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骏正要接话时,忽的有人打岔道:“秦相,万大人,张大人。还有这位,便是驸马爷了吧?”蒋钦舟赶了上来,秦中徽笑道:“秦枢密,你这架子可是好大。昨夜老夫本带着驸马爷去贵府拜访,但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就是看不见蒋枢密的人影啊!”

    蒋钦舟表现的甚是惭愧,他抱拳作揖道:“还望秦相宽恕则个,昨夜家中来人报信,说是秦相跟万大人张大人领着驸马爷来了。我当的是恨不得长上一对翅膀飞回家里,但手中那待处理的公文,却也是放不下。但等我处理完手头上几封要紧的公文,赶回家中时,秦相跟驸马爷却是已经走了。多有怠慢,实在惭愧。若秦相与驸马爷不嫌弃,那今日我便摆宴鸿宾楼,好好向几位谢个罪。”

    “蒋枢密还是莫要破费了,你家厨子的手艺倒是颇合我胃口。待有机会,定当还去贵府做客。”说话的是董平。其实蒋钦舟已用余光打量了董平半晌,现在董平一开口便婉拒了他的提议。倒是令蒋钦舟隐隐觉得有些不快,他道:“驸马爷这从蜀州来,我还怕家中那北方厨子烧出来的菜,不合驸马爷的胃口呢。”

    万依硪俏眯眯的走至蒋钦舟身后,似鬼魅般的说道:“蒋枢密多虑了,难道您就没瞧出驸马爷有几分面熟么?”

    董平笑道:“万大人哪里的话,似我这般刀笔小吏,又怎能入的了蒋枢密的法眼。”

    蒋钦舟讶然道:“敢问驸马爷贵姓?”

    “免贵姓董,单名一个平字。”

    见得蒋钦舟若有所思,秦中徽呵呵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只要晓得驸马爷就是驸马爷即可。”

    “哈,秦相言之有理。”

    众官员穿过道道城门,进了威严的金銮殿。文武官员分列两排,这大殿两侧都放有椅子。这椅子虽制式相同,但文官做的椅子是用花榈木,而文官做的椅子用的却是紫檀木。一静一动,暗自契合文武之说。

    众官员站了片刻功夫,见没太监吆喝着上朝,也没瞧的有人坐上那皇位,便颇为默契的都坐了下来。董平直愣愣的站在两排官员中间,只听得左手边一粗犷的武官喊道:“今日又不上朝啦!秦相,您住持着散了吧,衙门里可有不少公务要处理呢!”

    秦中徽佝偻着身形站起来,他转身面对文武百官,开了口,中气十足:“按往日规矩,诸位大人将要上奏的折子,交给本官。本官代各位大人把折子,转交给圣上。”

    坐在末位的官员已偷摸溜走了不少,当秦中徽说完话,留在金銮殿内的官员,只剩三分之二了。

    秦中徽微笑道:“无人上奏,那便说明我大宋国泰民安,可喜可贺。诸位大人,散朝吧。”

    众官员起身,依次离去。

    董平见状笑道:“这倒是有意思,这些个大人起个老早,就是为了来这里走个过场?既然如此,哪里比得上在家多喝碗热汤,多跟夫人温存片刻,那这一天的办公也有精神。”说到此处,董平忽觉不妥,这话,怎的像个局外人说的。临了,董平添道:“在我离开时,这早朝还不是这么个光景。”

    一旁的张骏笑道:“比不得,比不得。诚如秦相所说,现在我大宋可是国泰民安啦。只是一小伙水匪,蜀中王便举了十万兵北上来剿。这不正好证明我大宋兵强马壮么?有如此雄厚的国力,哪里还有烦心事要议?”

    听得张骏这夹枪带棒的犀利话语,董平倒是面色如常,反瞧秦中徽已甚是不满的蹙起了眉。万依硪见得不对,赶忙拉起张骏道:“张大人,快回去办公吧!在这里蹉跎着什么。”旋即,万依硪又看向稳坐紫檀椅的蒋钦舟道:“怎的蒋枢密,您那压手的公文,已经处理完了?”

