷可听说过柴大爷?”

    董平点头道:“略有耳闻。”

    宋承军轻叹一声,微微低头道:“说来也是孽债,当年周王爷离世,柴大爷刚掌王府大权,王府声望一落千丈。这位柴大爷呢心高气傲,见得王府没落,便想着重振王府声威。但他却一时拜错了神仙,投到了秦相门下。秦相倒也赏识这位柴大爷,将其捧到了高位。”

    董平微笑道:“秦相是慧眼识英雄。”

    “嘿嘿。”宋承军讥讽一笑,接着说道:“秦相哪里会做赔本买卖,他当时早对主张北伐的窦围窦大元帅心怀不满。而他将柴大爷捧到高位,无非是想用柴大爷这个傀儡,来架空窦元帅的势力。但窦元帅是何许人物,爱兵如子,受百姓爱戴的常胜将军是也。一个柴大爷自然架空不了窦元帅,于是他老人家便别出心裁,在窦元帅的头上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罪名一下,那窦家,可就是要被满门抄斩。但当时窦元帅并没有接到那道圣旨,他接到的圣旨是一道嘉奖他军功的圣旨。

    那一日,去窦家传旨的是柴大爷。柴大爷带人拉着金银珠宝,跟几大瓮的好酒去了窦家。那时柴大爷也主张北伐,他虽身为秦相手中的一颗棋子,但本人却是对窦元帅格外钦佩。宣读完圣旨以后,柴大爷当即便开了一瓮酒,与窦元帅对饮了三大碗。而谁知,那瓮里的装的酒是放了软筋散的酒。柴大爷出了窦府便毒性发作,倒在了地上。

    这时,秦相领着几个太监过来,又对柴大爷下了第二道圣旨,那道圣旨上写的便是要对窦家满门抄斩,并允诺在窦元帅死后,让柴大爷接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这对柴大爷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同时也会让他身坠阿鼻地狱。最后,柴大爷还是接了那道圣旨。当他吃了毒酒的解药后,便率人屠了窦家满门。

    这柴大爷虽有些头脑,但多的是少年意气。他自以为能驱逐鞑虏,但奈何英雄气短。百万雄师惨遭败北,柴大爷本人也不知所踪。可怜柴大爷到最后,也不晓得自己做了他人斗争的一颗棋子,担了残害忠良,无能将军的骂名不说,最后还闹了个不知所踪,尸骨无存……”

    宋承军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董平的神情变化,瞧得董平的脸色愈发铁青,他自以为是戳到了董平的痛楚,于是笑笑,准备接着说下去。而此次,董平却是突然将手中茶杯摔在了地上。宋承军一惊,就听的董平淡淡道:“是柴关山残害忠良,跟秦相有什么关系?宋公子,我不知你诋毁秦相是何意。但念在这次是私下谈话,我不会禀报给秦相,但若有下次……嘿嘿……”

    宋承军闻言当的是心惊胆战,面若死灰,怔了半晌,他方才慌忙起身,作揖道:“是在下无理,脏了驸马爷的耳朵,请驸马爷莫要放在心上,在下告辞,在下告辞!”宋承军慌忙离去,却撞上了进门来的张千度。

    张千度行至董平身旁,笑问道:“驸马爷,宋公子这是怎的了?”

    董平微微一笑,淡然道:“口出不逊,被我骂了两句。”

    张千度摆手道:“这宋承军天生的大嘴巴,驸马爷莫要跟他计较。”

    董平笑笑,说道:“张公子怎的出去了这么久工夫。”

    张千度笑道:“本想出去训训那帮小子,好嘛,这一个比一个跑的快!我这是追了半晌,也没追到人,这不,败兴而归。”

    董平瞧他似有隐瞒,但也没有多问,道:“消消火,听了这出戏。”张千度笑道:“是。”

    且说宋承军出了瀚海轩,便租了辆马车,慌忙往周王府赶去。宋承军下了车,提起长衫,就朝府里冲。老钱头见得来人,赶忙从门房出来,拦下了宋承军道:“宋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没叫门,就往府内闯,也不怕惊扰了府内的女眷?”

    宋承军道:“老钱头,你可别唬我,我可听说了,你们府上的女眷都搬去蒋家了。”

    老钱头皱眉道:“那也不许你往里面闯!”

    宋承军冷笑道:“老钱头,你往日拦我那也就拦了,我不跟你计较,但今日你若是拦了,待以后你柴家满门抄斩,当年老钱头人头落地时,可别埋怨我!”

