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 作者:豆儿太岁

    分卷阅读17

    田力不说话,很是犯难。

    辛星忸怩着:“先前硬挽留人家,如今却叫赶走,这变脸翻书的恶人我不做。要说你跟陈老说去!”

    田力也不愿意去。私心里他同陈森一样,很想借江湖上一把力将眼前的水搅浑,越浑他们才越能放开手脚。只是李爵的态度颇为蹊跷,恐怕一时半会儿安抚不下,总是僵持。

    心思转了一半,蓦觉袖子扯动,回过神来就见辛星朝他身后直努嘴,扭头一看,竟是凌觉不知何时立在了檐下。田力面色一诧,拿眼色询问辛星。

    小妮子领会,也是紧张地摇摇头,意思她同样不曾察觉那人的到来。

    两人不由各自倒吸口凉气。

    未及奉言客套,凌觉先开了腔:“借过!”

    辛星立即让开了路。田力则未动,犹豫着:“先生伤势……”

    凌觉不待他说完,径自道:“我有分寸!”言罢越过田力,走进屋内。

    其时,陈森还在絮絮叨叨地哄李爵,无非是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清冷:“我以为你公私分明!”

    床内的李爵猛地打个激灵,当即坐起身,一指门外:“滚!”

    凌觉负手行至床前,居高临下:“起来!”

    李爵果然下床与他面对面相抗,唇齿间再喷一声:“滚——”

    凌觉眉眼冷然:“打赢了我,你才有说话的份儿。”

    李爵攥拳。

    “才有资格去做完这件事!”

    拳到半路顿了顿,不甘地放下来,就是忿忿地瞪着对方。

    凌觉则自袖袋中摸出一只小葫芦递过来,李爵不接,他便放在了床沿上。

    “养好伤,你的事谁爱管谁管;伤没好,他的面子我不看也看。做完了这件事,死活你随意!”

    说完转身往外走。

    李爵抄起葫芦照他后脑丢过去,还凶:“你管好姓冯的吧!”

    凌觉停下脚步,没有回身:“西园能管好自己。”

    “管个屁!他去了,你来了,你们合起伙来耍我这么多年,没完呐?”

    凌觉侧过身来,眼神中有些古怪的恨意:“我们是谁?”

    李爵手指头戳着他,张嘴没来得及回上一字半句先咳了个惊天动地,呛出满嘴血沫子,脖子一仰直挺挺往后倒。凌觉及时托了一把,将人安放回床里,转而拾起落在地上的葫芦,倒几粒丸药,捏住李爵下巴给他喂进嘴里。随后掌风在他胸膛上拂一拂,仿若掸去沾衣的絮粉般轻巧,须臾人便醒了过来。

    一日里连厥了三回,饶是李爵性子野烈,这工夫也是再无半点余力去争长论短。一口气要上不下,半条命恹恹怏怏,精神头彻底委了,谁跟他说话都不搭腔,特别消沉。

    凌觉仍在屋内,当着其余三人的面并无避忌,同李爵直言:“西园心上那一个,并非高将军,”言到中途等一等,瞥眼床内人,补完这一句,“也不是我。”

    李爵终于动了动,目光拨过来鄙夷地看向凌觉,话音很弱:“你放屁!”说完三个字,累得他又咳了几声。

    凌觉没有再争辩,只是静静地与另三人略一颔首,还自出去。

    “我烦他!”李爵用尽气力道,“但我、顶瞧不上、瞧不上你!”

    凌觉背向着众人,倏然落下沉沉的叹息。

    “你瞧不上的,又是哪一个我?”

    “就是你,都是你!”

    “我不是凌觉!”

    李爵忽癫笑:“呵哈哈哈哈——我他妈还不是人呢!小爷是灵童转世,神仙投胎,九天十地一老祖!”

    凌觉竟也哼笑,听起来却悲凉:“你不应该恨凌觉,他是在乎西园的。你也不需要瞧得上我,我本不该存在。凌觉和凌孟然,大约除了西园和芣儿,这世上并没有人在乎我们是否为一人。但他们分得很清楚,所以也爱得很明白。西园不会抱我,当我只是孟然的时候。”

    李爵静静躺着,似气得无力反驳,又好像他也不是很确定。不确定眼前人是谁,不确定心里头怨恨谁。或者他从来只是责怪自己,爱而不得,徒然自伤。

    “二郎?”陈森小心地唤一声。

    李爵眼合着没有应。他真的睡着了,不是气厥,仅仅是累极了,身体停下来,脑子也停下来。

    陈森将药葫芦还给凌觉,道声:“多谢!”

    凌觉推回去:“小叶配的伤药,留着吧!一日两丸,对他身上的余毒有好处。”

    陈森点点头,把葫芦收起来,仍是称谢。

    凌觉不再言,兀自走了出去。跨过门槛站一站,也不知向谁说的:“狛牙卫里回不去的话,无为馆总有你一席之地。”

    辛星看见陈森面上少见的动容,很是讶异。

    将夜了,陈森独自坐在伙间里守着小炉煎一锅药。近些日子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煎药,一开始好多只罐子一溜在檐下排开,到后来就剩了给李爵准备的这一口。他也总爱一个人在这里坐很久,看着火,出出神。有时药篦出来放凉了,他都还坐着。

    没人知道他眼里看见了什么,往事一幕幕,那里头的面孔跟现在的不是同一人。如今他只是陈森,而在很久以前,剥下这层伪装,他是山中采药人,有个天资出众的少年医者亲昵地唤他“羊爷”。

    那时候,他名字里也没有“羊”。他只采药卖草,少年自他手里买下一筐羊踯躅,从此戏谑他是“羊爷”。

    细追忆,仿佛不记得有听过少年正经叫声“师父”。彼此的相处毫无伦常下的礼数规矩,自然而然地教授,自然而然地成了莫逆、师徒,如父如子。

    告别来得很突然,陈森本预备好迎接一场激烈的追究,意外少年只克制地问了他三件事:“非走不可?”

    是。

    “避祸还是躲罪?”

    都不是。

    “跟我有关么?”

    没有。

    这段缘对双方来说都是始料未及的天赐,少年珍惜,陈森何尝不惜?此生情谊寥寥,跟许多人扮亲疏,唯独对少年是不曾设计筹谋的。陈森一度很庆幸有这样一个人不存在于自己的盘算中,却能陪他走过一段晦暗的光阴,还原他的笑容,真真正正地记得他。

    如此便好了。

    陈森以为,仅仅如此了!

    假使凌觉没有捎来那句转达。

    已经无需计较凌家是几时、因何查得了这些,也无需分明少年是否早已知晓有心结交,所有这些都变得无足轻重。他是狛牙卫散在江湖的眼,本当湮没于茫茫人海不留下点滴痕迹,像不存在一样存在着,像幽鬼一般徘徊,世间的情太重了,哪一种他都要不起。不敢要!怕绊住了脚步,无法抽身而退。

    药汁滚沸了,辛星自门外进来,不声不响掀开盖来拿筷子捣一捣,又拨了拨火,任它继续煎熬,径自取张小竹凳挨在陈森身边也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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