    蒋钦舟微笑道:“二位大人先走,我还有事要面见圣上。”

    “好,好。”

    待万张二人走后,秦中徽颤抖着嗓子开口道:“混账!蜀王爷为我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没蜀王爷,又何来今日我大宋安康。摔碗骂娘啦!”

    见得秦中徽捶胸顿足,董平笑着宽慰道:“若父王在天有灵,晓得在这庙堂之上,还有秦相能惦念着他的功绩,他定会欣慰的。”

    蒋钦舟起身笑道:“驸马爷说的不错,秦相不必动气。”

    秦中徽缓了口气道:“驸马爷深明大义,实乃我大宋之福。罢了,罢了,随他们去非议。蒋枢密既然也要面见圣上,那便随老夫与驸马爷一起去吧。”

    蒋钦舟点头道:“秦相请,驸马爷请。”

    三人并肩出了金銮殿,蒋钦舟开口道:“秦相,你说圣上此时在何处?”

    秦中徽微笑道:“今日初十,圣上定在韩贵妃那里。”

    蒋钦舟笑道:“还是秦相了解圣上。”

    秦中徽摆手道:“谈不上,谈不上。圣上天威难测,又岂是吾等凡人所能窥探?只是年纪大了,便容易记一些琐事。”

    董平似笑非笑道:“这便是有心人与无心人之间的区别了,怎的你这钻研本事,还没秦相厉害?”

    蒋钦舟笑道:“我怎敢与秦相相提并论,驸马爷莫要臊我了。”

    董平注视了蒋钦舟片刻,心道:“越发的圆滑世故了。”

    三人一路来至韩贵妃所在的宫院,在那浑圆的院门口,有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宫女正低头寻些什么。秦中徽三人来了一大会儿,这宫女也似跟没看见他们一样。董平道:“妹子,你找什么呢?”

    那宫女仍低头不起,带着慌乱之声道:“……贵妃…贵妃赏赐的一串珠子找不见了!若是让张妈妈晓得了,我定又要挨一顿藤条打了!”

    董平细细的打量了这女子一番后笑道:“妹子,你那串珠子长什么样子,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

    宫女道:“那串珠子可好看了,寻常人只道世间有赤橙红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但那串珠子却有三十八颗宝珠,三十八颗宝珠颜色却又各不相同。戴着那珠子往太阳下一挥,可比那朝霞雨虹好看多了。”

    董平调侃道:“我不信,有本事你挥手让我瞧瞧。”

    宫女闻言抬起了头,她这一抬头,董平三人瞧见了一张面若桃花,唇似珠玉,双眸似幼鹿般澄澈透亮的少女。但这宫女,此时却是惊慌急了,秦中徽,蒋钦舟,这两个人物她可惹不得。但她却把这二人晾在了一旁半晌,她怎能不怕。

    董平微笑道:“妹子,你还没让我瞧瞧那比彩霞还要光鲜的珠子呢。”

    宫女蹙起眉尖,稍稍一打量董平,心想:“这俊俏的公子是哪里来的,怎的连秦中徽都站在他的身旁。”

    “那珠子丢了,公子怕是瞧不见了。”

    董平笑道:“你抬手挥挥就是。”

    宫女不敢违命,她刚抬起手,就惊喜的呼喊道:“诶呀,这珠子就戴在我手腕上呢!”

    秦中徽皱眉道:“碧音,你这是在耍什么宝?这位是蜀中王府的驸马爷,你见了还不行礼?”

    碧音闻言忙的行了个万福道:“碧音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驸马爷恕罪。”

    董平打趣道:“我可不是什么泰山,泰山是蜀中王,我顶多也就是从河滩边儿上滚进山里的一块石头。”

    碧音一笑,她心道:“这驸马爷好生有趣,比行事一板一眼的王大人可好多了。一想王大人,该有半个月没与他见过了。”想到此处,碧音又皱起了眉。

    秦中徽淡淡的道:“圣上可在这里?”