    老钱头一怔,旋即喃喃道:“你是有要紧事。”

    宋承军笑道:“那可不!”

    老钱头侧开身子,让出路来,道:“那你进去吧。”

    宋承军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老钱头扭头一瞧,见得宋承军的背影,蓦的一惊,他抢上一步,攥住了宋承军的手腕。宋承军回头喝道:“你做什么!”老钱头松开了宋承军的手腕,迭迭道:“没什么,没什么……”

    柴厌青身处厅堂,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他的那根突火抢。他填了火药,塞了铁砂,刚将那突火枪往厅堂门口一指,宋承军就现了身。瞧得那黑漆漆的枪口,宋承军登时就吓得跌坐在地。柴厌青赶忙将突火枪放下,上前扶起了宋承军道:“兄弟,你怎么来了?”

    宋承军哽咽道:“二哥,我对不起你啊!”

    “起来说,起来说!”柴厌青将宋承军搀坐到椅子上后,宋承军便道:“那你大哥,不是你大哥!”

    “我大哥?”柴厌青轩眉道:“这茬儿我还没问你呢,柴关山怎的就成驸马爷了,我大嫂一问我,我险些漏了馅儿!”

    宋承军摇头道:“二哥,你先别管这个。昨个我听说张骏跟万瘸子要宴请驸马爷,便想着过去凑个热闹,旁敲侧击的试试,这驸马爷到底是不是你大哥。今日去了,我趁没人时,将大爷以往的遭遇跟那驸马爷说了。但谁成想,这驸马爷反倒因为我诋毁了秦相,要我人头落地啊!你说,要是真的大爷,能这么护着秦中徽么?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千万别拿他当大爷看了,要不然到最后,害人害己!”

    柴厌青抓了抓脑袋道:“他是不是,我倒是无所谓,但我大嫂却是认定了。你也知道,凡是我大嫂认定的事儿,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我去会会他。”

    宋承军道:“我来王府时,他还跟张千度一起在瀚海轩听戏。现在,也不晓得他是打道回府了,还是被张千度领着去别处快活了。”

    柴厌青回身至太师椅上坐下,蹙眉道:“我倒还真不想跟张千度打交道,这样吧,等明日我起个早,登门拜访。”

    宋承军自责道:“这也怪我,当时眼瞎瞧错了人。”

    柴厌青笑而不语,心道:“他又不晓得你是来干嘛地,跟你套什么近乎。我瞧,这柴关山的身份,倒是十拿九稳的坐定了。”

    当董平赶回驸马府时,已是亥牌时分。

    离着驸马府老远,董平便瞧得驸马府大小屋脊上,皆有双双贼眼打着亮。董平摇摇头,阔步向前而去。

    沈明月刚将若儿哄得睡着,一出房间,心中便是蓦的一凛,她抽出短刀,悄悄的潜了过去。

    忽的,只听“嘭”的一声!

    董平展开双臂,眯上眼,颇为陶醉的吞吐一口长气,笑道:“终于也轮到在下被强暴了么?”

    沈明月将勒住董平的那条手臂往回一手,越发箍紧了一些,她沉声道:“废什么话!”

    董平闻声笑道:“原来是故人。铁捕大人,你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但行事也忒放荡了一些。若是你相中了在下,那大可以直言。在下考虑一番之后,或许可以对你明媒正娶。拜了天地,咱们自可以光明正大的欢好。你又何必用此等下作的手段,贻笑大方不说,在下还会瞧不起你,你以为夺了在下的贞洁,在下就会一心一意的对你了么?妄想!”

    “登徒浪子!”沈明月又羞又恼,她抬起手,就朝董平的嘴巴扇去。董平回手往沈明月腰间一摸,抽出了沈明月的佩刀。旋即,董平将那佩刀一竖,挡在面前,截下了沈明月挥来的手掌。

    与此同时,四名丛云卫从天而降,抽出长刀,用刀尖指向了沈明月二人。沈明月大喜,她一把推开董平,而董平也没做抵挡,顺势摔在了地上,嘴里连连“诶呦”个不停。好似沈明月这一推,便将他的五脏六腑给震碎了。

    沈明月喝道:“将这贼人拿下!”

    那四名丛云卫一动,则是朝沈明月逼近了一步,那四把钢刀,皆离沈明月只有半寸之遥。沈明月一惊,旋即呵斥道:“放肆!”

    一人低声道:“铁捕大人,对不住了,上头有令,敢犯驸马者,格杀勿论!”

