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禁闭房中已关了两日,南宫招娣身上的伤势虽有好转,但仍是昏迷不醒。若是只有公孙轩自己,他拼上一拼,也能逃出去。但要是带上南宫招娣一起逃,却万万不可能逃出去的。

    又入夜,公孙轩照例为南宫招娣渡送些真气后便心道:“只盼那封书信能起些作用,若是有段云楼在,局势应会好转。少林寺将我与南宫姑娘囚起来,而不是直接杀了,想必他们之中也有分歧。那慧敏大师应该同那慧德不是一伙的,要不然以他现在少林寺代理住持的地位,我现在怕是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正当公孙轩暗嗟嗟的琢磨时,他的头顶忽的传来一阵响动。公孙轩猛的抬起头,便瞧见一双贼亮的眼珠子从瓦片缝隙间露出来,正带着笑意的瞅着他。这双眼睛公孙轩虽只见过寥寥几次,但他却熟悉极了。

    公孙轩先是警惕的低头看看窗外,只见外面守着的那几个僧人的身影消失了。他忙的抬头,正欲说话时,就听趴在房上那人先开口道:“别想了,外面可还守着不少人呢,我可救不了你。”

    公孙轩笑道:“多谢成少侠赠药之恩。”

    趴在房上这人正是成近秋,他一听公孙轩这话,登时就将上眼皮耷拉了下去:“送什么药,土护法莫非是被关傻了?”

    公孙轩闻言哑然,心中疑窦丛生:“这药既然不是成近秋送的,那又是谁送来的?”想罢,他又开口道:“那成少侠这几日去了何处,也不露个面,让在下好生担心。”

    “嘿,我哪里有土护法这般怀抱香玉的福气。那日从少林寺出去后,我就去几十里外的镇子里,找了家勾栏快活了两日。”

    公孙轩闻言失笑,他无奈道:“成少侠肆意潇洒,在下好生佩服。”

    成近秋嬉笑道:“土护法可真是不厚道,我这冒死来瞧瞧你,你倒是讥讽起我来了。”

    “成少侠误会了,在下绝无讥讽之意。”

    成近秋笑道:“这倒也是,要说讥讽,那也是该我讥讽土护法你。我都将追兵给你们拦下了,你还是跑不了,你这护法是怎么混上去的。行了,多余的话我也不再多说。时间紧迫,救你们出去是不可能了,但能帮你捎两句话出去。”

    公孙轩点头道:“如此甚好。还劳烦成少侠去垌山县一趟,将我如今的处境如实告诉耿跖,他那人点子多,应该会有办法。”

    “得嘞,土护法你记住了,这可又是一笔帐。”说罢,成近秋将那瓦片一盖,便纵身而去。但他走后,公孙轩便目光复杂的盯着南宫招娣的脸庞直勾勾的看了起来,他口中还念念有辞道:“南宫姑娘,事到如今,也不知是你连累了我,还是我连累了你啊……”

    慧敏大师正盘坐于禅房之中,敲打着木鱼。

    “笃…笃笃……”

    他敲打木鱼的节奏越发急促起来,其口中所念的心经,也变得杂乱无章。

    忽的,只听“嘭”的一声。

    慧敏大师陡然回过头去,他怒目园睁,一声厉喝:“干什么的!”他这一吼,可着实将来人给吓了一大跳。

    “师……师叔祖……鹿岳书院的院长,杨群杨院长来了!”

    “鹿岳书院!”

    慧敏大师擦了把布满额头的,宛如黄豆大小的汗珠后沉声道:“知道了,你先请杨院长去藏经阁对面的西禅房就座奉茶,我随后就到。”

    来报信的小和尚闻言,忙带好门低头退去。慧敏大师张开手,看着被捏碎成粉末的念珠,喃喃道:“这节骨眼儿上,鹿岳书院为何会突然来造访?难不成,事情已经走漏了风声?”想罢,慧敏大师便起身走了出去。

    西禅房外,只瞧有几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正跟几个年轻僧人有说有笑着。忽的,他们停止了说笑,纷纷直起身板,恭敬道:“拜见慧敏大师。”

    慧敏双手合十,微微笑道:“阿弥陀佛。”

    慧敏大师话音未落,就见那大腹便便的书院院长杨群推门从禅房内走了出来。

    “慧敏大师,别来无恙。”

    慧敏微笑道:“阿弥陀佛,只是两月未见,倒也算不得别来无恙了。杨院长,请禅房内就座。”

    “慧敏大师请。”

    说罢,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进了禅房。

    慧敏大师刚一盘坐在蒲团上,便道:“不知杨院长此次造访,所为何事?”