    碧音道:“在呢,奴婢现在便去通禀一声。”

    碧音刚走,蒋钦舟就笑道:“韩贵妃怎收了这么个迷糊的宫女。”

    董平笑道:“我看倒可爱有趣的紧。”

    秦中徽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董平一眼。

    这时碧音走了出来,她道:“驸马爷与二位大人请进吧。”

    进了去,就见宋皇赵篆正襟危坐于榻上,榻上摆有一桌。桌子的另一旁是衣着华贵,慵懒艳丽的韩贵妃。见人来了,韩贵妃冷谈的瞧了一眼。随后,她从容的侧过身子,品起了茗茶。

    “吾皇!”

    “免跪。”

    赵篆笑着,身上似乎半点帝皇该有的威严之气都没有。他凝视了董平半晌,旋即看向秦中徽道:“秦爱卿,今日早朝可有奏折递上来?”

    秦中徽如实道:“回禀圣上,一封折子都没有。”

    赵篆微笑道:“这群大臣们呐,就是想耍朕。朕上早朝时,折子便满天飞。而朕一旦不去了,这折子就没了。秦相,还是您治国有方。”

    秦中徽听得这话,冷汗直冒。他赶忙跪下连连叩首:“望圣上恕罪!”

    韩贵妃撇过头,嗤的一笑。

    赵篆见佳人一笑,登时便拍手大笑道:“爱妃笑了,爱妃笑了!朕说能让秦爱卿用头敲鼓,爱妃还不信朕。现在你瞧,该信了吧?”

    韩贵妃微笑道:“臣妾领教了。”

    董平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凉。他心道,真有些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风范。这时,赵篆又看向蒋钦舟道:“蒋爱卿,你左边这人是谁?”

    蒋钦舟道:“启禀圣上,这位是蜀中王府的驸马爷董平。昨日进京,今日特来觐见圣上。”

    赵篆有了些兴致,他道:“秦爱卿平身吧。”

    “谢圣上隆恩!”

    当秦中徽起身时,他的额头上已聚起了淤血。青紫难堪。

    赵篆又看向董平说道:“朕幼时,曾去过蜀中王府一次。在王府里,我瞧见了个奇丑无比的小丫头。那脸有多丑呢,就跟个瓷胎一般,红面獠牙。当时可把朕吓得六神无主,慌忙逃离。后来才晓得,那小丫头是皇叔的女儿。想皇叔与皇妃皆为天人之姿,怎的就有那么个丫头?爱妃,你说何等人才会娶那么个臭姑娘?”

    韩贵妃笑道:“十有八九,脱不了荣华富贵四字。”

    赵篆若有所思,道:“爱妃言之有理,董驸马,你意下如何?”

    蒋钦舟抢白道:“启禀圣上,微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不当讲,闭嘴吧。朕跟驸马爷说话,爱卿插什么嘴。”

    蒋钦舟暗道不好,他担心董平若是一时气郁,冲撞了圣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他斜睨董平一眼,只见董平脸色如常,他这才稍稍安心。

    董平开口道:“陛下与贵妃的见解独到,草民心生佩服。陛下瞧公主面相丑陋,大概是因为陛下时常见得都是如同贵妃这等倾城之貌。陛下的眼界,吾等草民实不能比。公主在陛下眼里是暗红的瓷胎,但在草民眼里,却美的跟花儿一样呢。而天下熙攘,皆为名利来往。所谓荣华富贵四字,除了坐拥天下的圣上之外,世人谁不求?”

    说罢,韩贵妃一笑。

    赵篆见状不悦,他淡淡道:“驸马如今贵为皇叔膝下半子,又如何皆连称自己为草民?”

    董平回道:“我虽是驸马,但的确还是一介布衣。身为陛下的子民,在陛下面前理当自称草民。”

    韩贵妃微笑道:“那可真是怠慢了,陛下,你还不赐驸马爷个官做?”

    赵篆道:“皇叔劳苦功高,如今他已离世,驸马理应受其蒙荫。二位爱卿,你们可有建议?”

    秦中徽虽仍是头晕眼花,但他一听得赵篆问话,便赶忙回道:“启禀陛下,当下有一职空缺,正好适合驸马爷担任。”

    “哦?”