    “驸马!”沈明月瞧了眼躺在地上的董平,心中翻涌起了滔天巨浪,但旋即释然。她心道:“怪我心急,他若真是匪徒的话,又如何进入这把守严密的驸马府?但他…他怎的就成了驸马?”

    董平揉着腰缓缓站起身来,他微笑道:“铁捕大人也是出于一番好心,她是将我当成了贼人,护主心切,怪不得她。都起开,莫伤了铁捕大人。”

    四名丛云卫心下一松,他们将刀一转,刀尖朝下,抱拳齐声道一句“得罪”,便纵身而起,隐匿了身影。

    董平笑笑,走上前一把拉住了沈明月的手臂。沈明月刚想将手臂抽回,心中却满是惊骇。她发现,从董平的掌心中竟涌现出一股怪力,封锁住了她手臂的经脉,令其动弹不得。

    董平轩眉道:“头一次你莫名其妙的对我动手也就罢了,但这一次,我却不晓得哪里得罪了你。可别忘了,在李家老宅里,我可费劲了心思帮你。”

    沈明月冷笑道:“帮我?笑话!你那是将功赎罪。”

    董平松开了沈明月的手臂,道:“强词夺理。”

    沈明月轻揉手臂,淡淡道:“早知道是来保护你,我宁可辞官不作,解甲归田。”

    董平笑道:“你跟我是有多大的仇怨,你若是真想辞官,那便立马滚蛋,谁拦得着你。”

    沈明月笑道:“这命令本捕既然已经接了,那自然不会半途而废,驸马爷,本捕定会好好保护你。”那保重二字忽的加重了语气,董平心中一凛。

    沈明月接着道:“这些年在丛云卫做事,别的没学到,杀人的手法倒是学了七八百种。让人突然暴毙,不留下任何线索的,那也不是没有。”

    董平忽的笑道:“既然如此,那铁捕大人从现在开始,那便一步不留的守着我,我倒要瞧瞧铁捕大人的本事。”

    沈明月不甘示弱道:“那便让驸马爷瞧瞧。”

    沈明月话音未落,便听一女子笑道:“驸马爷,您可回来了。”

    董平皱眉道:“娟儿姐,我不是让你歇着吗,你乱跑些什么?”

    杜鹃走上前来说道:“奴婢可都躺一天了,再躺就要起褥疮了。驸马爷你快去歇着,奴婢给你去打洗脚水。”董平轻拉住杜鹃的右手道:“不必了,我还是先给娟儿姐擦药。”

    杜鹃笑靥如花,垂首道:“那谢谢驸马爷啦。”

    来至杜鹃房里,沈明月也跟了进来。

    董平弗然道:“铁捕大人请出去,难不成你要坏了女子家的清白么?”

    沈明月故意压低声线,粗声说道:“驸马爷的吩咐,要在下寸步不离的守着。”

    杜鹃一听要个陌生男子看着董平给自己擦药,一张俏脸不由涨的通红,她贴着董平的耳朵,轻声道:“驸马爷,今日就别擦了。”

    董平摇头道:“我应允的事,怎么能不作数呢。”说罢,董平一把抱起杜鹃,把她放在床上,伸手就要去解杜鹃的衣裳。铁捕低喝道:“登徒浪子。”旋即,她转身走了出去。

    杜鹃忽的满脸愁容,泫然欲涕。

    董平见状问道:“怎的了?”

    杜鹃抽泣道:“都是奴婢不好,让别人误解了驸马爷。”

    董平笑道:“那就随别人误解去,大不了我将鹃儿姐纳成妾,堵住别人的嘴。”

    “啊!”杜鹃先是一喜,旋即又落寞道:“驸马爷可别开奴婢玩笑啦,您是驸马,哪里能纳妾。”

    董平点头道:“这也是,要不然我给鹃儿姐找一门好亲事,你也做做让人伺候的夫人。”

    杜鹃忙道:“别!杜鹃要一辈子做驸马爷的奴婢,一辈子伺候驸马爷!”

    董平皱眉道:“你这是何处来的执着呢?”

    杜鹃低头道:“在秦府,形形色色的人奴婢不晓得看了多少。奴婢一瞧得驸马爷,心里便尊敬喜欢上了。秦老爷一说将奴婢送给驸马爷,奴婢当即便应允了下来。奴婢已打定主意,要好生伺候着驸马爷。”董平微笑道:“娟儿姐待我是真好,依你的意思,方才的那些话,我以后便不提了。就算官家要来纳你为妃,我对他也只有两个字,滚蛋!”

    杜鹃闻言大惊,赶忙捂住了董平的嘴巴,小声道:“隔墙有耳。”但她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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