    杨群闻言一怔,旋即,他挑着眉毛说道:“慧敏大师此话怎讲?不是少林寺以佛道与少林的名义,对我书院发了大乘婆娑贴么?若非如此,在这多事之秋,我又如何会舍下书院那一大摊子事儿来少林相会呢?”

    “杨院长,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可是从未对书院发过帖子啊!”慧敏大师心思沉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杨群更是不解,旋即,他笑道:“或许是寺内的其他前辈发的帖子,一时间没告诉慧敏大师,也情有可原。”

    慧敏大师沉声道:“这绝无可能,贫僧如今是少林寺的代理住持。此等要紧的帖子,没贫僧的允许,是绝不会发出去的。”

    杨群微笑道:“这倒是怪了,看起来是有人假借少林寺的名义发的这帖子。江湖上能伪造那大乘婆娑贴的,倒也是屈指可数。”

    慧敏大师点头道:“自慧劫师兄圆寂后,我少林寺便一直怪事频发,倒如今,贫僧也不晓得这是内忧还是外患了。”

    听得慧敏大师话里有话,杨群正欲问个明白时,忽听禅房外有人说道:“慧敏师伯,九阳峰的胡知觉胡峰主与霏娥宫的朱雀朱朱宫主来了,二位前辈现在正在大雄宝殿外,不知是否要请那二位前辈来此?”

    慧敏大师淡淡道:“不必了,你去将慧字辈的几位师父请至大雄宝殿。”

    “是。”

    慧敏大师摇头道:“此事甚是蹊跷,杨院长,请随贫僧移步大雄宝殿吧。”

    杨群微笑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且说与此同时,成近秋已离了少林寺,正晃悠着在路上走着。忽的,他只瞧打远处走来三人,便闪身躲到了一旁的林子里。

    当这三人走近了,成近秋不由得皱眉道:“怎的是他们?”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让老婆子我走这么远的路,舍不得花钱雇辆马车也就算了,就连背,也没一个人说要背一背老婆子我!”

    听罢,一憨厚的汉子便赶忙蹲在了那老妪身前道:“婆婆,俺背你!”

    “嘿,婆婆,你这话是怎么个理儿。当初是你说要走着来,现在又闲没雇马车,你这可让我们这些小辈没法做了。”

    “兔崽子,老人家不管说什么,你都要听着!”

    花婆婆顿了顿拐杖,转身寻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老婆子我不走了,歇够了再走!”

    耿跖笑道:“正有此意,反正我也没打算去那少林寺。诶,你们说,咱们怎就摊上了个这么无能的上司。没将事情弄个清楚不说,还将自己赔了进去,真是丢人。”

    花婆婆瘪嘴道:“说的是,等将他救出来,婆婆我非狠狠打他几拐杖不可!”

    “嘿,您老倒真是好心肠。”耿跖搓了搓说,便在花婆婆身旁坐了下来:“不过这也是好事,经过此事,舵主还不将他的土护法一职给去了?到时候,我这媳妇儿,也就算是能熬成婆了。”

    “耿跖,你这话也忒不将情义。俺倒觉得公孙护法那人,蛮招人稀罕的。”丁庖说罢,便取下了背后的包裹,从那里取出两个包子捧到花婆婆面前道:“婆婆,您吃。”

    花婆婆微笑道:“婆婆不饿,你还是正长身体的时候,你吃吧。”

    “就他?”耿跖一指丁庖,哑然失笑。

    这时,丁庖已将那两个包子塞进了嘴里,他含糊不清的说道:“婆婆,俺吃饱了,就背着你走!”