    秦中徽接着道:“如今会南使馆正缺一总使令,微臣私以为,驸马爷得蜀中王生前在南疆名声。若由驸马爷担当此职,与南通商一事,自当事半功倍。”

    蒋钦舟道:“臣附议。”

    赵篆微笑道:“既然两位爱卿都同意,那便让驸马当那使馆的职。”

    董平行礼道:“谢陛下隆恩!”

    “驸马跟二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见没人言语,秦中徽看向蒋钦舟说道:“蒋枢密不是还有要事要启禀陛下么?”

    蒋钦舟笑道:“启禀陛下,今日微臣是当了马后炮了。微臣本就是为了驸马爷的安排而来,没成想,秦相已有了决定。”

    “既然如此,那几位爱卿便先行退下吧。”

    三人齐声道:“微臣告退。”

    但当三人就欲离去时,赵篆突然道:“秦爱卿留下。”

    秦中徽目送董平二人远去后,跪地道:“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只见得赵篆此时一脸严肃,他淡淡道:“爱妃,去找些药膏来,给秦爱卿敷上。”

    “微臣惶恐!”

    赵篆微笑道:“秦爱卿,朕将你留下,是想问问你对这位驸马爷是什么看法?”

    秦中徽回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一双慧眼,想必早有决断。微臣只与这位驸马爷相处过几个时辰,对其的评价,也只有机敏二字。”

    “机敏?”赵篆笑道:“这位驸马爷看上去可不光只有机敏,见朕敲山震虎,却无半点畏惧之色。这世上,可有见了皇帝不害怕的人么?”

    秦中徽回道:“驸马爷曾在蜀中王身旁相伴许久,之所以见了圣上能如此镇静,想必是早在蜀中王身上感受过了神龙余威。”

    赵篆若有所思,最后道:“朕看倒不尽然。”

    秦中徽微笑道:“臣有一提议,能解陛下忧虑。”

    “爱卿请讲。”

    韩贵妃拿药过来,正值秦中徽口吐莲花之时。听得秦中徽的提议,韩贵妃冷了脸,她坐在榻上,似赌气般的背朝赵篆道:“秦爱卿的提议,我不同意。”

    赵篆淡淡道:“爱妃不同意也得同意。方才朕逗你笑,你只是翘起了嘴角。而那驸马一说完话,你却咧开了嘴。在朕这里,这已是死罪。你今日若是同意了,那便算你将功抵罪,对方才之事,朕既往不咎。”

    韩贵妃闻言,轻咬朱唇:“臣妾那时之所以笑,全然是讥笑那驸马言不由衷。臣妾一心向着陛下,怎的陛下反倒怪罪起臣妾来了。陛下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没想到赵篆听了这话,更是勃然大怒,他拍桌而起,厉声喝道:“反复无常的贱人!说不同意便不同意,说同意便同意!似你这般贱人,就应打入冷宫!”说罢,赵篆挥袖而去。

    秦中徽面无表情的随赵篆行了出去,这偌大个寝宫里,只留韩贵妃一人趴在桌上,嗤嗤的啜泣。

    而秦中徽从宫内出来后,却见得方才还是龙颜大怒的赵篆,此时竟捂着肚皮大笑。秦中徽上前道:“陛下,韩贵妃她……”

    赵篆收起了笑脸,淡淡道:“怎的,秦相莫不是以为朕做的太过分了?”

    秦中徽正欲开口解释,赵篆却又接着说道:“若说这皇宫内谁最疼朕,爱朕,那除了韩贵妃之外别无二人。但就是因为如此,朕才要骂她,伤她。若非如此,朕不能欢悦。”

    “这生了幅似花又似玉般俊雅面孔的陛下,心却像是块铁石一般。”

    秦中徽暗自嗟叹,旋即说道:“陛下言之有理……”

    “有理,有个屁的道理?”赵篆愤愤的小声骂了一句后大声道:“秦爱卿,你方才的提议,朕准了。你去找管这院儿里宫女的张妈妈说一声,便将人带走吧。”

    “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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