    耿跖闻言,正想讥他两句时,却有人先一步把他的话给抢了去。

    “呦,这不是丁师弟么。怎的,不当厨子,改当老太太胯下的坐骑了?我劝你还是早些自裁,莫要再丢我背刀门的人了。”

    这声音是又沉又沙,还颇为好听。但这番话,却是让人喜欢不起来。耿跖循声瞧去,只见得一身着月白色长衫,头戴玉冠,手提一柄长刀的高挑俊逸男子。正与一身着宫装,模样可人,同样手提长刀的年轻女子正朝他们这方走来。

    那男子话音刚落,就听那女子蹙眉道:“柳师兄,你这话未免说的也太过了些?”

    男子微笑道:“怎的,苏师妹,你还想袒护这丢光了我背刀门名声的畜生?”

    “诶呦,这位爷。瞧你这话,若这呆子是畜生,那你们这些与畜生做过师兄妹的。那岂不也是畜生,亦或者说是连畜生都不如?”

    丁庖闻言,满是感激的看了眼耿跖。

    俊逸男子微笑道:“有劳阁下提醒,我们自然是堂堂正正的人,而这位丁庖兄弟,倒是个披着人皮的牲口。这人装的实在是好,一开始将我都给蒙蔽过去了。之后幸得师尊明鉴,方才认清这畜生,将他赶了出去。没想到他出去后,又找了阁下这等狐朋狗友,这倒也算是物以类聚了,既然都输畜生,那也就不分彼此了。”

    耿跖哪里是会在斗嘴上认输的人,他正欲反唇相讥时,丁庖一把拦住了他。耿跖一瞧丁庖,只见他挺胸抬头,霎时精神。

    丁庖上前道:“你无需这般折辱于俺,俺已经不是背刀门的人,以后你走你的死胡同,俺走俺的阳关道,各不相干!”

    耿跖听罢,扑哧一笑,他心道:“没想这笨嘴笨舌的呆子,竟有些长进。”

    俊逸男子微笑道:“你倒是比以前机灵了许多,你想走你的路,我自然无权过问。但是,你这被逐出师门之人,自然就得将一身来自背刀门的修为交出来。你现在若能自废修为,我便饶你一命。”

    年轻女子拉了把男子的衣袖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师父都没有要说废他的武功,你倒是来劲了。”

    俊逸男子一把将女子推开后淡淡道:“这是背刀门的体面。丁庖,既然你不愿意动手,那我这个做师兄的,便帮你一把。也别说我欺负你,今日我不拔刀。”

    丁庖大笑道:“俺还怕了你不成,若你真有本事,便将俺这修为夺去!”

    耿跖闻言皱眉道:“呆子,莫要惹事,咱们可还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

    丁庖低声道:“你们先走,这事俺自己的事。”

    花婆婆淡淡道:“老婆子我不走,我还等着小丁字你被我呢。”

    “得,又是一桩麻烦。”耿跖抱怨了两句,便又坐了下去。

    “俺谢谢你们了!”

    丁庖骤然一声暴喝,他也不晓得从何处摸出一把菜刀,就要朝那俊逸男子砍去。

    “慢着!”

    丁庖停下了动作,他对那俊逸男子吼道:“打还是不打!”

    俊逸男子蹙眉道:“拿一把菜刀施展我背刀门高贵的绝技,你还要不要体面了!苏师妹,将你的刀给他。”

    “体面你个脑袋!”

    也没等那女子拔刀,丁庖便奔至那男子身前,当头就是砍下一刀!丁庖这一刀,堪称是刀气纵横,那年轻女子生生往后退了数丈,才躲去了这锋利无匹刀气的波及。

    丁庖是面目狰狞,呲牙咧嘴,可见使出这刀用了他多少气力。

    “丁师弟,我早说过,你拿菜刀,着实不体面。”

    成近秋在暗中看的真切,丁庖这一刀停在那俊逸男子头顶三寸之处,其刀身微颤,再无法往下落半分。

    “俺砍!”

    丁庖往上一扬菜刀,旋即疯狂落下。其刀影阑珊,当的是宛如秋风扫落叶,篾刀斩毛竹。

    “好厉害的刀!”

    成近秋暗叹一声,便用手遮住了脸。丁庖所爆发的刀气,竟波及到了树林之中,尽管如此,那男子却是巍然不动。丁庖练个精疲力竭,呼哧呼哧的大喘粗气。俊逸男子到是气定神闲,依旧一尘不染。

    “咦,丁师兄倒是比以前厉害多了。但柳师兄是怎么回事,他一向不喜欢修炼护体的功夫,怎的现在他这护体罡气倒快赶上师尊了。”那宫装女子正思前想后,琢磨个不明白时,俊逸男子倒是动了起来。只瞧他一己飞脚便将丁庖踹倒在地,旋即,他又将刀鞘抵在丁庖的小腹上说道:“丁庖,你输了。”

    “愿赌服输!你快将俺的肚子给捅烂!”丁庖连连狂笑,没有半分惧色。

    “好,算你是个爷们儿!”

    眼瞧着男子就要动手毁了丁庖的气宫,骤然一股狂风卷起,一时间飞沙走石,山林呼啸。成近秋心道:“好雄厚的真气!”

    当这狂风停息,成近秋就见眼前的局势豁然逆转。方才还是丁庖倒在地上,现在倒成了那俊逸男子倒在了地上。而放到这男子的,竟是花婆婆。花婆婆用拐杖点住俊逸男子的喉咙淡淡道:“老婆子我今日便杀了你这混小子!”

    丁庖翻身坐起,登时放声喊道:“婆婆,是俺输了,该死的是俺!”

    花婆婆闻声喝道:“狗屁!”

    说罢,花婆婆便高高举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朝那男子的脖子狠狠砸去。

    “师兄!”

    宫装女子骤然拔刀,刀指花婆婆。与此同时,一条长鞭袭来,却比她更快。眨眼之间,就瞧那条长鞭缠住了花婆婆的拐杖。

    “两方比武,愿赌服输,你为何要插手?”

    这声音,冰冷极了,闻此声者,皆毛骨悚然。

    “师尊。”

    “师父!”

    宫装女子与丁庖一同跪在地上,后者连连叩首。

    花婆婆淡淡道:“这混小子不守规矩,他说是不拔刀,但却处处依仗着手里刀,才胜了我家小丁子!”

    “爹爹,我记得那个哥哥,他做的饭可好吃了!”

    “不念乖,让爹爹先说。”

    俏皮的女童跨坐在黑衣男子的脖子上,她不停拨弄着男子的头发,倒像是将这头发当成了玩具。当今世上,敢如此戏弄刀皇徐间客的人,这也是第一份了。

    “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柳川穹,苏辛夷,随我走。”

    “是,师尊。”

    那宫装女子站起来,乖乖的来到了徐间客的身后。

    “你不追究了,老婆子我还要追究呢!”

    花婆婆一转手中拐杖,便顺着那长鞭朝徐间客攻去。

    “啪!”

    徐间客一手攥住了那拐杖,淡淡道:“沧州杨家枪,你既然身怀杨家的功夫,我今日便不杀你。”

    花婆婆双眉微皱,徐间客的修为,非她所能企及。徐间客松开了花婆婆的拐杖,便朝前行去。瞧他脚步轻缓,但眨眼间他却已行了十来丈远。

    “师父…师父!”

    当徐间客来至丁庖身边时,丁庖仍在不停磕着头。

    “爹爹,这厨子做的菜不念爱吃极了,你怎的就将他赶了出去?”

    徐间客微笑道:“不念乖,这厨子不是咱家的。”徐间客至始至终也没有看丁庖一眼,忽的他回头说道:“川穹,你怎么还不起来?”

    那俊逸男子闭着双眼,喊道:“师尊,倒在地上,弟子我不体面啊!”我还怎的有脸再起来!”

    宫装女子苏辛夷忙的跑回去,将男子拽了起来。

    “不体面啊……不体面……”

    徐间客一行人渐行渐远,丁庖仍在磕着头。耿跖走过去,他瞧了一眼地上的血泥,叹息道:“得了呆子,都走了,你还做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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